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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伊我弄……你身下的是谁?”

夜幕下,佐伊并非一个人站着,他身下有个被他膝盖顶着的人,从穿着看像极了农奴。

那农奴偶尔会挣扎一下,后腿时不时踢到旁边的木板。

“别动!”佐伊低吼。

被这么一命令,身下的人不再反抗也再不出声。佐伊更用力地顶着农奴的腰窝,反扣住他的手腕。

“这是农奴吗?”安德纳问。

“是,一个从厨房侧窗流出来的小贼。”

“我们也是小贼,”安德纳说着,捡起小偷身旁的一块大饼,“一个偷食物的小贼?”

“贼跟贼又不一样,安德,我们偷的可是好东西,这小家伙偷的只是两块大饼。”

“但是大饼对他来说,比‘光坠’对我们来说重要得多。不是吗?”

安德纳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碍于时间地点,他都咽回去了,“你别那么用力按着他,轻一点。”

“你又开始用命令式教育我了。”

佐伊边说边将自己的重量从膝盖转移了另一条腿。

安德纳蹲下来,近距离看着农奴的脸,什么都没看清。

农奴的脸紧贴着泥土地,尽可能把整张脸缩进去,竭力不想让别人看清他的脸。

“对我来说,这两块饼就像是完美的学业档案,完美的保送通知书,对你来说,就像矿场的拥有权那样吧?”

这一刻,他想到了数学家尤利娅·薛俄。

但没有学业档案的我不会因此而亡,我仅是会备受打击,会因此具有攻击性。我的这点矫揉造作式的哀痛在生死存亡面前,就像是锯齿草之于铁斧,更别提凌迟了。说得到好听,想得倒完美,可我依旧是生活在片片孤岛上的一个个体,即使上一秒隔海相哀、为难而鸣,也不会耽误我在下一秒彻夜狂欢、饮酒作乐。

“放了他吧,”安德纳说,“难不成你还准备押着他告诉地主有人在偷东西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放开他?你是怕他反过来告密吗?他不敢的。”

安德纳握住佐伊的手,慢慢引导这只手松开农奴的小臂。

“那倒不是,地主永远不会知道我们今天做了什么。”

佐伊的语气很冷淡,说完这句,他又换上轻佻的语气说:“晚间时地主刚打死一个‘偷’食物的农奴,这都没到半天。居然就敢偷了,多有趣。”

安德纳没接话,扶起那个农奴,上下打量起来。

他看清了农奴的脸,他记得他,名字叫稻草,因为头发特别干枯,所以叫稻草。稻草的面色与大多数农奴一样黝黑,甲状腺肿大,个头矮小。

“我问个问题。你喝过这个药水吗?”

安德纳拿出“光坠”,冷静又冷漠地问。

稻草呆呆地看着安德纳,没回答。

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很害怕,害怕到几乎没听清安德纳在说什么。

看,我就是如此虚伪,安德纳想,才刚刚为农奴的境遇哀叹过,知晓“光坠”的危害——事实上我也不清楚让农奴提前死亡是否能称得上是一种罪——现在就为了我所好奇的事问了起来,而完全忽视了对方恐惧的内心,硬是要问出点什么。

蚁羶鼠腐,蝇营狗苟。

去你妈的,拽什么文化词,显得你有文化吗?

哈,他妈的。

没意思。

“喝过吗?”他重复问道,用的是命令式。

“喝过……”

“什么感觉?”

“感觉?”稻草眨着眼睛,思索了好一阵,“身上不疼了,也不冷了,就是还是饿。”

安德纳点点头,表现地毫无异样,轻声说:“走吧,就当谁都没看见谁。”

“啊?”

稻草似乎没想过安德纳和佐伊会放过他,站在原地不敢动。

“走啊?为什么不走?”安德纳质问,“你在等着我们把你送到地主那吗?再不走就天亮了。”

他本就有点儿沙哑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听感更为干沙,他越说语速越快,音量却维持在一片小空间里,配上他非常降调的口音,活像是个点滴计时器。

“有人给了你生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呢?你不就是为了生存才来偷东西吗?那为何不走了?为什么只差临门一脚就退缩了?你是胆小鬼吗?为什么不心甘情愿放弃呢?干活、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的,真不知道为什么要为了这种生活继续活着,还乐在其中。所以你为什么要来偷饼呢?为什么呢?

“就像是学习新的语言那样,困难却充满可能性吗?可以从头开始吗?

“那也不会变的,在想什么?

“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只是个活在‘战争的播种者,田庄的独裁者’阴影下的农奴。”

(注,“战争的播种者,田庄的独裁者”引用自拜伦的诗歌《地主们》,张子健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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