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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李大锁入伍已经半个月了,可香玉却觉得过了好长时间。有一天,她忽然接到了大锁寄来的第一封信——是表姐转送过来的。在当时,所有从外地寄到本地的信,都是由邮递员将信件夹在报纸里,送到大队部,再由大队干部转交给收信人。他很清楚,如果将信直接寄给香玉,那就等于将两个人的“秘密”公告与天下。那样一来,那暂时“平静”着的夏、李两大家族,又要掀起一场新的风浪了,而受到最大伤害的无疑是自己的心上人香玉,其结果,不是爱她,是害了她。于是,大锁在入伍之前特地去了表姐家,请表姐为他办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把自己到了部队写给香玉的信,由她亲自送到香玉手里。而且再三叮嘱,一定要小心谨慎,甚至让表姐瞒着她的舅舅——自己的爹。他还想过,表姐不能常去“舅舅”家,否则,便要让爱管闲事的人,即便本来没事也要生出事来的。于是,他只能把那份思念压抑在自己的心底。香玉在接过表姐送来的第一封信时,她看着看着,觉得很新鲜,因为大锁在信里详细地描述了他在部队的训练、学习和生活的情况。可是快看完了,竟然就只有一句提到自己:“香玉,你把你最近的情况,写信告诉我。”她心里不免有点儿……
想不到结尾又出现她十分熟悉的那八个字:
一身表达
一生证明
她终于会意地笑了。她觉得这比那“我很想你”之类的话,更亲切,更实在。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那“阴森”却又那么“阳光”的小树林……
又半个月后,当表姐又一次以看看舅舅的名义,把大锁的信悄悄地送过来的时候,香玉面对表姐,竟然有些忐忑不安:她怀疑自己已经怀孕了!
既然表姐是大锁最信得过的人,且又对自己跟大锁的事已经知根知底,香玉对表姐也就无话不说了。况且,自己没有兄弟姐妹,除了这位“表姐”,哪还有能说说“姐妹”之间“私事”的亲人呢。
表姐一听说没有“来红”,就说十有八九是“有了”。不过,她又说,如果妇科有点毛病,也会……她最后还是费了一番周折,带着香玉去请一个老中医号了脉,结果不是“怀疑”而是“确定”无疑了。
“表姐,我可怎么办啊……”才十八岁的香玉,平生第一次感到无奈与无助甚至害怕了。
表姐安慰她:“莫怕,总会有办法的。不过,这么大的事,我也做不了主。你马上写信告诉大锁,让他拿主意。”
香玉回到家,不得不压抑着心里翻涌着的波涛,努力装出个“平常”的样子,以免被自己的爹看出什么破绽来。
大锁收到香玉的信,当他看到“怀孕”两个字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从意想不到的惊讶又夹杂着怀疑甚至觉得不可能的短暂的迷茫中回过神来时,他还是接受了这已经是推不掉抹不去的事实,随即,后悔、自责、焦虑……便一股脑儿地袭上心头——
这可是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无端地给香玉制造出了痛苦啊!唉,当时一时冲动……哪晓得会有这样的结果呢,也许是天意吧,怎么就那一次,偏就怀上了呢?也许是老天爷要折磨我们吧,真正受到折磨的可是香玉啊,她现在一定慌了,乱了,害怕了。她最害怕的人就是她的爹呀,她的娘就因为跟一个男人开了两句玩笑,她爹知道了,连一句话也没有问,居然就抡起斧头,砍折了她娘的一只胳膊!她娘被吓怕了,哪还敢再跟他过日子呀,偷偷地跑了。她爹要是知道他的闺女跟一个姓李的小子好上了,而且还……非得把她往死里整啊。唉,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唯一的、赶紧的,叫香玉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香玉现在不知怎么想?她在信中只是说她怀孕了,问我该怎么办,叫我拿主意哩,看得出,她已经心乱如麻了,她肯定是在哭着给我写信的。她也许舍不得打掉孩子——女人嘛。可舍不得也没有办法,我总不能刚到部队才两个多月,就开小差偷偷地跑回去再偷偷地带着她跑吧。再说,要是不把孩子打掉,她爹这一关也过不去啊。细想想,在这件事上,确实也不能怪她爹:她那肚子一天一天的大了,一旦被人看出来了,那夏庄,不,整个麻石盘,那肯定就像炸了锅似的:哎呀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还没找到婆家,忽然就怀上了野种啦……
大锁思来想去,觉得要是不打掉,香玉实在是没法活下去了啊,唉,说到底,都是自己造的孽。不再多想了,想多了也没用,赶紧写信回去,让香玉一定不要犹豫,快刀斩乱麻,赶紧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无论如何都要打掉!
香玉在焦躁而又惶恐不安中,一边一天一天地等着大锁的回信,一边胡思乱想。她最初的想法和大锁的想法几乎是一样的,她也觉得自己肚子里刚怀上的孩子,是非打掉不可了。自从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她夜里再躺在床上,就下意识地用手去摸自己的小肚子了。她以前从没有想过自己的肚子里还会装着别人的什么东西,现在她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哦,我肚子里现在已经装着一个“男人”——一个我喜欢的男人的血脉。“他”一天一天默默地长大,渐渐地就长成了一个小小的小人儿了——那可是大锁的骨肉啊!不,也是自己的——是我和大锁两个人“爱情的结晶”。“爱情的结晶”是她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写得太好了!如果打掉了——“打掉”说到底不就是把肚子里的“他”消灭吗?哎呀呀,我怎么能把大锁的骨肉“消灭”呢?我怎么能把我和大锁两个人“爱情的结晶”消灭了呢?要真的把“他”给“消灭”了,我怎么能对得起大锁?又怎么能对得起我们的“爱情的结晶”?不能打掉“他”,也不应该打掉“他”!她又转念一想:要想不打掉“他”,得想出办法把“他”保护下来啊。我要能真的把“他”保护下来,有那么一天,我腆着大肚子——那才自豪呢,因为我真正做到了“一身表达”:用我的整个身心,表达了我对我的心上人的真爱!就是将来,万一他背叛了我俩的感情——不要我了,我也不后悔!因为我毕竟全身心地爱过了一个男人,而且,我用我保护下来的“结晶”,为自己做了最有力的证明,也许是“一生证明”……
——也许有人要劝我:你把“这个”打掉,以后你们俩名正言顺地结了婚,就又“有了”。不对,我不能听从这样的劝——尽管是善意的。因为这是我和心上人的“第一次”!你知道一个少女——这“第一次”,是多么的羞怯,多么的紧张吗?你知道一个少女——这“第一次”,是多么的亢奋,多么的激动吗?你知道一个少女——这“第一次”,那“爱情的结晶”是多么的珍贵吗?……
——我无论如何不能打掉我肚子里的“他”,我无论如何要保护好我肚子里的“第一次”的“结晶”!十八岁的香玉,在无奈与无助中,终于暗暗地独自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她围绕着眼下最要紧的问题:到底想什么办法才能让肚子里的“他”平平安安地生长,到底怎么做才能先闯过自己的爹这一关,又在胡思乱想了。
终于有一天,她忽然开了窍似地想出来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既能保护肚子里的“他”,又能……
心里已经有了盘算的香玉,再也“闲”不下来了。时间,任何人也留不住啊,多一天,这肚子里的“他”就多一分风险啊。她已经暗暗地下了赌注:不管大锁来信怎么说,不管表姐怎么说,任何人都挡不住我要“表达”和“证明”的决心!即使“赌输”了,也不后悔,更不回头!
香玉忽然就“病”了,已经有两顿饭几乎没吃。早上,她做好了饭,等到爹回来吃饭时,他就躺在床上啜泣。爹听到了,走过来看了看,说:“丫头,病了?”然后在身上摸摸索索地摸了半天,掏出五分钱却没有放下:“瞧病去,先欠着账。”(当时农村实行合作医疗制度,看病的人到大队卫生室只要交五分钱挂号费就可以了)说完,就离开了。中午,又到吃饭的时辰,爹又回来了。爹是看青的,除了回家吃三顿饭,日日夜夜守护着生产队的庄稼。香玉把饭端上桌,坐下和爹一起吃了。刚吃了几口,她忽然要呕吐,忙捂着嘴,跑出了门外,把手指插进喉咙里,自己把自己折腾得又咳又吐(虽然有怀孕反应,但还没有这么重),可什么也没吐出来。她眼泪花花地又给爹盛了饭,然后自己去床上躺下了。爹走到床边,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终于掏出五分钱放下来,随即丢下一句话:“找医生瞧瞧去”,又出门了。下午,爹出门约摸有两个时辰,他忽然回家来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可能是他心里放不下闺女。他平时对闺女总是不冷不热的,想不到这一回……
香玉在堂屋,无意中一眼看到了爹的身影——他认准了爹没有看到他,因为离得远,再加上堂屋低矮光线暗淡。香玉急忙搬过一只凳子放在房梁下面,接着拿过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绳子,然后登上凳子,将绳子的一头抛过房梁,再将两根绳头打成死结……
当她听到爹走进院子的脚步时,她把头伸进了绳套,蹬开了脚下的凳子……爹进屋后,被眼前的一幕惊出一声大叫:“啊——”……
被爹“救”下的香玉,躺在床上放声大哭了。这一回,不再是咿咿呀呀地听不清眉目了——她清清楚楚地哭出了自己的“心结”:“……我不想活了啊,我没脸见人了啊……”
香玉哭出来的话语,又一次惊呆了爹。他愣了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暴跳起来:“啊,谁……谁欺负你了?”急得嘴里直打哆嗦。
香玉一边哭,一边说出了自己“说不出口”的话:“两个月前,我去找一个同学玩,回来天已经黑了。走到一处树林旁边,忽然从树林里跳出一个男人,捂着我的嘴,把我拖了进去,扒……扒下了我的衣服啦……”
爹听了,一阵旋风似的冲出去了,不一刻又回来了,手里握着那把砍柴的长刀,拉着床上的闺女:“走,带着爹,去砍了那畜牲!”
香玉哭着说她不认识那流氓,还说当时魂都要被吓掉了,根本就没敢睁眼看看他长的什么样。爹松开了手,“咔”地一声,刚才搬过去“上吊”的那凳子,被劈掉了一个角。“我操他娘的祖宗!”——这一句怒骂连同气恼被劈凳子的声响给震得七零八落。
爹只骂了一声,就脸红脖子粗匆匆地出了门。爹是一个遇到事没有主意更没有主见的老实人,他一定是去找家族中德高望重的“老太爷”去了。
爹出去约一顿饭工夫,又回来了:“走,去芳三溪。”爹的嗓子忽然间就哑了许多。
芳三溪是一个集镇,离家有十多里路,那集镇上有个专治妇科病的老中医,远近闻名。
依旧躺在床上的香玉,一听爹叫她又哭着说:“我已经偷偷地看过了,中医号了我的脉,说我已经……已经‘有了’啊……”
爹一听说“有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哭起来了。爹的爹死的时候,爹都没哭过一声。看着爹那哭的样子,让香玉心里真正地难过了起来。爹的胸腔里像是忽然间被充了气,鼓涨得快要爆裂似的,可那出气的喉管,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塞了,于是,那股怨气、恨气、怒气搅和在一起,似就在心肺与喉管之间来回地撞击——他的胸脯起伏着,肩膀抽动着,那一抽一抽的哭声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抽”出来的,那满是沟壑的脸,早就变了颜色。爹只是痛苦地哭,既不骂也不说,他那心思全憋着——比口袋里的钱还难“掏”哩。
哭了一阵的爹,稍稍平缓了一些,又挤出一句有气无力的话:“还得去,抓点中药……”
香玉明白爹的意思,又哭着说:“老中医说我的胎脉不旺。说要是打了胎,这一辈子……就……就再也怀不上了啊……”
爹呆坐了一会儿,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出了门。
吃晚饭了,平时顿顿要吃三碗稀饭的爹,只喝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拿出烟袋,默默地抽着烟。一袋烟抽完了,才憋出一句话:“丫头,爹要给你……找……找个……上门女婿。”
香玉一时无语。过了一会,说:“我听爹的。”
第二天,香玉去了东边与麻石盘只一沟之隔的桃树湾大队,她要去找她的同学刘娟。更重要的,是要通过刘娟去找他们大队的那个外号“八百句”的媒婆,因为她自己不便直接去见那媒婆。
刘娟比香玉小两岁,香玉叫她小娟子。从表面上看,她们俩与她们的同学周丽萍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一类。周丽萍活泼开朗,和同学在一起——不论男女,爱说爱笑,爱打打闹闹,既风风火火又傻傻呼呼的。刘娟和香玉,别人在嬉闹的时候,她们坐在一边或站在一旁,看的多,说的少,更很少挥胳膊舞腿,文文静静的。其实,在文静的表象背后,她们两个是有很大差异的:香玉是外表安静,内心可活泛着呢,只是深藏不露没人看得出来,而且有主意又有主见,只要是她认准的事儿,别人是很难让她改变的。刘娟就不一样了,她是表里如一,心思全露在了脸上,而且又胆小。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女, www.uukanshu.com竟还就合得来,而且后来还成了好朋友,无话不说的。刘娟一直依傍这个大她两岁的学姐,只要遇到什么大麻烦小麻烦,就去找她。这可能是因为她俩在成为好朋友之前,香玉每每看到柔弱的刘娟被女同学或男同学欺负,她有时候会挺身而出,更多的是做“幕后主谋”,私下想办法去惩戒对方。
“小娟子,我今天来,可是有大事要跟你说哩……”接下来,她就把自己跟李大锁如何恋爱,如何怀上了他的孩子,如何想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以及自己怎么装病,又怎么用“上吊”来迫使父亲不知不觉地就上了自己的“贼船”……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刘娟。她还说出了自己的“预谋”和现在要做的事——最要紧又最急迫的事……
刘娟听后,想了想,说:“夏姐,你说你现在找个上门女婿,三年之后就跟他离婚,再跟李大锁结婚,这法子好是好,可是……三年后,李大锁在部队要是升了官,当个排长连长什么的,再跟你翻眼不认账,那你不就亏大了么?”
“唉,这些我都想过了,我就想赌一把。赌赢了,算我有福气;赌输了,是我命贱,活该受苦受罪。”
“哎呀,你胆子真够大的,除了你,怕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做的。说到底,还是你爱他爱得太深了啊。哎,你说你又是装病,又是上吊,现在又要去找媒婆……你怎么就想得出来的,你肚子里的主意就是多。”
“唉,哪是我主意多,我是被逼出来的,这些天,你可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呀……”香玉说着,禁不住抹起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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