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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那些年钟由美被下放回农村,这两年我托了关系才把他弄到一中来,并安排了个门卫的差事。
“雪晴,我就不明白了?我和钟由美被安排为你的担水工,一起推动那架苏联进口的伊万牌链子水车,从井里舀上水来,倒进水缸里。难道仅仅因为他从农村的家里拿来了一把自制的快壶,教你在夏天里怎样烧开水,你就对他青眼有加?可我还把家里的大号暖壶偷着拿来给你用呢?为这事妈叮问了我好几天,我硬是咬牙没有承认。
“你洗头时一向是谢绝观众的,可为什么那次你却允许钟有美在边上为你烧水?你晓得我知道这件事后心里有多难受吗?那次还没到春天,热腾腾的蒸汽在严实的小屋中形成了一片缭绕的仙雾,当你解开棉旗袍的上身,只留着贴身的秋裤时,钟由美似乎看到了一个出浴的仙女,玲珑的曲线难描难画。你低头撩水的功夫,透过松懈的衣领,一道曼妙的乳沟让钟由美彻底沦陷了,他只想顺着那条沟深深地滑下去,滑下去,去到那更远更美的地方,那里有最迷人的风景。你问我这些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钟由美为了炫耀才告诉我的呀。
“是,夏天你穿旗袍时显露的曲线我们都见过,可这次你只是给他一人展现的啊?为什么呢?这些年来我一直想不明白。钟由美是比我长得帅气点儿,可是你看看他现在成了怎样一副尊容。钟有美,现在人们都叫他老钟头,一中的看门人,走路一瘸一拐,脸上一块红疤,活脱脱一个雨果笔下的加西莫多。而且他对你的眷顾根本无动于衷,他回一中也有几年了,你可看见他有一次来图书馆来看你。亏了他两次不过凑巧救了你之后,你还要为他改名字,叫什么‘姚杜鹃’。可笑他这个加西莫多,根本没琢磨透你改名字的目的,有首古诗说的好:‘杜鹃日日劝人归,一片归心谁得知。望帝有神如可问,谓予何日是归期。’我却明了你改名‘杜鹃’的真实用意,你这摆明了是要以身相许呀,杜鹃又名子规,子规子规,之子于归。那是《诗经》中的一篇,诗句不用我说了,你比我清楚。”
我想姚雪晴改名姚杜鹃原来有此深意,瞬间《诗经·桃夭》中的句子如流水般淌过心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看来是姚雪晴两次被钟由美所救,心生情愫,遂改名示爱,可是钟由美这个榆木疙瘩没想明白,错失了一段良缘。
“你改了名字,加西莫多对你态度一如既往,你还是他的受业恩师。他虽对你心向往之,可是却未敢越雷池一步。他的确是个好学生,但也只是好学生而已,老师的心思他哪里能够读懂?然而雪晴你已经将一颗芳心全放在这个敲钟怪人身上,全然想不到还有别人为你日夜牵肠。”
“有时候我想,当初被关进牛棚的要是我,不是他钟由美该有多好。那样就算我也跛了一只脚,毁了半张脸,我也会甘之如饴。最起码我俘获了老师的芳心。柳色披衫金缕凤,纤手轻拈红豆弄,翠蛾双敛正含情。桃花洞,瑶台梦,一片春愁谁与共?我俩双宿双飞,岂不是人间至乐?可现在呢?长夜梦回,我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拿着你的那两条发辫发呆。
“那发辫我珍藏了多年,请教过许多理发师傅,加上自己的感悟,这些年主要部分都放在了一个檀木盒子里,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拿出来打理一遍,先焚香净手,继而将鸡蛋清捣碎兑上清水搅匀,解开发辫,浸泡上十五分钟,淘洗干净,自然阴干,再重新编好,放回盒子里。每次打理也是一次欣赏过程,那两条发辫似乎都有生命,每一次洗发编辫都感觉它们还在你的头上,都像极了你头发留起来之后的那个夏天。
“由于你坚持天天洗头,不冷的时候甚至一天两遍,也由于你的头发天生就比别人生长得快,你的头发眼见着长起来了,从夏天的平头到秋天的齐耳,差不多只用过三个月的时间。等到过完春节再见到你,我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人也像呆住了。你的人本来就美,这回粉白的脸庞下又衬了条乌黑过胸的大粗辫子,白得更白,黑的愈黑。那天我暗暗下定决心,将来自己找媳妇一定要找个老师这样的,方不枉活过此生。
“钟由美就是那时候在屋里看着你洗头的,听说他从家里偷来了十来个鸡蛋,他告诉你用蛋清水洗头头发生长得更快。后来十来个鸡蛋用完了,你的宿舍门前又放了一个纸箱,里面有二十来个鸡蛋。我难道会告诉你那是我从食堂里偷来的吗?做好事没想着留名,不错,那就是我。你以为又是钟由美孝敬你的,那次洗头时便把他叫进了屋里。钟由美跟我说他是去挨训了,但是这样的挨训为什么没有落到我的头上?雪晴,你说为什么?”
林更夫从脖子上解下一条红黑相间的项链,放在脸上摩擦着,嘴里喃喃道:“雪晴,你知道吗?这条项链是用你的一小部分发辫和红绳编织成的。主要的那些用来珍藏,这少许的几绺我却常带身上,贴肉而带,那感觉就像你的发梢拂着我的肌肤,只是每当我要抓紧的时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幻梦。
“夏天到了,七月份,正是一年中天时最长的时候。那是一个周末,学生们大多数都回家了。我没有回,钟由美离家远,更没有回。我们吃过晚饭,在操场上打了会子乒乓球,直到看不清球了,才相约着要去井边冲凉,我俩一人只穿了一个裤头,脚上踏拉着塑料拖鞋。这时候操场上人还正多,遛弯儿的男人,闲聊的妇女,吱哇乱叫乱跑的孩子,有老师,有学生,也有老师的家属,还有校外的群众。
“黑宝石般深邃的天空把地上残存的光亮都吸附到了天上。人的面孔已经模糊了,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自己的肢体形状和肤色还是可以辨认的,近处的花草细辨也能看出花和叶的轮廓以及红的绿的白的颜色。西边的人和事物由于背光,几乎都成了一幅幅平面的剪影;东边的人和事物由于迎着幽微的余辉,依然是立体的,视角调对了,偶尔可以看到眼眸的白色闪光,就像沉寂的水面上不经意间飞起的白鹭。
“太阳已经落山很久了,天空庄严而肃穆,星星稀少。靠近落日处的天空还是亮蓝色的,横着一条条灰黑的晚云,像遥远海面上巨大的鲸群。西天高处一弯耀目的新月,细看其上还托着一个小小的暗色的红轮,似是一个弯钩形的钻石戒指戴在了谁的手上。新月下垂吊着一颗闪烁的大星,那是追月的长庚星吧。正顶的天空上北斗七星的勺柄朝向正南方。沿着勺沿儿一路向北,黯淡的北极星才不起眼的映入眼帘。
“四下里越来越黑,落日处的天空却亮堂了起来,仿佛人间的热闹都交还给了天上。沉落的太阳将阳光从地底下成扇面状打向天空,一条条的像扇骨般分明,使得无形的光束有了具体的形状,这些光束很快像追光一样把晚云的底部点燃了,云彩边缘薄薄的部分,像新经打磨的银片一样光闪闪亮晶晶,而厚重且凹凸不平的云座下凸起的部分则开出了一朵朵金色的小花,浮光跃金,飘羽镀银,绚丽夺目,久久不散。印象中的晚霞从来都是红色的,这种金色银色的还是生平第一次得见,那是神仙在天庭燃放的烟花吧,这么近那么美。
“当当当,教堂钟楼的大钟敲响了九下,时间来到了晚上九点钟。那个钟楼被后来的工宣队拆除了,他们说不喜欢这种报丧的钟声。天庭的盛宴始终还没散场,也许他们会一直闹到深夜去。夜空中的星星明显增多了,地上的人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
“地上已经全黑,连人们眼睛里时而闪现的白光也彻底消失了。人面对面站着,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于是人们便放开了自我,男人有的打起了赤膊,女人有的撩起了裙子,孩子专在女人的大腿间钻卡钻去。人们的言语渐渐轻佻起来,讲的故事也渐渐带了颜色。谈话现场时不时响起男人的坏笑声和女人的窃笑声。他们在讲说什么呢,这样沸反盈天的。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五个字:‘天天洗屁股。’皱了皱眉,就招呼了钟由美去到教堂那边。
“教堂这边就显得清净多了,一个人也没有。在井边冲了个澡,身上的暑热尽消。两个人躺在井旁,看着天上的星星。我说,喂,你说姚老师这会儿干什么呢?我猜是在洗头。说到‘洗头’二字,我突然想到‘天天洗屁股’一词,心中好一阵没来由的心跳。我一跃而起,兴冲冲地说,要不你我看看去。钟由美说,不好吧,让老师知道了。我怔了一下,说,好,你不去我去,看见好看的可别说我没有叫上你。
“说完,我便一个人进了教堂。一路上我想钟由美不肯和我同来,一定心中有鬼,八成是上次在你洗头时什么都看见了,一想到这些,我就变得内心更加急切,脚下也加快了速度。
“教堂的过道里虽然有灯,UU看书 www.uukanshu.net但为了省电,一向是不开的。好在这条路经常走,摸着黑黑也如履平地。快到你的宿舍了,我强迫自己放慢放清了步子。对着过道的窗子是关着的,里面传来清晰的撩水声。每一声都像是撩在了我的心上。我的呼吸一窒,胸膛里也犹如战鼓催征,响成了一片,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滴到了我的身上,颗颗滚烫。美景当前,我反欣赏不到,那份渴望简直像望梅止渴,哪是止渴,完全是渴死人了。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了会子,猛然想起老师的宿舍是有两个窗户的,过道里有一个,对着外面还有一个。那个窗子离地面很高,无需太过担心,天气这么热,没理由不开着。想到这节,我便急三火四地出了教堂,开始还是轻声慢步,到后来几乎成了一路狂奔。
“出了教堂,我绕到了教堂侧身。那里一向人迹罕至,地上满是砖石瓦块,还长满了蒿草和割人滕、牵牛花等。这时候我也顾不得石头绊脚和茎腕割腿了,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窗下。窗子果然四敞大开,但接下来我又傻了眼。原因是窗台离地面太高,总有一人半高,下半段虽有勒脚,宽度大致能放下整只脚,如果蹬上去,目测可以看见屋内。问题是没有扒手的地方,怎么踩得上去。我试着跳了两下,手根本扒不到窗沿儿上。那一刻我内心的沮丧就别提了,自怨自艾了一会儿,我刚想放弃,忽然眼前一亮,心说自己真是傻了,放着现成的爬墙神器不用,非要跳着够什么窗沿儿。亏得只蹦了两次,这要多蹦几回被你听个正着不就完了。你猜猜我说的爬墙神器指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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