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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芳举手说:“老师!”我说:“李小芳同学,你要读吗?站起来读就行,不用举手。”李小芳站起来说:“老师,我是要读,不过是替朱咏红读。朱咏红写的比我好,她只是不好意思读。就由我代劳吧。”我问:“你自己写的呢?”“我没有过切身感受,所以写不出那样的真情实感。”
我说:“李小芳同学这句话老师不敢苟同。鲁迅先生也没做过寡妇,他怎么能写出祥林嫂内心的挣扎与感受。有人评价《水浒传》时有这样一段话:说烈汉便象个烈汉,说呆子便象个呆子,说马泊六便象个马泊六,说小猴子便象个小猴子,但觉读一过,分明烈汉、呆子、马泊六、小猴子光景在眼,烈汉、呆子、马泊六、小猴子声音在耳,不知有所谓语言文字也。何物文人,有此肠肺,有此手眼!若今天地间无此等文字,天地亦寂寞了也。大作家们能够把笔下的所有人物都写得活灵活现,是他们有过类似的经历吗?没有,是他们善于观察和积累罢了,咱们写作文也是一样的道理。”
“老师,我受教了。”李小芳吐了吐舌头道,“那我还念不念了?”我说:“朱咏红同学要是同意,你但念无妨。”“她当然同意了。”李小芳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作文本,身旁的朱咏红却趴在了桌子上。
朱咏红的作文是这样子的:
我真不知道,我何以要来到这世间,忍受着一个接一个的不幸,忍受它们对我身心的摧残。
自从嫁给祥林,那个比我小十岁的祥林,我就与不幸打上了交道,因为,我充其量不过是个童养媳,不花钱的老妈子。从此以后,人们只叫我祥林嫂。
卫家山不是一个偏僻的地方,和祥林生活也还能过得去。可哪知天有不测风云,祥林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一个女人家,没有了丈夫,又没有孩子,我不知道我将怎样活下去。婆婆整天尽是白眼。我决定出逃,到外面寻个活路。
我来到一个叫鲁镇的地方,同村的卫老婆子把我介绍到一个鲁四老爷的大户人家。那时我还在为丈夫守节,头上扎着白头绳,鲁四老爷皱皱眉头,好像嫌弃我是个寡妇。鲁四奶奶却看上了我,大概是觉得我手脚粗大,能干活,便把我留下了,每月给我工钱五百文。
日子如流水般哗哗啦啦地往前流着,我也在勤快地做着扫尘、洗地、杀鸡、宰鹅这些活计,身体竟也发胖了,微笑也常常荡漾在我的脸上。
可能是我的命不好,愉快的日子总是与我无缘。那天,我正在河边淘米,突然看见一个男人在鬼鬼祟祟地窥探我,很像是祥林的堂伯。我赶紧跑了回来。我好怕他们把我抓回去。但十几天后,他们还是把我抓回去了。也是在河岸边,她们趁我不备,用白蓬船,把我弄回了卫家山。
我哭闹着,挣扎着,无济于事。他们逼我改嫁,并想用彩礼钱来为我那小叔子娶新媳妇儿。我那精明的婆婆为了得到更多的彩礼,不惜将我嫁到深山里去。
到了出嫁那天,我坚持不上轿,他们就用绳子像捆粽子一样将我捆起来,塞进了花轿里。
我一路的哭,哭的嗓子也哑了。要拜天地了,我坚持不拜,一旦拜了天地,不就等于嫁了两个男人。小叔子和另两个男人擒着我,依然没按住。我得机会冲了出去,头撞在香案上,鲜血直流,他们给我洒了些香灰,就把我推进洞房,反锁起来….
日子长了,我发现这贺老六还算个好男人,既能干又老实。年底我就生下了我们的阿毛。
谁知老天不可怜苦命人,命运又一次把我推到了火坑之中。先是丈夫贺老六染上了伤寒离世,再是孩子阿毛惨遭狼吻。剩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打发余生。可是大伯又来收屋了,说这屋子是他们贺家的,我没权利居住,要赶我走。
我无可奈何,我不姓贺,又没留下贺家的香火。村里的人说我命硬,专克自己的亲人,没人为我讲公理。
哎!走就走吧,我咬咬牙,带着对丈夫的思念,和对儿子的忏悔,又一次扎上白头绳,来到了鲁镇,鲁四老爷家。
得益于我的悲惨境遇,我又一次被鲁四婶收留了下来。但与上一次无牵无挂不一样,我总是忘不了我那可怜的阿毛。
“我真傻,真的,”初到鲁镇的时候,我总是这样无助的向旁人说起阿毛的故事。开始时人们还能同情我,和我一起掉眼泪。于是我逢人就讲,讲着讲着,阿毛仿佛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然而后来我渐渐地发现我没有再开口的必要了,阿毛的故事人们已经听腻了听厌了。我一开口换来的只是人们的不耐烦和嘲笑讥讽。
这次到鲁镇,我也明显地感到,四婶对我没有过去那么重用了。以往年底祝福时,是我一年中最忙的时刻,然而这次却截然不同。我分祝福用的酒杯和筷子时,四婶慌忙地说:“祥林嫂,你放着吧,我来拿!”我取祝福用的烛台时,四婶又慌忙地说:“我来拿,祥林嫂,你放着吧!”
那一次祝福,使我感到好无聊,也是自那一次起,我感觉到,自己在鲁四婶眼中,已是无足轻重的了。
因我好多事做不得,就只能烧火,偶尔和负责刷盘子碗的柳妈聊两句。柳妈是个吃斋念佛的老好人,她提醒我再婚的寡妇到了阴间会受分身之苦,因为两个丈夫都会争我这个媳妇儿。柳妈又好心地给我出了个主意,要我去庙里捐一个门槛,供千人踩,万人踏,赎了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再去受苦。
柳妈的话带给我无限的恐怖,第二天,我去了土地庙,求得了庙祝的同意。一年下来了,我的钱攒够了,我快乐地从四婶手里换了十二鹰洋,请假到镇西头的土地庙。
回来后我逢人就说,我捐门槛了。后来又告诉了四婶。
冬至祭祖的时节到了,我又像刚来到鲁镇那时的样子了,卖力地干活,看到四婶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我便坦然地帮忙去拿酒杯和筷子。“你放着吧,祥林嫂!”四婶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我耳边炸响了。
我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回了手,感到天昏地暗,看样子我虽然捐了门槛,但抵消的也只是死后的罪责,至于活着的时候,还是一样受人冷遇的光景。我愣愣地呆在那里,直到上香。以后的日子里,我好怕,怕黑夜,怕黑影,更怕看见人.…...
也许是因为我没什么用处了,也许是因为我是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也许是因为……我终于被赶出了鲁四老爷家的门,沦为了一个流浪街头的乞丐。
年底祝福的日子又来到了,雪花片片飞舞,爆竹声声脆响。人们都在忙忙碌碌中开心着,在开开心心中忙碌着。而我呢?却无聊且不开心地想到了死,死了就能去见我那可爱的阿毛了。可是一想到柳妈的话,想到在阴间阎罗大王要把我活活地锯成两半,分给那两个死鬼男人一人一半,我又感到万分的恐惧。
多少天来,我就在求死的愉快和死后的痛苦中煎熬,这阳间究竟有没有灵魂,假如没有该多好。可如果没有,我也就再也见不到我那可爱的阿毛了。…..
有一天,我茫然地在街头流浪,突然看到四叔的本家侄子迅哥儿。感到一阵欣喜,他是读书人,又常年在外面跑,一定能解除我内心的疑惑。我赶紧朝他走去。他站住了,做出准备拿钱的姿态。
我当然不准备跟他要钱,我要向他打听一件事。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灵魂?“也许有吧。”他给我的答案却是那样的模棱两可。我进一步追问:“那么,也就是有地狱了?”这一次他的回答更不着边际了:“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当我再问他“然则死掉的一家人,都能见面的”时,他却彻底推翻了先前的说辞。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灵魂,我也说不清。”说完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
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我在漫天祝福的鞭炮声中蹒跚地走着、絮叨着:“阿毛……灵魂……祥林……老六……门槛……地狱……”我似乎看到我的阿毛了,于是我紧走两步,谁知前面等着我的却是我的两个死鬼男人,和一条巨大的铁锯……
李小芳把朱咏红的作文念完了,我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一旁的林卫冕却嗤嗤一笑。我说:“林卫冕,你笑什么?”林卫冕说:“我笑了吗?我没有啊。”“没有,老师看得真真的。你不是爱在第一排吗?这也是第一排的好处之一,什么都别想逃过老师的法眼。”“我倒忘了这个不利之处,”林卫冕懒洋洋地承认,“我的确是笑了一下,我笑的是朱咏红同学对这个一寡再寡的祥林嫂的心态把握得还很到位,一笑以示激赏。”“激赏?分明带着些不过尔尔的况味。请吧!把你的大作拿出来让同学们欣赏一下吧。”
“我的?”林卫冕翻了翻衣袋,苦笑着说,“昨晚失眠倒是灵感泉涌,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大篇,不过今天在楼道里被人一撞给掉了。”我脸上一红,生怕他口没遮拦,把我张皇撞他之事添油加醋宣扬出来,便道:“你要没写就直接认错,撒谎都撒不出点新意。”林卫冕说:“老师,我绝绝对对是写好了的,你要不信,我可以口述一番。”我说:“请吧!”林卫冕说:“文章稍长,请容我慢慢道来。”我说:“你要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就简单点,掐头去尾留中间正好。”
林卫冕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他们都叫我祥林嫂。因为我从小就是祥林家的,又因为祥林在村子里辈分很大,久而久之,人们便把我唤作祥林嫂了。虽然我比这样称呼我的人年纪要小很多,当然我的男人——那个祥林比他们更小。但是他们会吃什么亏呢,吃亏的永远是我。因为辈分大了,我就得心甘情愿地被这些人吃豆腐、讲荤话。
“我是小时候就被父母卖到祥林家的。祥林家在他们村算得上有钱人家。祥林妈买我是要给祥林当童养媳的。说是童养媳,其实就是一个廉价的童工,什么活都干。
“我的婆婆是一个寡妇,她经常对我说,要不是老娘可怜你,你早被你爸妈卖到窑子里了。整天接客,比在我这儿可累多了。我想我父母为什么要把我卖了呢?难道就因为他们孩子多。
“我嫁给了祥林之后,没过几年,祥林便死了。婆婆自然对我更没了好脸。一来二去,我不堪忍受这个病态婆婆的折磨,便找时间逃了出来,一路逃到了鲁镇。
“在鲁镇,我一开始靠打些短工过活,直到遇到了一个还算好心的牙婆。是她把我推荐到了鲁四老爷家做女佣。
“在鲁四老爷家,四婶对我还不错,四老爷知道我是个寡妇,则少有什么好脸色,不过他也没有反对将我留下来。留下来的第二天,早早我就起来了,摘菜做饭洗衣服拾掇卫生,没有一刻得闲。我每月的工钱是五百文,吃饭又不用掏钱,攒下来的钱还能为自己添置件新衣裳。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年底,便要准备福礼了。扫尘,洗涤,杀鸡,宰鹅,都是我一个人在做,我口角边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新年过后的一天早晨,我在河边淘米,忽见对岸有一个男人,很像我丈夫家的堂伯,我惊慌失措,立刻跑回了鲁四老爷家。又过了十几天,我正在河边淘米,UU看书 www.uukanshu.net突然有一只白蓬船飘向了我。两个男人将我拖进了船。我就这样被婆家的人捉回了婆家。没过多久,婆婆竟把我卖进了深山里。一个叫做贺老六的光棍汉做了我的第二任丈夫。
“成婚后我很快怀上了贺老六的孩子。贺老六提出要出去扛一段长活。
“贺老六走后,当天夜里,门外却传来了阵阵狼嚎。我心里一寒,想起贺老六出门前说过,山里有狼,所以给我备下了一个枣木杠子。
“一会儿门外砰砰有人敲门,我问谁呀?那人回答说,我是老八。我一听是贺老八,先放了大半个心。贺老六这几个兄弟里数老八最老实了,洞房那天就他一句荤话没说。我说,你有事吗?他说,没事,刚刚听到狼叫,想到嫂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过来看看,嫂子你没事吧。我说,没事,就是有点害怕。贺老八说,莫怕,有老八呢。要不我今晚不回了,在院里给嫂子守着。当晚他便在院中的一条长凳歇下了。
“第二天晚上,天一擦黑,贺老八又来了。我开了门,给他拿了条被子,说,夜里天凉,你盖着点,别冻着了。他拿过去,看了看。我说,放心,这是嫂子的,没味儿。贺老八讪讪地笑了。
“第三天晚上,我从门缝里看见贺老八盖着的被子掉了,出去正要把被子从地上捡起来给他盖上,贺老八却一声锐叫,嫂子,快,快,快进屋去,狼来了。你进去把门插好顶牢,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动静,千万别开门。快!快!我踉踉跄跄跑进了屋子,耳边便传来了贺老八的怒吼声和野狼的嗷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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