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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越过面前的农奴们,安德纳大致看清了屋里的布局。

泥土地上有几张堆叠在一起的脏草席,草席上躺着五个人和几只母鸡,豁口的碗工工整整摆在墙根,那墙根处居然还有一个洞,于是再没别的什么了。

听到声音,躺着的人坐起来了,干活的人也不干了。棚内所有活着的人,还有几只母鸡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他们空洞地盯着安德纳,安德纳麻木地盯着他们。

“请问,茅房往哪边走?可以带我去一趟么?”安德纳问。

靠他最近的女农奴抬眼瞅他,像是没看见东西那样又垂下眼眸。

“请问,茅房在哪边?可以带我去一趟么?”

屋里没人应答,安德纳只好又问了一遍。

雨水滴答滴答地透过棚顶的稻草下坠,窝着的母鸡抖抖潮湿的翅膀,咕咕咕地从草席上起来,换了个淋不到雨的地方。

草席被水泡过后有股酸臭的气味,配上浓郁的鸡粪味,熏得安德纳直皱眉。

那几个农奴依旧没说话,也没别的动作。

走出吃饭的房子时,安德纳记得天还是亮着的、阴凄的,现在到只剩下阴森森了。

这时,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被看起来父亲模样的人推出来,她手上还拎着一大桶泥巴,似乎刚刚正在补墙。

于是,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走向安德纳,声音极小地说:“我带您去吧。”

“谢谢你。”

喝过“光坠”后,孩子都能拎起来这么沉的东西了吗,安德纳想,我真的没见过这个体型的小女孩能拎得动那桶泥巴,但农奴也说不定,从小就开始干活的农奴力气总是很大。

他拿出两块黄色的咸味饼子,早上在集市买的,放在窝棚门口以示感谢。

转身后,他边走边轻挠发际线处的皮肤,发带绑的有点紧,那地方又疼又痒。

他默默跟在小女孩后面,看小女孩没穿鞋的脚踩进泥巴里,再抽出来。

视线稍向上移,他看见的是小女孩在雨中哆嗦着的、没遮挡物的身体,活像只被赶出鸡舍的小母鸡。

于是他把伞柄向前一送,想给小女孩打上伞,不曾想被后者躲开了。

小女孩在咳嗽,似乎还在发烧。

过不了多久——也许是下个月,甚至可能就是下周——她的胸膛里会挤满疾病的脚印与死神的书信。而她的家庭又会因拿不出死人税而把她摆在屋里,在夏天发烂、生蛆。

“你叫什么名字?”

“小母鸡。”

“小母鸡?”安德纳的语气没有惊讶,仅是在确定自己没听成别的相近单词。

“对,小母鸡。我的弟弟叫小公鸡。”

还好,起码是个活着的有实体的东西,安德纳想,以前认识的一个地主,那家的农奴们都叫什么“跪下”、“打呀”、“滚啊”这类动词,并且还都是命令式,相比之下,小母鸡这名字还算说得过去。

“我这还有个烧饼,给你。”

对安德纳来说,他无用的善心开始发作了。

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他的意志在某些时候无法克制类似的行为,无可奈何的,他只能将这称之为人类偶尔的不理智行为,或是被感冒导致的头痛冲昏了头脑。

“谢谢您……”

农奴小母鸡没将烧饼接过去,似乎是不敢,下一秒又接了。

油灯灯光从厢房里射出来,给她的小脑袋涂上一层稀薄的温暖,她因病而惨白的脸倒成了破坏温暖的恶劣事物。

“这里的地主对你们怎么样?”

“老爷他……”

可能是没有那么多词汇量,女孩用了一个很奇怪的单词——强壮。

一阵风吹过,女孩剧烈咳起来。

她扶住土墙,咳得口水从嘴角淌出来,随着更猛烈的一咳,浓痰从堵塞的破嗓子里冲了出来。

“你……”

刚说出一个代词,安德纳停下了。

他这才发觉,从一开始,他用的就是专门用于称呼农奴的那个“你”。

(注:在爱培兰托语里,有专门针对农奴的人称代词,所以在骂人的时候,经常会使用农奴的“你”来攻击对方,此前在监狱的尤利娅·薛俄没有用农奴的“你”来辱骂安德纳是非常给面子的行为)

他对自己无意识的行为有些五味陈杂,轻问:“你还好吗?”

最后,他依旧使用了指代农奴的“你”来称呼小女孩。

女孩用衣袖蹭蹭嘴,摇头。安德纳没看懂这摇头代表了什么。

小母鸡再次蹲下身,疯狂咳嗽,比之前咳得还要激烈。

不一会儿,她的嘴角和地上多了很多血。

期间,安德纳没说话也没走动,只是看着,表情像是瞧见了什么怪事。

待小母鸡起身,他拿出手帕,为前者擦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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