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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八同时常在清晨离开茅草房,来到附近的树林转转。他从没见过如十二川这般任性的土地——在短短的几十个全日内,他经历了海洋、沙漠和雪山,如今,眼前又是一片潮湿而雾气四溢的森林。这里的太阳被阴云遮蔽,雨却怎么也下不出来,万事万物都被泡在了令人窒息烦闷的湿气中。
但他并不厌烦此地,这里让他想起过去的事情。譬如他那偏安一隅的家乡,隐没在厄昔邦西南角大片森林中的城市,一年几乎都看不到几次太阳的谷地。他时常同伙伴们在颜色幽深的森林里追逐,探寻那些隐秘传说的真实性。通常他们在傍晚回到城市,他仍然记得,那座城市的正门是蓝色的。
和食儿微一样。
他虽仍然认为丘拾的主意太疯狂,但他心里的某一块被触动了。他本以为它已经死了,从他变为奴种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但他昨夜又梦到了过去的一切。他梦见有人呼唤自己,是那些伙伴中的某一个。他发现自己的手又小又嫩,他的脚趾甲也不再是现在那般苍老灰白,他变回了孩童。
“快来啊!八颂[LD1]!”他的伙伴们呼喊着,“快来啊!我们只要找到了白色的剑,你就能在你七个哥哥面前抬起头了。”
每一次他都试图追赶其中一个人。但是他太瘦,太弱,即便拼尽全力也难以追上他们。这样怎么能找到白色的剑呢?他时常担忧这件事情。不过每次当他们无功而返,再次穿过蓝色之门时,他们总是会忘记自己的失败,兴奋的谈起森林的所见所闻,谈起远方的狼嚎,谈起被他们惊扰的群鸟和新的林间小路。
他睁开眼睛,浑浊的泪从他长了疖子的眼睛里流淌出来。那座蓝色的城市早已不存在了,它甚至远在三千天的雨到来之前便不存在了。他那不苟言笑的父母,他那七个兄长,那些追逐着白色的剑的孩子们……他们的故事,只存在于自己这个日益衰老的脑袋中了。
他返回村落。现在,南山岭人已经完全臣服于哀述人了。哀述人在无意间做了一件大事。
他们穿过的那条山脉被称为血赎山,正是当地诸多游民信仰的起源之地。游民相信在那处山脉有一位名为不明司的神明,将用鲜血洗涤他们的罪孽,将信徒带入自己的域。而穿过那片山脉的人,无疑是不明司选择的使者。
南山岭人求哀述人讲讲那片山脉是什么样的,他们经历了什么。皂八同知道,一个好故事可以让他们彻底臣服于哀述人。
皂八同看着丘拾坦然地走到南山岭人之间。经历过生死和癫狂的丘拾愈发沉着而冷静,他开口道:“我们是哀述人,和你们一样是流民与奴种。我们被沙门人赶得走投无路,踏上了那片山脉。”
“我们经历了苦痛与磨难……经历了饥饿与死亡……在我们走投无路之时,我们见到了神明。我不知其名氏,然而却被其力量折服震撼了。他没有宫殿,却拥有血的疆土。在那里有三个血的守卫者,他们对我进行了启迪。指引我们度过了磨难。”
“那个声音传入了我的脑海,他告诉我:家园就在东方,在松软温暖的平原那里。”
“之后,我进入了他的域,那是一片……”丘拾迟疑了一下,“那里有温暖的土地,明亮的屋所……我在那里得到了力量,之后便重回人间。短短的一个梦却是人间整整两天的时间……最后,我们遇到了雪山。”
“看看我们吧!”他向南山岭人喊道,“我们赤身裸体,只有枯枝与树叶。但是神的力量让我们忘记了寒冷,即便是雪山也无法阻挡我们。当我站在最高峰之时,神的影子再次显现。我仅是一指,那山势便陡然下降,直通平地。最终,我们来到了一片池塘与树林密布的湿地,从那里登上了殷谷。这便是我们来到此地的故事,不相信的人可以向西攀登山脉,看看那片被神的影子劈砍的山脉。”
南山岭人一直跪着,有的人流下了眼泪,有的人开始啜泣。“不明司没有抛弃我们”“不明司的信者来了”或是“他们真的从匕首湾地来的,与那血书一样”。
哀述人没有太多时间琢磨这些事情。南山岭人向哀述人乞求惩罚食儿微,那座罪恶之城。他们控诉食儿微的邪恶:那里的人将游民抓捕,要么投入斗兽场与野兽残杀,要么就卖到西方的沙漠中去;食儿微人在城中立了一百个神祠,偏偏砸毁了不明司的神像。
而几天后,黑石的商队就被哀述人截获。自此,丘拾便下定了决心。
“我们必须拿下这座城市。”丘拾对皂八同和绿橡说,“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就是殷谷的命脉。”
东陆的南方十分狭长,北方是黑兰高原,南方则是崇山峻岭,因此殷谷是东西向的唯一通路。虽然这条商路布满城镇和村落,但食儿微无疑是最重要的一座,是整条商路中最大的城市,亦是前往海岸的最大堡垒。占有此地,便是扼住了整条商路的咽喉。
“这可是一场恶战。”绿橡担忧道,“而且即便我们能占有它,也会面对强大的黑兰人和不甘放弃的东方人,我们能守住吗?”
“我们还会害怕险恶吗?”丘拾反问,“难道你还没发觉吗?真的有神明在一步步推着我们走!他把我们从饥饿与酷寒中拯救,现在又将一个商队送上了门……再明确不过了,那个神,不论是不是那个不明司,那个神已经指向了食儿微,他要我们夺取那座城市。”
而皂八同只惦记着那个蓝色的门。他认为那是某种预言,是宿命的具象。
哀述人开始着手设计如何进入食儿微。他们从黑石那里得到了食儿微城的全部信息,并以此绘制城市地图:它分为五个大区,由五个大主分区统治。每个大主约有六十到一百名护卫,而商人们普遍住在城市西边的商旅区。从各地搜捕来的奴种住在中央商贸区,约有六千人,而各个大主的奴种也将近有一千人。
这六千人便是哀述人的底气。皂八同说:“我从未见过哪个城市有这么多奴种。厄昔人非常重视城中奴种的数量,即便是抬微城的奴种也绝不会超过四成。这些大主和商旅不会想到自己的贪婪会毁了自己……他们只知道更多的奴种意味着更多的金钱,却不知道——奴种越多,就越可能出现动乱。”
接下来的日子中,绿橡开始训练南山岭人。这些流民长期躲避商旅的抓捕,十分机警敏捷,是天生的游击好手。绿橡教给他们如何用木头和石头制造简易武器,并且训练他们的搏斗技巧。
他精心安排了十支队伍,将每支队伍的职责和任务安排的十分明确:第一第二队打头阵,第三第四队从两翼包围城市守卫,第五至第八队伍则由绿橡的军官见机行事。最后的两支队伍将会绕后包围城市守卫。
训练之余,哀述人敲定了进入食儿微的作战计划。他们将安排黑石及若干哀述人穿着皮甲,扮演商旅及护卫,押送近一千名奴种进入食儿微。所有奴种都在手腕打上活结,方便快速解开。待进入食儿微后,他们直接调向东方,进攻城区。
他们迟迟无法确定进攻的时间。但一件事情促使他们不得不立即行动——四国盟的队伍开始搜寻商旅了。
哀述人和南山岭人暗中伏击,将四国盟军队全部杀掉了。这次伏击让奴种们信心大增,他们决定立即开始行动。
“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如果八洪人通知食儿微加强戒备,我们的计划就完了。”皂八同说。
“我们后天就行动。”丘拾下定了决心。
这支背负阴谋的大部队在清晨上路。哀述人穿上长袍,戴上罩帽,化身商旅与黑石一行人走在队伍两侧。这样的安排是有原因的:哀述人肤如古铜,与同是商旅的齐耳述人或八洪人肤色相近。UU看书 www.uukanshu.com而与商人混杂,也方便哀述人控制商旅,不至闹出乱子。在哀述人和商旅之间,便是近一千人的南山岭人队伍。他们的双手被挤上了活结,但遮挡身体的半袍内却挂着短刀和石匕首。
他们迎来的第一个考验是来自食儿微的护卫队。那些背着弓箭和短刀的骑兵与商旅擦肩而过,却没有任何怀疑。他们只是又惊又喜的向商旅吹口哨,恭喜他们抓了这么一大批奴种。
傍晚,他们在一个村落休息。丘拾、皂八同和绿橡再次确认了一遍进攻的计划。这里仍旧静谧安详,没有任何护卫沿路搜索。
在又一个清晨,他们继续上路。队伍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紧张。
终于,皂八同望见了那座蓝色的门。那座涂了蓝色釉药的大门在这片青黄色的平原中格外醒目,如同一块蓝色的宝石从平地冒起,连接着身后隆起的律山山脉。它左右对称,工整威严。两根方形门柱上雕刻着奇珍异兽,还被刷成金色;拱门上方的城墙上雕刻着一张蛇发男人像,这便是食儿微属神的模样;以此城门为起点,两侧的城墙都被刷成蓝色,将城市正门前的区域围拢成一个广场。
队伍在广场接受了简单的检查——卫兵向商旅询问了些情况。黑石在丘拾的“监督”下完成了回答,守卫对他说:“可以进去了。”顺便还恭贺一句“你可真是赚大了。”
队伍进入了蓝色的门,城内的喧嚣涌向这群奴种。
皂八同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自己在经历灭世的洪水后,竟在异乡踏入了一座拥有蓝色大门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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