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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消失的那一刻，小楂已经又坐在“殷大妈馄饨店”的角落里开始咀嚼拌面，她很庆幸这是家营业至晚上7点的店，不过殷大妈应该是回家休息了，拌面的味道较早晨淡了许多，却也不失水准。纵使蚂蚁满身唾液，也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
等小楂洗漱完在桌前坐定时，祁梁才到家。
“回来了。”小楂搓着书脊。
“嗯，你挺早啊。”祁梁放下背包，走去卫生间洗手。
“是啊，我买了些水果在桌上，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你一会吃点。”
“哦，谢了谢了。”祁梁抽出一张餐巾纸擦着手。
不用谢，这也是我为了感谢你昨晚的那碗面，不知道你是否吃过晚饭了，想必这么晚了你应该已经吃过了吧。小楂还是选择把话藏在微笑里，假装思绪已经回到了手中的书里。
日子开始像复制粘贴般进行着，拌面、上班、工作、下班、拌面。小楂头脑简单、不爱思考也不求改变，埋没在人海里、规律的生活好似正合她意。
手机屏幕上弹出俞晓莉短信的时候，小楂正排着队上公交车，前面妇女绿底红花的艳丽包臀裙又一次映入眼帘。
〖小楂，最近一切都好吗？〗
小楂瞥了眼短信的内容，匆匆刷了上车的支付码就往车厢最后走去，穿花裙的妇女依然在她前面走着，臀部与大腿交叠的地方是朵红色牡丹，花朵随着妇女的走姿一张一合，对着小楂眨眼睛，最终停在车后部第一排左侧靠走道的位子，妇女侧身坐下，小楂继续向前，坐在最后一排左侧靠走道的位子。
俞晓莉是小楂在老家的发小，小学同桌时亲密无间，初中时小楂在7班，俞晓莉在1班，两人一直写信给对方，高中时又分在了一个班，毕业旅行的那次车祸，俞晓莉也在场，但她只是受了些轻伤，小楂不记得了。
〖我很好，最近在舞蹈机构里打工，你呢？大学生活如何？〗
俞晓莉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师范院校，小楂放下手机，视线再次回到花裙妇女的身上，隔着三排座椅，她就坐在小楂的正前方。深蓝色的编织围巾上是一头塑料质感的黑色卷发，小楂猜测，这应该是质量不佳的染发剂导致、或是一顶价格低廉的假发套，仔细看会发现边缘处有几缕跳脱的白发。7点26分，司机下车抽烟，67路是7点30分准时发车。
两分钟后，那对粉红泡泡情侣上车，女生在前，对着扫码机器连续刷了两遍，头发依旧黑亮、柔顺、直长，车厢内没有风，这一头波澜不惊的秀发就这样再次降落在前车第二排靠左的椅背上。男生紧跟其后，又一次在女生右侧站立着，车厢里不缺空位，但他们就想这样。
司机没有套上厚外套，抽完烟又在冬末室外的寒风里愣了会，高瘦的身材套着一件不合身的公交车司机制服。7点30分，引擎准时呼喊。
“乌河弄到了，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时请当心。”7点35分。
公交车停在乌河桥上，一条乌黑的河流正躺在桥下透过车窗静静地望着小楂，小楂望向上车门，果然，那位每天都穿着一身黑的男生又一次越过不少空位来到小楂身边，示意自己要坐小楂旁边靠窗的位子。
他有一双，比起小楂来说，大上几倍的眼睛，具体的模样小楂不得而知，是一遇到眼神的碰撞就立刻避之不及的自己，是自卑，也是自保。
在这一站，那个痴呆状的小孩也会上车，穿着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身材矮胖，背着蓝色双肩包，上车后也不刷卡，一脸笑意地往车后部走。在他身后是个穿着同样校服的男孩，稍高一些、瘦一些，背着包朝着扫码机器连续“滴——”了两次，接着快步向前拉住痴笑着差一点要走上后车厢的胖男孩，两人站定在下车门口附近。
乌河望向小楂的视线被左边的黑衣男挡住了，阳光也一并挡住，余光里，男生静静地坐着，眼神向前，耳朵里塞着一对劣质的无线耳机，有些音跑进了小楂的耳朵里。一站路短短五分钟，小楂不自觉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左耳里，猜测着跑进来的音乐到底在唱些什么，以往在有线耳机里自顾自沉浸的左耳此刻正探索着另一只右耳的世界。
“新景西路玉谷路口到了，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当心。”7点41分。
小楂侧身将双腿缩拢在右边，黑衣男小心翼翼地走过，下车。
窗外的晨光透过薄的云温柔地洒在大地上，车再次起步，风景开始往后走。小楂儿时离家，坐长途车可以盯着往后退的树足足两三个小时，那时候就一直有个疑问，到底是我在走还是那些树在走。长大后某个这样的时刻想起来这个压箱底的疑问，小楂还是愿意相信走的是树，而自己则一直在原地没有离开过任何地方。
〖大学生活很无聊。我很想你…等放暑假了我来花城找你玩好吗？〗
手机屏幕白色的荧光上是俞晓莉直白的想念，那些小楂从来没法说出口的话，晓莉总能自然流露，轻轻敲打着小楂木头般的心，将它化作柔软的绵云。
〖好啊，等你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楂顿了顿，关于“好吃的”，除了殷大妈馄饨店的拌面便是一片空白，小楂将文字删除重新编辑。
〖好啊，我等你来。〗
“玉谷新村到了，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当心。”7点45分。
隔着三个人的后脑勺，花裙妇女远远地起身，挡在下车门前的痴笑胖男孩被边上的瘦男孩拉到一旁，妇女臀下的牡丹花继续眨眼直至车门再次关闭。
车厢内逐渐被人群挤满，粉红泡泡女生的长发淹没其中，只剩男生的手还在吊环上紧紧握着。胖男孩的周围倒是空出些许余地。人们为明哲保身，但凡对自身形象、安全、洁净等存在威胁的人物往往避之不及，即便那很有可能只是个因高热失去智力的可怜孩子。
胖男孩突然回头朝小楂的方向投来目光，小楂连忙将脸侧向窗外，余光里，男孩的脸上挂着分不清好坏的笑意，这都让小楂倍感尴尬，她批判着世人的冷漠无情，可当善恶难辨的灼灼目光抛来之际，她亦然是冷漠无情且伪善的世人。
“玉翠路华月路口到了，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当心。”7点52分。
那只紧紧握住吊环的手松开了，男生独自挤过前车厢、绕过已经回过头继续望着窗外痴笑的胖男孩下了车，粉红泡泡褪去色彩。
“源恒公司到了，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当心。”7点59分。
由于源恒科技大厦是个较为集中的工作园区，车厢内几乎一半以上的人群都在这一站下车，小楂排在人流的最末。车厢前部那头乌亮的长发依旧落在第二排靠左的椅背上，愈发明亮的日光洒在上面，不由分说地给她戴上金银。
日子从冬末走向初春，小楂已经可以不假思索地走进B座，乘着空空荡荡的电梯到达6楼，熟练地将钥匙插进锁扣、向左转两圈半后开启。进入办公室后便打开所有窗户通风，再去厕所接一壶水，先把室内的绿植都浇上一遍，再接一壶水烧开，灌进保温桶中。有时见灰尘厚，也会做些保洁的工作，这只走后门的蚂蚁只有把头埋起来做事才能心安。
公交车内也每天上演着重复的画面。对了，经过左耳的不断努力，小楂终于弄明白了黑衣男在听的音乐，一首老歌，来自20世纪70至80年代逝世歌手邓丽君的《假如我是真的》。
假如流水能回头，请你带我走。假如流水能接受，不再烦忧。
春天正式来到的那天，阳光明媚、温暖，小楂看不出春风是否得意，但走在春风里的她很惬意。如往常那般，花裙妇女臀下的橙色花朵又在向小楂眨眼，是一件深蓝底橙色花朵的薄款包臀裙，深蓝色的围巾随冬日的结束失去了踪迹。春风将司机吐出的烟雾带走，好似也同时带走了他的魂魄，时间走至7点31分，有乘客下去敲车门才将他的魂魄收回。
车子启动，粉红泡泡情侣没有露面。小楂觉得奇怪，自己像是拼图漏掉两块心爱的粉色背景般失落。
“乌河弄到了，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时请当心。”7点36分。
春风绕开了污浊的河水，乌河在流眼泪。小楂紧紧盯着流泪的河水，不敢将视线投向上车门。这仅是辆公交车，谈交集是可笑的，没有人有义务每天陪小楂上演一模一样的戏码。
黑衣男的手很冷，拍着小楂右肩的时候，右肩一直延伸到右侧脸颊都不由得起了阵鸡皮疙瘩。他示意要进入小楂的左边座椅，小楂侧过身，春风啊，别绕过那流泪的乌河了。
7点41分，前方应是发生了事故，车子堵在了乌河桥下。按理说小楂遇过车祸，此刻应觉得惧怕，可她努力回想关于那场车祸的记忆，却还是一无所获。
“今天挺堵啊。”黑衣男转向小楂，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小楂说。
“是啊。”小楂从喉咙底部挤出两个字，背部微微冒汗。
“哎。”黑衣男略显郁闷地将双手抓在前座的椅背上，“我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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