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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诊所在这儿办医有些年头了,二十四小时急诊,大门从未锁过,虽说如此,来这儿看病的人们总是要少一些,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就设有一家医院的缘故。在小诊所里,除了病床上躺着一个病患,还有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在一张小圆桌上吃着早饭,她一脸的慈祥,病情都是一些常年的老毛病了,别家的医院她也不乐意去,就认准了这里,所以也是花衣大叔的老熟人了。
花衣大叔背着张浊一进门,老奶奶看到他们便即刻放下餐具迎前去帮忙,她原本想将自己的病床让给这孩子,但看到他们已经把这孩子放到了那长椅子的上面去,也就作罢。
自打张浊被他们救治到小诊所来,这位老奶奶就在这儿了。瞎了一只眼睛,楚楚可怜的孩子——老奶奶打昨日傍晚听伊索说哥哥一直趴在海滩上像死了的人儿一样,过了一夜之后现下她看到这孩子昏厥了被人背着回来,不免心里唏嘘一番,而后这一心疼鼻子一酸眼眶里便泛起泪花。
老奶奶和伊索一起简单地为张浊这孩子垫上一个枕头后把他放平在长椅上,方才转过头去起身慢慢地回到那小圆桌上接着吃完自己的早饭,但当她一把拿着汤匙后是一口饭再也吃不下,便只好把汤匙放下来偷偷地抹着从眼睛里渗出来的老泪。
放下了张浊之后,花衣大叔忙着配药去了,他不忘微微地抬起眼皮子看了伊索一眼,吩咐道:“给哥哥挂一瓶全营养点滴。”
伊索听得花衣大叔的话当下明白过来,径自走到药柜旁熟悉地拿下一个点滴瓶来。伊索多年跟着花衣大叔行医,哪一个药品的医药作用,哪一个药品所摆放的位置,他一清二楚。待伊索拿到点滴之后他又走到大门后,大门后有一个高高的支架,他先是熟练地将点滴瓶挂上去,然后再往瓶口插了针管,最后一手拿起支架一手捏着针头就向哥哥走来。来到哥哥的身旁,伊索放下支架空出手来稳稳地抓住他一只搁外边的手,在他手腕的一处肌肤上熟练地擦拭医用酒精,旋即快速精准地把针头插进他手腕上的一条静脉里,接着在注射口处贴上两层医用胶布,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注射完后,伊索不忘去调节输液速度,他一边悉心地观察着输液器,一边操弄着输液夹直到将输液的速度调节到自己认为最为合适的位置,方才感到花衣大叔交代自己的工作圆满完成。
原以为完成了花衣大叔所交代的事情,伊索想回自己的房间玩会儿手机,不料前脚刚迈一步,花衣大叔又叫住了他,“把哥哥扶起来,伊索。”
“哦!”伊索回应了一声,收回了脚步,现下照顾哥哥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也说不上不情愿。应了花衣大叔一声之后,伊索一只手搂过哥哥的后颈,另一只手挽着他的臂膀,努力地把他扶了起来,不过一会儿自己便微微地憋红了脸。让伊索他瘦小的身躯去撑扶起哥哥的确是有些吃力。
伊索朝花衣大叔那边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哥哥,看了一眼他的右眼睛,仿佛生长了一朵已经干化了的,粉红色的花,虽美,却叫他心里瘆得慌,不愿再多看一眼。
花衣大叔配好了药,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瓷杯,里面是墨绿墨绿的,湿泥般的药,上面还插着一个细小的木棉签,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小包棉布和一卷纱布,洁净的都如同山巅之上的雪水。花衣大叔走过来侧着坐在长椅子的边沿上,他先是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张浊的右眼睛,那纱布上干化了的血液,确实像朵待绽放的小红花蕾,再看了一眼伊索,父子俩彼此对视了一眼,作为行医多年的医生,拆个纱布还要从自己儿子的眼神中获得鼓励,实在是滑稽,“呵呵。”想到这,他的内心不免干笑了两声。
为张浊的右眼睛上药开始了。花衣大叔放下小瓷杯,开始拆掉张浊右眼睛上的纱布,整个过程的时间不过十几秒钟,这一拆他终究还是后悔了,后悔伊索给的鼓励不够,后悔以为自己凭借行医多年的历练面对任何伤势都能够安之若素。
花衣大叔第一眼看到这孩子被自己拆掉了纱布之后的右眼睛,先前眼眶里面所感染的烂肉已经被自己切掉,如今滋生了新肉上来,粉嫩粉嫩的仿佛有着无数的小虫子在蠕动,以及许多小伤口形成密密麻麻的结痂,让人冷不防打了个冷颤,这些结痂总是软乎乎的,流泪的缘故,“眼睛都瞎了,泪腺却是完好的,非要让这孩子留着眼泪!”他突然无端就心生愤恨,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皱褶着眉头拿起那小瓷瓶开始为张浊的右眼睛上药。
另一边,好奇心驱使伊索忍不住去看哥哥的右眼睛,这不看倒好,一看旋即偏过头去,眯着眼睛龇牙咧嘴的一脸痛苦样,全身起鸡皮疙瘩,“天哪!”他暗暗地骂了一声,怪自己不争气非要看,可手上挽着哥哥却一点儿不敢放松,方便花衣大叔慢慢地,聚精会神地给他的右眼睛涂药。
“什么时候涂得完唉!……”药混合了细微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有着药草淡淡的清香,在伊索闻起来就是刺鼻,他心里焦躁着,一心想着时间能不能快点儿过去,嘀嗒嘀嗒——他这辈子都不曾感到时间过得如此地缓慢。
自身像被一种强大而无形的力量埋进沙子里,而且还抱着一个心如死灰的病人,伊索要拼命地呼吸才得以感到活得下去,但是他却又不敢动静太大,生怕被花衣大叔察觉到往后笑自己不是一个男子汉。
这个时候迪瓦夫人进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碗汤水,看起来晶莹剔透的,而在托盘的下面还有她拿过来一席毯子。“他又昏睡过去了吗,他醒了吗,哥?”迪瓦夫人接连发问,她与花衣大叔相识多年,虽彼此只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乡亲,却俨然成了家人一般,以兄妹相待。
花衣大叔依旧在认真地给张浊的右眼睛上药,对迪瓦夫人的问题作了简单的回应,“没有。”
为了不使花衣大叔分神,迪瓦夫人不好再说话,她安静地将托盘和毯子放在急诊台一旁的小桌子上便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花衣大叔这边一眼,她第一次见到张浊这可怜的孩子。“多么秀气的一个孩子,就这么地瞎了一只眼睛唉!”迪瓦夫人朴实,又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谈不上儒雅,无论是谁家的孩子瞎了眼睛,都足够她暗暗地感到一阵惋惜,痛心。
迪瓦夫人还得回去为两个孩子准备早餐,她走到门口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什么汤?”花衣大叔叫住了她,他依旧在认真地给张浊的右眼睛上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察觉到她带来的汤水,便问道,言语也依旧简洁。
“鱼汤。”迪瓦夫人回过头应道。他们都知这一碗鱼汤和这一席毯子都是给眼下张浊这可怜的孩子康复用的。
花衣大叔不再吱声,迪瓦夫人见状便又回过头要回去了,才迈起腿忽地顿起,又回过头来说道:“鱼汤我加了灵芝,这孩子可以喝吗?”她问起的时候门外的阳光正照进来,即将转变为金黄的流光驰骋到了她的碎花上衣,简直要把那些个花儿暖开苞了。
忌口的事情通常多为医生职责内的事情,心思缜密的迪瓦夫人让花衣大叔终于抬了一次眼睛看了她一眼,“可以,还有吗?有的话,晚些时候再送些过来。”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多的是呢!”迪瓦夫人在脸蛋上抿起一个出格酒窝笑了笑地回答道,随后回过头来走出门回家去了,她手腕上的袖套同样开着漂亮的碎花,大概是熬汤的时候忘却了摘下来。
迪瓦夫人走后,时间滴答滴答的——心里盘算着时间,伊索很是煎熬。
终于花衣大叔开始给哥哥的右眼睛敷上棉布。“总算是上完药了。”伊索简直如释重负,他认真地看着花衣大叔接着最后缠上纱布自己就可以夺门而出到外边儿畅快淋漓地喘气了。UU看书 www.uukanshu.com可是,接下来却事与愿违,花衣大叔在这个时候接到一个电话要出门会诊,如此一来伊索不仅喘不到一口外边儿痛快的空气,还不得不留下来照看小诊所。
“我出去一会儿,你看好家。”出诊的电话过后,花衣大叔最后给张浊的右眼睛缠紧实了纱布,随即对伊索作了一番交代,便直径站起来走到会诊台里拿出一个手提袋出门去了。
小诊所是他们父子俩的家,花衣大叔一身简单的装备去会诊,多半会诊的病人和那一位老奶奶一样,老毛病的病情了,他只是过去例行检查罢了。
花衣大叔走后,伊索轻手轻脚地将沉睡的哥哥放回到长椅子上。在过去照料哥哥的多日后,此刻伊索才滋生出一种要做哥哥的亲弟弟的感受,要为他心疼的情绪,要为他端详容貌,看见他这清秀的脸庞,淡淡的眉尖像一支毛笔描绘着一只完好无缺的眼睛,这一只眼睛紧闭着,安睡着,只给这人世间留下一条眼缝,里里外外仿佛孕育着一个指定悲伤的梦,看见他这五官完好,除却右眼睛,被“一大片一大片的”棉布和纱布一同盖得严严实实,滋生着一种敖不可长的气色,多为人怜悯。
先前伊索想要逃离哥哥,在哥哥的右眼睛缠上纱布过后,在他端详哥哥的容貌过后,他就又久久地不愿离开了。照看小诊所并没有什么忙碌之事,直到窗外来的一缕阳光扑在摇椅手把的龙头上,伊索才离去。
看那龙头,瞬间抬高了一头,仿佛活了一般,但就是不愿拥抱那长椅子上的,正在黑暗中挣扎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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