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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陈老三端起旁边的水碗灌了一口，玩骰子玩了一下午，跟着旁边的人一起喊自己压的点数，吵的口干舌燥，喝水也喝的多了，就开始有点儿尿急。
陈老三挤到门口，开门就出去了。
这间屋子，本来是一个小头目自己住的地方，平时土匪们在山上的时候，大半都闲的没事就跟几个要好的凑在一起，玩骰子赌大小，所以这屋子里现在挤了十几个人，有人进来，有人出去，陈老三开门走了也没引起谁的注意。
他是尿急，就走到了较为僻静一些的草丛里，还没来得及解开裤腰带，突然后劲一重，两眼黑沉沉的，脑子一下子就变得不太清醒。
等到眼前从模糊再次变得有些清晰的时候，陈老三发现自己来了一片特别荒僻的林子里，不远处是一片断崖，有一只手从他脖子后面握住，让他整个后颈都极为疼痛，甚至怀疑自己的脖子已经被掐的变形了，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剧烈的声音，浑身也都软趴趴的提不起劲来。
“好汉、大爷，大爷饶命啊！”陈老三想要尖叫大喊，可声音低的像是一只垂死的老鼠，几乎像是两片厚实粗糙的叶子摩擦出来的声响，可是为了不被掐死，他还是要继续往下说，“大爷，我不知道哪儿冒犯了您，但您饶我一回，我给您当牛做马，我怀里还有几钱银子，我……”
“闭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再有废话，立刻就死。”一个显然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从陈老三耳朵后面传来，“我问你，你们山上土匪一共有多少人？”
“有一百来……啊！”陈老三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自己左手一根手指被彻底扭断了，可是惨叫声还是很微弱，喉咙里呼吸的气流，细的像是头发丝儿一样，根本发不出什么能够引来救援的响声。
“说实话。”
当他再次听到那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听到鬼怪的呼唤，剧烈的疼痛让他涕泗横流，“有六十七个，六十七个，我在山上待了三年，记得清清楚楚啊，这回绝对是实话。”
“你们有多少张劲弓，粮食存放在哪里？”
“劲弓有几把，我真的没留心过，但是会用弓箭，经常用的不超过十个，粮食存放在聚义大厅东南方的仓库里。”
“你们身上有几个人会武？”
“这个我、我不知道什么叫会武啊，我们都是跟着二当家练刀，二当家和大当家肯定是会武，我听最老的那批人说，大当家当初来羊头山这边的路上，有一次劫路，一个人砍死了六七个护院，自己只伤了左手……”
一个个问题回答下去，陈老三心里越来越害怕，他算是明白了，身后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上山三年，陈老三也经历过官兵围剿的事情，从前下山抢劫的时候，也没少见血，这时候心里涌起了一股狠劲，一边说着一边猛然把头和脖子往前一挣，整个人像要飞扑出去，脱离了背后的人的挟制。
陈老三后颈一轻、一凉，成功的扑了出去，看着草地在自己眼前越来越近，然后……一片黑暗。
扑倒在草地上的陈老三，后颈上有一个血窟窿，整个头颅软趴趴的偏向一边，脖子像是变成了一块没骨头的软肉。
张乐山朝那边瞥了一眼，看着手中的那节颈椎骨。
这种手指抠抓的技巧，他以前在山上的时候，练出来之后，是专门用来抠果核的，此时却是抠出了别人的一节骨头，抓走了一条命。
虽然从丁八方那里了解过，这山上的没一个不该死的，张乐山却还是有些不舒服的皱着眉头。
他突然想起了前世不知道哪部电影里的一句话。
“功夫，是杀人技。”
张乐山低低的念叨着，低着头，一点点捏碎了那节骨头，看着碎裂的粉末混着血液从他手指上滑落，落在草叶上留下粘稠的红色，蜿蜒到土壤之中。
“功夫不杀人，杀人的，是人。”
张乐山弯下腰来，拎起了那个土匪的裤腰带，一直走到他上山之时的那处悬崖边，把尸体扔下去，看着茂盛的枝叶彻底掩盖了尸体的痕迹，他转过身，靠在了悬崖边的一棵树上，一边扯下树叶擦拭着手掌，一边闭上了眼睛。
仿佛有回忆浮现。
“……师叔，你真厉害！今天那样凶……辛苦的练习之后，居然还能有力气来讲故事啊！”
那是几个月前在武当山上的一个夜晚，像往常的很多个晚上一样，精力充足的张乐山拉着昏昏欲睡的牛青果，找了个地方啃果子讲故事。
从小到大，武当山上的人，对张乐山的故事都不感兴趣。
他们只会说——“什么武当七侠，倚天剑屠龙刀？咱们武当是三丰祖师直传给师父，没听说过有其他六个师叔伯。”
“胡说八道，谁说咱们武当的拳法是少林出来的？咱们三丰祖师，是正儿八经的道门丹士。”
“内功？还能隔空取物，凝水成冰？你这都是哪儿的志怪话本，练功就是练筋骨皮、呼吸、消化，不要老想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那些满脑子战战战的师兄师侄们，根本没有耐心去体会剧情故事，反正听到一些关于武功的话题就要先矫正一通。
武当上下，直到牛青果上山之后，才有人会听着张乐山讲的故事，听到津津有味，认真的探讨剧情。
那种超级冷门的坑里面终于安利出来一个同好的感觉，让张乐山一下子就把这个同岁的师侄，引为知交。至于那些隐藏在这些故事之中的，关于前世的追念，那是不足为外人道之。
那天晚上也是一样，本来昏昏欲睡，浑身酸痛的牛青果，听着那些侠客恶人的故事， www．uｕkａnshu.coｍ听着听着眼睛就亮了起来，精神抖擞，听到妙处，总要拍手叫好或者失声痛骂。
那时候，张乐山问道：“今天我们就算是把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都讲完了，你印象最深的是其中哪段啊？”
“那就是那个！”牛青果一拍大腿，接着龇牙咧嘴，揉了揉大腿上酸痛的地方，道，“就是杨过在破庙里面遇到柯镇恶他们那段。”
“柯镇恶，本来就有个侠客的名声，之前为了报信，对四个恶人求饶，承诺过几天会在庙里等他们来取命，他也当真去了，算是不负生平。”
“可是沙通天，彭连虎等四个为非作歹的恶人，居然也愿意相信柯镇恶，当真将他放走，再到破庙等他，那种感觉……”
牛青果笑着挠了挠脸侧，“我没读过书，也说不出什么恰当的，只是觉得那一段，不是让人特别热血澎湃，也不是有什么悔过向善的感动，却特别有我向往的，那种江湖的味道。”
“江湖的味道啊～”
此时此刻，靠在悬崖大树旁的张乐山睁开了眼睛，回忆中的那些场景，在夜幕之下的牛头山景物之中逐渐淡去。
“可惜你这回下山，没有能遇到你想要的江湖味，那孤身为友报仇，累夜杀尽仇寇，这个，会让你觉得有那味儿吗？”
他鼻腔里似是哼笑了一声，仰首见天色已晚，渐入深夜，嘴角也渐渐扯起。
难以言喻的笑容，如同白玉笑面破了一角，露出如同獠牙一样的尖锐残缺。
“若泉下有知，你且看着我来做一段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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