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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食堂所在，也就是现在的教工食堂，当时学生老师都在一个食堂吃饭，师生平等嘛，不像现在还分什么彼此。话说回来，那时候谁敢呀？有也早让学生们把房顶掀了。食堂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我扫视了一圈，眼光很快被正中间餐桌边一个人吸引住了。

“‘那人侧对着我。说她是女人吧，偏偏留着很短的平头；说他是男人吧，身上却穿了件白底绣花的旗袍。我想大地方的人和我们山里头就是不一样，要在我们村，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装扮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我的心思还没转完，爸爸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了过去，嚷嚷道:“嗨，唱戏的，你的馒头和熬菜从哪儿拿的？”那人礼貌地站起来扭身用筷子指了指左首的一排小窗子。

“‘那人一站起来我才最终确定她是个女的，那样完美的纤腰丰臀和一对凸胸，也只有女人才配拥有，而且是漂亮的女人。我想到门卫老头说的话，想莫非她就是那个留着平头的漂亮姑娘，我的班主任老师——姚雪晴。

“‘平头姑娘指点完我爸爸，一只手捋了一下裙摆，又坐回了座位，那动作优美得好像，套用我爸爸的话，好像个唱戏的。我傻愣愣地站了片刻，才想到该当到她身边去。

“‘怯生生地悄步走了过去，刚要开口。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微垂了头吃馒头夹菜的样子却又呆住了。有句古诗怎么说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杜鹃你于我而言，就是天上的仙女，尽管遗落在了人间，可也不是我们这些山野村夫可以随便搭讪的。

“‘这时候爸爸又气冲冲地回转了来，大声道:“唱戏的，他们不给我拿吃的，说得有什么票？难不成吃个饭也得弄个饭票不成，还是你存心戏耍我。”爸爸打雷般的声调显然吓了平头姑娘一跳。我看见她浑身激灵了一下。杜鹃，我们山里人说话一向大声，其实我爸爸这个人脾气挺好的，你用不着害怕。

“‘平头姑娘打了个激灵之后，抬起头说:“打饭嘛，是得用饭票。”“这个用票，那个用票，我们新来的，哪儿来的什么饭票。”“对不起，你，你们是——”她抬头的功夫才看见了身旁的我。啊！我像被什么击中了身体，不能言也不能动了。老天，她的皮肤怎么可以那样白那样亮，像抹了一层白釉。她的眼睛怎么可以那样清澈那样润泽，像嵌了两颗夜明珠。她的嘴唇怎么可以那样那样鲜艳那样小巧，像噙了一只樱桃。她的声音怎么可以那样清脆那那样温柔，像弹了一曲箜篌。这样的人物，的确是只能在戏台上才能看着。

“‘我爸爸说:“这是我家小美，我是他爸爸，我是来送他入学的。”平头姑娘“哦”了一声，又一次站起来身来，笑盈盈地说:“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叫钟由美？”我没有作声。爸爸从一旁推了我一把，说:“小美，说你呢。”我的身子立即撞进了一个又香又软的所在，如堕入了温柔乡里。“小心！”得亏一条滑如凝脂的手臂扶了我一把，我的头才没撞到平头姑娘的胸脯上。

“‘我站稳了身子，平头姑娘又笑道:“你们还没吃饭是吧，等着！”说着，伸手拿了饭盆，去到了窗户那边，低声和窗户里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人说了两句什么，离远了听不大清。一会儿功夫，她回身冲我招招手，大声说:“钟由美，过来！”就像一个大姐姐喊她的亲弟弟一样自然。我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亲近之情，这次没等爸爸动手，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平头姑娘从小窗口那儿接出来满满字盆白菜炖肉片，又一口气接出八个大白馒头，让我捧住了其中六个。馒头还是热乎的，倒不烫手。她则端了一盆菜上面摆着两双筷子，筷子上又放了两个馒头，一路小心翼翼地回去原位，边走边说:“我叫姚雪晴，是你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想，果然是我的班主任，姚雪晴老师。

“‘姚老师，那天你一定被我和爸爸的吃相震惊了吧。如风卷残云般，八个馒头和一盆肉菜很快让我俩消灭了个精光。当你笑着问够了没有时，我和爸爸吃的东西已经顶到了嗓子眼，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得又是打嗝又是点头。

“‘从食堂出来，你又领着我们去到男生宿舍。没到跟前，已经听到了一片敲敲打打声、山吹胡哨声、怪笑怪叫声。走近了，声音却像被关了的戏匣子，戛然而止了，所有的窗玻璃全贴着挤着一张张脸儿。我想不到自己竟会引来那么多人的注目，内心既免不了有三分害臊更带着七分飘飘然。后来我方明白男生们哪里是在看我，根本是在看姚老师你。

“‘你领着我们走到其中的一个宿舍前，还没发话，门一开，呼啦啦跑出来一群男生，有光着脚的，有没穿褂子的，一下子把三个人围在了中间儿，你说两嘴，我道一句，争着想引起我们——当然只是你的注意。你说了一句:“同学们请安静，这是咱们七班新来报到的同学。你们谁那儿还有空位，让他睡你的临铺。”男生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顿时哑口无言了。一会儿有一个穿着白衬衣军绿色裤子的白净面皮的学生在人丛中举起了手，说:“老师，我的铺位在靠墙的位置，要不我往里挪挪，让他睡我外面。”时间长了我才知道，在这种大通铺的宿舍，靠墙的铺位几乎是宿舍里的贵宾铺，而这个如此发扬风格的人就是当今的林校长，当年的林班长。

“‘林更夫不嫌弃我这个脏小子，想必当时也赢得了你的好感，后来你便任命他为七班的班长。当然这是后话。

“‘安排好了我的铺盖，爸爸便要走了。进城的拖拉机说好的三点就要往回赶，爸爸得去城北的化肥厂门口等他。临走时爸爸嘱咐了我两句，最后一句话是:“你们这个姚什么老师哪哪儿都好，就是一样，这头发太短。都说头发长见识短，她的见识一定很长，跟着她好好学习，村里人还指着你修路呢。”

“‘爸爸一句反用的俗语没想到真说准了，姚老师你不但长得漂亮，学识也十分渊博。上课的功夫，你经常和我们讲老子讲庄子，谈屈原谈李白，提法国浪漫主义提俄国现实主义，说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说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背唐诗宋词背《红楼》片段。虽然老是离题万里，但是我们特别爱听。当得知你是BJ某大学的大学老师后，学生们对你的崇拜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在你担任七班的班主任期间，班里也不是没有淘气男生，只不过都被你的魅力深深折服了，谁都不敢炸刺。要说那时候班里的男生比这会儿可杂多了，大的二十四五的都有，小的十五六的也有。我在班里算年纪小的。因此老师有事没事的总给予一些特殊关照。加上有次姚老师你写了一黑板的《离骚》，班里四十来个学生，就我一个人花心思全抄了下来，还背过了，老师自然会对我高看一眼。

“‘没想到这却惹恼了班里的混世魔王宋……军。’”

我脱口而出:“宋宪军！”宋时光一脸尴尬地说:“你也知道我小叔。”我想宋宪军原来是你小叔啊，刚开始还以为是你父亲呢。这种想法当然不必向他提起。我嘴里“嗯”了一声，说:“听乔建春说的。”宋时光点了点头，说:“原来是她。我小叔和大乔的爸爸当年在冷冻厂共过事，关系据说还不错。他们一小帮哥儿四个当年人送外号猪肉四少。分别是送猪肉我小叔，看猪肉乔父，吹猪肉吕一口，切猪肉齐小刀，在冷冻厂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后来我小叔代表冷冻厂接管了学校，还当了一段一中革委会的主任呢，也就相当于现在的校长。”

我想到乔建春所说的宋宪军和刘巧志的事情，欲问又不知从何说起。谁知接下来宋时光却说到了刘巧志。

他说:“当年我小叔和刘巧志主任还有一段复杂的情史。我小叔、刘巧志、林校长、老钟头都是一中七班的同学，也是姚雪晴的学生。那时候班里的男生都喜欢姚老师。我小叔也不例外。他看到姚雪晴老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钟由美赞不绝口，有时候还打了肉菜让她吃，心里早就忿忿不平了。那天又听别人说姚雪晴让钟由美脱了开线的裤子给他缝补，UU看书 www.ｕukａnshu.net晚上就纠集了几个男生要放钟其美辘轳。”

“什么叫放辘轳？”我上高中时便听班里的男生悄悄说过下晚自习要放谁谁辘轳，是以才有此一问。

宋时光张口结舌地说:“放……放辘轳……吗？这……这是……是一种通俗的说法。小孟，你知道……一中……一中的宿舍全是那种裸顶人字柁的高脊瓦房。所谓放辘轳就是把人用绳子绑住，绳子一头从房梁上穿过去，几个人在那边抻紧绳子。”

我顿悟似的说:“我明白了，是不是像绑田小小那种乌龟缚？”这回轮到宋时光不明白了，他说:“小孟你怎么知道绑田小小的那种束缚方法？”我心说糟糕，又说漏嘴了，嘴上却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我告诉过你吗？我不记得呀。”“肯定是你说的，要不然我从哪儿知道去？”一想到那种绑人之法的下流卑鄙处，我的脸一下子羞得通红。好在宋时光好像信了我的说辞，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宋时光说:“嗯，估计是我前脚说过后脚就忘了。小孟你说的没错，便是那种乌龟缚的绑法。谁知那晚也是钟由美不该倒霉，这边绳子刚刚拴好，那边绳头已经甩过了房梁。门外却传来了姚雪晴的话声，原来她是查宿舍来了。有个男生眼疾手快，赶忙熄灭了电灯。准备抻绳子的男生唏哩呼噜都找了个铺位就地卧倒，钟其美也忙不迭地解开了束缚，光着身子钻进了被窝，连脑袋都蒙上了。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一束手电筒的亮光照了进来。校长田英文在前，班主任姚雪晴在后，走进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