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最后的怜悯（上）(1 / 2)

斯温跪在红鼻头冷却的尸体前，双手合十，坚强的战士微微颤抖。

克里格默然，他的心底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悲情。斯温的故事在克里格的心之壁上画了一扇门，而那扇门正在缓缓开启。

“红鼻头儿的妻子怀孕了，再有俩月，他的第二个孩子就要呱呱坠地。”斯温再一次重复了之前说过的话。

“但是他再没法儿睁开眼看了。”

蒙蒂许听完斯温的故事之后，她原本心中的疯长的冰山开始融化。少女默默跪在红鼻头皮特的尸体旁，闭眼祈祷。

“生姜头，他有两个儿子，他的妻子死于难产，现在……生姜头也没了，他的孩子都成了孤儿。”

“他们本来都有自己的家庭，过自己的日子。”

“我本以为，曾经的好友或是战死沙场，或是不知所踪。母亲也离我而去，我再也没什么牵挂了。”

“然而是他们——是与我一同拼死作战，在战场上杀敌的兄弟们，重新给了我前进的动力，是他们告诉我，这世间依旧有我值得牵挂的东西，是他们赋予了我新生。”

“但他们死了，克里格，赋予了我新生的人，死在了我的面前。”

“克里格，你说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那些家破人亡的战士，他们家人、子嗣……真的会好起来吗？就算好起来，他们再也见不到了啊。”

“你的战前演讲，所有人听了都心潮澎湃。你说，我们为自己而战……但克里格，你掏心窝子说，你真的理解其中的含义了吗？还是那些慷慨激昂的话语，不过是你的话术罢了？”

“克里格，我们之所以愿意拿起刀剑，并不是因为向往荣誉与胜利，而是因为如果不战斗的话，我们就没法儿活命了。”

“看看这些躺在地上的战士吧——哪一个不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背负的不是荣誉与胜利，而是他们的家庭。”

“我不怪你不懂。当时王国大战时期，年景不好，无数参军的青壮年，都是走投无路拼一把。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的确是为了获得荣誉，获得骑士头衔而参军的。你就是在当时展现的才能，最终一跃成为公爵的战场指挥官的。”

“我年轻的时候也会对胜利热血沸腾，也会对荣誉充满渴望。但这一次，我们是被迫举起的武器。为了捍卫家人，为了保卫生活。”

“但如今，战争已经结束了，你明白了吗？贵族们没有理由滥发骑士头衔激励士气，再也不会有那么多晋升的机会了。所以绝大多数人都回归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他们没有理由再举起剑了。”

“我当然知道你的遭遇，我对此深表同情。但这些老战士，他们都是从十死无生的战场上退下来的幸运儿，他们能活下来已经是上帝天大的恩赐了，你真的忍心再让他们上战场，替你卖命吗？”

“我不想把赋予了我新生的兄弟们，绑上你的战车——我们不是你复仇的工具。”

“克里格，我们不一样，我们不再渴望战斗了。”

“饶了我们吧，克里格，”斯温情不自已，抚摸着红鼻头皮特冰冷的脸颊，“我累了，我们真的累了。”

“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兄弟了。”

克里格坐在了斯温的身边，呆望着老战友的遗骸。

他本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残酷的战场，心里早已像钢铁盾牌一样坚硬，然而斯温的故事和劝诫却触及到了他内心柔软的地方，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信念，重新审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苦难——不管胜利与否。

“我得赶紧走了，这儿的人手不太够，一堆堆的伤员需要照顾，忙不过来的，”良久，斯温站起身，长叹一口气，扇着脸上的褶子对克里格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再好好想想吧。”

蒙蒂许环顾四周，再度望向满地的伤员，她的内心似乎经过了斯温的故事的锤炼，有所成长。

一股似悲非悲的情感缠绕着她的心绪，少女敞开心扉，闭上双眼，任由这股感受弥漫全身，月光再次汇聚于她的周围。

少女在月光的辅助之下，感受、提炼、聚集周遭的元素。她并不会高级的治愈魔法，但她尽自己所能，为在场的生灵扪诊生命的脉搏。

一道道绿色的魔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在少女的周围逗留嬉戏，仿佛萤火虫一般闪烁着治愈的光芒。

少女猛然睁眼，浓郁的治愈魔光眨眼四散，充斥在法师学院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笼罩着治愈的能量，在地上痛苦哀嚎的伤员们渐渐平静了下来，一些伤员身上伤口不再流血，甚至微小的擦伤、刮伤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上了痂。

法师们不用再耗费心神捣鼓药草了，他们现在只要伸伸手，就能从空气里一抓一大把治愈元素。

法师们感受到了磅礴如大海般的魔力涌动，纷纷望向这一切的源头，当他们看到红发少女的身影时，赫拉迪姆的信众恭敬地放下工作，服从地向少女伏地跪拜。

克里格看着蒙蒂许的所作所为，他感受不到治愈魔法，但少女的举动却也在治愈他的心灵。

“我们走吧。”蒙蒂许对法师们的朝拜置若罔闻，她回过头朝重振旗鼓的克里格说道。

克里格拧紧的眉梢松动了，他不再纠结，向少女问道：“你去哪？不去见院长吗？你现在不见他们，他们早晚会来找你的。”

“没必要了，我不想见，”蒙蒂许由于和法师学院经历了太多不愉快，她不再想和这些人有任何瓜葛，“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得解决——我得去找毕崔尔。”

克里格点头了然，这是少女在拉昂最后的心结。他问：“你知道他在哪？”

“我知道他家在哪。”蒙蒂许答。

“你要准备怎么处置他？”克里格问，“你可得想好，这不仅仅是你的私人恩怨，法师学院还跟他有笔账没算呢。”

“……我也不知道，”少女困扰地揉着满头红发，“先去吧，或许见到他之后，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人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离开的法师学院，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拉昂夜城中。

他们俩停在了一扇斑驳的房门前，蒙蒂许认识这里，这是毕崔尔的家，他亲手指给她看的。

战士帮少女推开了破败的木门。漆黑的房间家徒四壁，泛着一股尘埃的呛灰味。

房子只有里外屋，门口的炉台旁摆着一口缝缝补补的锅，炉火明灭黯淡。石制炉台旁的角落挤着一条草席，大小刚好能容下毕崔尔瘦弱的身躯，冷风灌了进来，炉灰四散飞舞，落到了空空如也的草席上。

毕崔尔并不在家。

二人向里屋看去，一个老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躺在床上。

老人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她缓缓起身，睁开浑浊的双眼，向屋外问道：“毕崔尔……你怎么这么晚才回——不，你不是毕崔尔……你是谁？我们家里没有钱，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你想翻就翻吧……如果你需要，橱柜里还有大半块面包，你拿走吧。”

老人双目泛白无神，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用脚步声分辨来者并非自己的孙子。面对入侵者，连起身都困难的老妪什么都做不了。

这就是和毕崔尔相依为命的奶奶，他说以后有钱了，要给奶奶换个大房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