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事之影(1 / 1)

“红玫瑰啊红玫瑰，你的红是掺着我的血的；而那金玫瑰！而那金玫瑰才能为少女带来好运和幸福。”

——李婉抑《金玫瑰》

那件事已经过去39年了。

我的父亲是一名军官，上校军衔，那时我们家境优渥，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我的父亲则更爱我的姐姐。也许是这份溺爱和娇惯滋养了她的叛逆，也可能是她生来就如此勇敢、不羁，不管是哪一种，或者两者都沾一点，最终都使她拥有了浪漫的一生。

在我的印象中，她总是打扮得很讲究，特别在细节处你总能发现一些她故意隐藏的却又显眼的小心思，具体是怎样的我可又想不起来了，她的眼睛不算大，但仿佛总有光亮，她的鼻梁高挺，使整个面容看起来十分优雅，而且她还有一个高挑的身材，或许是见得次数多看顺眼了，我总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姐姐。

她16岁的时候爱上了写小说，同时也爱上了一个军官家的儿子，也就是我父亲的朋友的儿子，我父亲非常高兴，直接为她们订了婚，等到我姐姐成年就安排结婚。可这种门当户对、皆大欢喜的事究竟未能如约。第二年我姐姐出版了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金玫瑰》，这本书还未出版就已经获得了许多小说家和文学家的青睐，出版后更是引爆了文坛，除了她的年龄和我父亲的盛名，这本小说的质量也算是上乘，相比很多名家的处女作都要略胜一筹。“一个军官家的女儿竟能有如此才华”，在人们一遍遍惊叹和议论声中，我的姐姐名声鹊起，她也因此结识了许多圈内名流，一场又一场宴会和见面会让她应接不暇，我曾劝告她：作家的本职不应是在宴会和舞会上大放异彩，或许深耕技艺才是成功之道。而当她转过身来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后说：“我知道，我亲爱的弟弟。”，然后又转身离去时我就应当明白，她已经进入了一个有关爱、虚幻、浪漫和自由的美丽新世界。不就后，她爱上了另一位小说家，并许诺嫁给他，不管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太突然了，父亲只好赔上名誉取消了先前的婚约。

她和那位小说家的恋情持续了四年，她当初轻信了那个混蛋在宴会上的慷慨激词，以及私下里对她的种种誓言，他也背弃了他曾在自己小说里写的那些现在看来实在恶心的人生格言。据说新欢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演员，但这不能够成为理由，我的父亲也赞同这一点，所以他还是让那个混蛋付出了代价——他先是找人揍了那东西一顿，然后叫那混蛋自己写了一篇类似忏悔录一样的文章，并且他还亲自给提了几点建议，以确保那狗东西彻底身败名裂，最后他将这篇文章投到了各个出版社和报社。众所周知，演员是不能有丑闻的，所以那位新欢也立刻和他撇清关系。现在想来的确有些惨了。

之后我父亲给我姐姐介绍了他的一个部下，当时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糊里糊涂就结了婚，这场婚姻也没能撑多久，五年后她跟着另一个男人去了别的城市生活，留给我和我父亲的只有一封信，或者说只是留给我的，信里大概是这样写的：我亲爱的弟弟，你一直都是对的，可我们人总要去追求一些东西，告诉我们的父亲，我已经去了别的城市，你们尽量不要担心我，最后祝我幸福吧。父亲一开始气愤极了，他发誓要宰了那个带她走的人，但后来他选择尊重她的决定。

“你的姐姐更像我一些，而你和你已逝的母亲更像一些。”我的父亲曾经这样说，我不知道他是欣慰还是遗憾，如果他知道了他女儿最后的结局，又会怎样想呢？我记得很清楚，15年后的那一个寒冷的夜晚，我父亲打电话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我，我匆匆驱车赶到他的住处，当我刚踏进房门时他迅速把我拉进来并锁上了门。屋里不算太黑，火焰在壁炉里静静地燃烧，火光照亮了一些角落还有父亲的脸，他满脸愁容。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没有回答，他盯着壁炉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了：“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了，包括这栋房子。”我心里一怔，呼吸突然变得沉重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们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看着那炉火。“那我姐姐呢？”我问道。这句话的分量足够重，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吐出来，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我把你留给她了。”他说。然后他起身把放在书桌上的那张合影拿了过来，借着火光端详着，那是我们三个的合影：我的姐姐站在中间，我和父亲站在两边。我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就那样一直盯着，眼睛都舍不得眨，偶尔可能泛了一点泪花才微微动一下眼皮，但是我没有见他落下一滴眼泪。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又消失了，紧接着“嘭”的一声房门被撞开，父亲手中的照片也落到了地上，一群士兵冲进来抓走了我的父亲，他显得很从容，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叫嚷着问那些士兵怎么回事，可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枪托打晕过去。

后来我去问父亲的朋友、上级和下级到底怎么回事，有的人摇头好像完全不知道的样子，有的人摇头好像知道但是不能告诉我。再后来我听传言说我父亲患病死在了监狱里，我再次去找他们问，可他们的头还是摇的如同否定一切的虚无主义者，究竟是政治操弄还是纯属的意外，我到底还是不得而知。

第二年我的姐姐回来了，她也听说了那个传闻。时隔15年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她的样子已经变了不少——她一袭黑衣，那双神采的眼睛竟变得如此沉默，她还和年轻时一样瘦，甚至更瘦了，她的鼻梁还是高挺着，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我看得出来她已经遍体鳞伤了，重逢的喜悦又化成了一阵哀伤，www.uukａnshｕ.coｍ再加上父亲离世带来的悲痛，在冰冷的火车站月台上我忍不住抱着她痛哭了起来。

“我亲爱的弟弟，你真的一点都不像父亲。”她说。

她回来后我将父亲的那栋房子给了她，我把父亲留给我的财产也全部给了她，因为我知道她再也得不到父亲的庇护了。她开始写一些文章赚点钱，她没能失掉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天赋，但好像再也无法描摹出一幅宏大的叙事。她开始一个人生活，有时我会去探望她，有时她也会来看看我，当我问及那15年发生了什么时，她就如同父亲一样沉默，之后我也不再多问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两年，后来当年那个被爽婚的军官的儿子回来了，他在部队负了伤，没了一条胳膊，还害了热病，不过胸前倒是挂了不少荣誉勋章，他听说我姐姐回来了，便去看她，最后他不顾家人反对向我姐姐求了婚，他没有用钻戒，而是一朵用纯金雕刻的金玫瑰。

她们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婚礼，虽然也来了不少人，但我不确定那些人究竟是不是怀着祝福来的，但她们仿佛并不在意，这让我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我坐在我的位置上，我的姐姐走了过来，她俯下身子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伸手搭在我的手肘上说：“来吧，我亲爱的弟弟。”，我理解了她的意思。最后在人们的注视中，我姐姐挽着我的胳膊，我们走完脚下的那片红地毯后，我代替父亲将姐姐的手交给了那位尊贵的先生。

再后来姐姐怀了孕，在分娩时不幸去世了，她留下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