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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毛女生大喝一声:‘姚雪晴，你竟敢为淫妇们唱赞歌，你的立场哪儿去了？难怪你一天到晚要打扮得妖里妖气，原来骨子里也是个潘金莲。你不想想你的老师身份是谁给的？是人民，是无数个像武大郎一样受苦受难的普罗大众。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抛弃了丈夫就可以作威作福了，一个武大郎倒下了，千千万万个武松站起来，我们革命群众是杀不完的。总有一天，会有小将……’

“姚雪晴听了黄毛女生这一番近乎诅咒的话语，不由得脸色煞白，颤抖着嘴唇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位同学有这样的思想很危险啊，咱们现在是法治社会，那种做法是要坐牢的。’

“‘对于这种背叛婚姻谋杀亲夫的坏女人我们就是要割下她的头来，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坐牢？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们愿——愿把这牢底坐穿！我们是天生的叛逆者，我们要把这颠倒的乾坤扭转！我们要把这不合理的一切打翻！今天，我们坐牢了，坐牢又有什么稀罕？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们愿——愿把这牢底坐穿！打……打倒潘金莲！打倒背叛婚姻谋杀亲夫的坏女人！打倒为潘金莲正名的姚老师！打倒姚雪晴！打倒坏女人姚雪晴！打倒现代潘金莲姚雪晴！打倒穿旗袍露大腿勾引男人的破鞋坏女人姚雪晴！’黄毛女生说着说着，竟然举起右胳膊，紧攥着拳头喊起了口号，先是她一个人，后来三三两两的女生，再后来全班的女生都随着她呼号起来。

“黄毛女生见有人附和了，喊叫得更加声嘶力竭了，光叫不过瘾，居然拿起桌上掀了盖的墨水瓶朝讲台上的姚雪晴丢了过去。姚雪晴身子下意识地一闪，墨水瓶丢空了，但是墨水却溅得身上脸上星星点点满是。

“姚雪晴拿出手帕揩了揩衣服，已经擦不掉了。又掏出面小镜子照着仔细用手帕一点一点地将脸上的墨水渍擦去。

“姚雪晴这一细微的举动显然惹恼了黄毛女生，只听她大吼一声:‘不要脸！’出离了课桌，向讲台上冲了过去，要打姚雪晴。幸好男班长及时赶到，拦住了她，口中喝道:‘于浣晓，你疯了吗？’姚雪晴这才知道黄毛女生的名字。

“于浣晓大嚷大叫道:‘我疯了？我是疯了！今天我就要这个现代潘金莲的好看。’一边说，一边用力想挣脱班长的束缚。男班长对姚雪晴说:‘老师，你先回避一下吧。’姚雪晴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抱着讲义下了讲台走出教室。于浣晓的声音像条鞭子一样从背后狠狠抽来:‘姚雪晴别走，臭女人，大破鞋！哈哈哈！有种你别走！”

“姚雪晴几乎逃也似的出楼道下楼回宿舍。作为某大学的留校老师，姚雪晴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在家里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学校是老师的得意门生。上大学留校任教，身份也从学生直接过渡为了老师。她上课没什么架子，人又长得漂亮，颇受学生们尤其是男生的喜欢。像这种当众被人骂被人扔墨水，如果不是有人拦着没准儿还要挨打，都是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在换衣服的时候，姚雪晴的内心还好一阵迷茫。自己从来行得正立得端，言语中也没得罪过谁，她对这个于浣晓也没什么印象，若纯粹只是观点分歧，用得着大搞人身攻击？

“换下了衣服，见白色的旗袍上一小片一小片的蓝墨水点子诧是显眼，知道洗也洗不掉了，一件好好的衣服就这样费了，不由得长叹一声，尽管千般不舍，还是随手将衣服抛到了墙角，想着等下扔进垃圾池去，省得看见了碍眼。

“她又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梳妆一番，门外却响起了报告声，是班长的声音。班长问候了两句，便说起了于浣晓来。

“原来于浣晓十来岁的时候，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和别的男人相好了，后来母亲抛下了她，和那个男人跑了。邻居们都把她母亲唤作潘金莲，还悄悄说她不是父亲亲生的，是潘金莲和那个西门庆的野种。父亲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对她的态度也恶劣起来。不过到了十八岁那年，她考上了大学，父亲对她的态度反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于浣晓还以为是父亲转性了，也没太在意。

“临走那天，父亲去同学家找她，给了她一大笔钱，还从城里给她买了几件漂亮的裙子，甚至连内衣都给她买好了。夜里于唤晓和父亲吃了饭回家，村里人睡得早，没有一个人见到他们。于浣晓将那些裙子高兴地试穿了一次又一次，……。于浣晓试够了衣服，又躺在床上兴奋了好久，才终于沉沉睡去。也许是睡得太晚，也许是兴奋过度，那晚于浣晓睡得特别死。直到有一双粗硬的大手触到了她的……父亲‘啊’地一声，于唤晓的身上一下子轻松了。她呼地坐起来，扭转身子，手中的硬家伙没头没脑地向父亲的头上敲去，一下、两下、三下……她拿的是一个那种五节电池的铁皮大手电。父亲是村里的看青人，所以配有那样的大脑袋手电。于浣晓还在没完没了地敲击着。直到一股又腥又黏又热乎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她才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扔了手电，拉着电灯，穿好了衣服，要带的物品睡觉前就整理好了，一个口袋，一个提包。于浣晓看了看房门，好好插着；再看看窗户，开着一条缝，知道父亲是从窗户爬进来的。昨晚光记着插门了，窗户反忘了关，给了父亲可乘之机。于是便先把东西从窗子轻轻撂到了院子，自己再慢慢地拿起手电爬将出去，顺势带上了窗子，只听啪嗒一声，窗子从里面扣上了。这种窗子一旦扣好万难再从外面打开。于浣晓又用同样的法子翻过了低矮的墙头，行色匆匆地赶回了城里同学家。路过一个水塘时把手电丢了下去。

“回到同学家，和同学将事情的经过一说，于浣晓哭着说:‘我是不是把……把我爸爸杀了。’同学搂住她的肩膀道:’别怕，就你那点力气，还能杀人。就算杀了他也是他咎由自取，到时候我给你打证明，说你和父亲吃了饭便回了我这儿，咱俩一直在一起。那晚于浣晓的父亲真的一命呜呼了。公安调查了一阵子，也去找过于浣晓和她的同学，两人说法一模一样，都说那晚于浣晓和父亲分开后直接进了同学家，于浣晓没有作案时间，也找不到作案动机。当时的技术手段不行，公安系统也是风雨飘摇，最后这案子也就成了一桩悬案，自杀说有之，说她父亲那晚喝多了酒，睡觉时脑袋重重磕在了炕沿上，失血过多而死。被那个西门庆和潘金莲合伙谋杀说也有之，说潘金莲和西门庆在外风光了一阵，没有收入，回来和她父亲要钱，一番争执，头撞墙壁流血过多身亡。

“姚雪晴听了班长的讲述身上一阵阵不寒而栗，想怪不得于浣晓说出话来那样狠恶，原来是真的杀过人。她说:‘那这些事情你又是从哪儿知道的？’‘于浣晓不是有个同学嘛，她的同学也在这所大学，不过是历史系上学，正好是我的朋……朋友。’姚雪晴知道他说的朋友必是男女朋友，也不以为杵，只是点了点头，说:‘然则你告诉我这些又为了什么？’

“班长说:‘请老师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她一马。’姚雪晴柔声道:‘本来学生和老师对人物形象有分歧，进而针锋相对，唇枪舌剑，就算学生有些情绪失控，对老师造成人身攻击，都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笑而过。可是——’姚雪晴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她说:‘可是她真的杀过人，那就是原则问题了。我们的大学培养的是又红又专的人才，不是动辄喊打喊杀的所谓小将。’

“‘班长说:‘老师，你就网开一面，饶过她吧。她就算真杀了人，也情有可原不是。她父亲要不对她起了邪念，还差点毁了她的清白，她至于对他下狠手吗？’姚雪晴说:‘她是不是情有可原那得由法律判定，咱们没资格评判。对于她的遭遇我也非常同情，但是同情不等于包庇。你没听出她今天的话里戾气有多重吗？我相信她本人也不希望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面。’

“班长还待再说，忽听门外‘哗啦’一声，UU看书www.uukanｓhu.net两人先后出门一望，只见姚雪晴窗台上一盆金桔不知怎么跌落到了地上，花盆碎了一地。于浣晓的影子在远处一闪，飞快地跑远了。”

“姚雪晴意味深长地看了班长一眼，班长摇了摇手，说:‘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叫她来偷听。’姚雪晴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把她误伤其父的经过写成个材料，向学校陈述一下，再央求央求校长，最好不予深究。至于她顶撞我的那些，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也就无需提及了。下来你再让你的那位朋友好好开导开导她。’班长知道姚雪晴的文笔和老师在校长跟前的说服力，就像小孟你的文笔和在林校长跟前的说服力一样，心里自是一百个放心，就告辞了出去，去找于浣晓了。”

本来于浣晓的故事就让我脸上发烧了，偏偏宋时光还要拿我和姚雪晴比较，更让我羞涩难当。

我是做梦也想不到那个禁欲的时代会有那么多欲火熊熊的故事，我当然不能责怪宋时光，他所讲的一切，不过是转述别人的转述。也不想责怪故事的始作俑者，他们不过是被时代洪流裹挟的一棵小草，一片叶子。也许正如宋时光所言:‘社会有多压抑，人心就有多放纵。’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个人受到的压抑有多深，他对放纵的渴望就会有多强烈。这就像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说的“缺啥补啥”——你最渴望的东西，往往就是你最缺乏的东西。这是一种内在的平衡，是一种能量的对称，也是一种过度压抑之下的自我释放，你当然不能说他们做得对，也不能说他们就一定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