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我是看不懂谱子，但耳朵向来好用，一首曲子的旋律，听一遍就能记得住。第一次参与初见大会（老师发新曲的谱子，每个人看一遍当场演奏）狼狈不堪，乃至于后续的每一次都会让虞锐提前在旁边用pick up把大提琴部分的旋律弹出来，这个节目太让人肚子痛，不过最近他开始打趣说：「我毕业了怎么办。」这时候我只能把目光投向历晚城。

「首席都不怎么讲话呢，除了第一天来的时候…平时也不谈及自己的事。」唐青青说。

虞锐煞有其事地摆出学长架子：「面具比面孔能使我们看出更多的东西」。历晚城这些日子表现的格外沉默，沉默寡言，惜字如金，虞锐认为这就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总觉得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反之历晚城的一鸣惊人，通常早就超过了惊人。

唐青青害怕历晚城，从第一天起就是这样，永远躲在他直系学长虞锐身后，我也不知道他们俩关系怎么会这么好，又是怎么认识的，来乐团拉琴，也是虞锐带她来的。唐青青的性格是有点懦弱，有些文学少女的特质，有时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一点小小的打击都会让她溃不成军，她这次活动能参加，我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前段时间她因为考证书失利窝在宿舍一星期都没来练习。等她回归的时候，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大家问她怎么回事，她答：“我考试前1分钟才到的现场，我竟然走错场地了！谁让那两栋楼的名字那么像！然后我考完试，坐上公交车，下车的时候还把新买的太阳伞落在车上了！这种种征兆一定在暗示我，这次我完了！这次考试全完了！我准备了那么久，下一次考试就是明年了，想到这里我就失眠整整一周……”她差点当场落泪，我赶紧换了个话题，不再碰她伤心事。

其实有些好笑，虽然这么想是不对的，比如她大一的时候，在演出当天断了A弦却不敢跟别人讲，拉了半场空气弦这件事，当年也被其他人笑了很久。

在我眼里，她是一碰就会破碎的山荷叶，本该藏在幽幽山林里。她太脆弱了，一点小小风雨就会把她摧毁，这真是和历晚城完全不一样的个体，难怪唐青青害怕。如果用素描来形容，唐青青是一张淡而细腻的铅笔细致素描，历晚城是一张色深粗犷的炭笔速写，散发浑身锐气，让人望而止步，两张并在一起对比，也说不上哪张好哪张不好，各有各的特点吧，总不能你不爱吃萝卜，就禁止别人吃萝卜，总不能你不喜欢的东西，也让别人不喜欢，你喜欢的东西，强迫别人也喜欢吧？现在好多人就是自私，自己不爱，也不让别人爱，好像那个创世主一样。

「你怎么话那么少，不会是认识到大家的真正水平后，厌烦了吧。」之后，我忍不住在往教堂行驶的大巴上问历晚城，这是我们第一次以新成员的阵容参加演出。

「我该说的都说了，不喜欢重复。」他大概指上一次和郭蕴的争执。

「那加入后对大家有些改观了吗。」

那人不讲话，歪头看着窗外，任风肆意吹乱发梢。他总这样，我习惯他装哑巴了。

乐团的大多数人都是半路出家，唐青青则是从音乐零基础慢慢学起，虞锐倒是考过钢琴十级，入团前还跟林老师学过半年中提琴，我开玩笑说：吴老师教你小提琴，又教过虞锐中提琴，你有师弟了。

历晚城还是没什么反应。

「分我一个耳机。」我说。

好多时候他都会让我产生错觉，这个人其实不难相处，只是脾性有点怪。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起身调换位置，坐到我的右手边，把一只耳机递给了过来。学艺术的果然有独特的执着，比如分享耳机的时候必须要坐到右手边之类的。

我发现他的一个小习惯，就是每当我在向他提出请求的时候，他都会先抬眼看我，像是森林里对陌生的到来者警惕行事的动物，也像一种试探，我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每次都会对我有防备心。猜不透的事情，便先放到一边。

每次集体坐巴士，总是能传来虞锐咋咋呼呼的大嗓门，甚至盖过耳机里的音乐，他嘴里喊着今年专业第一的奖状也要纳入囊中，旁边的郭蕴胡乱点头，敷衍着这位总是大惊小怪的直系学长。直到大四，虞锐的所有大考都是年级第一，在表彰大会上出尽了风头，奖学金也是轻轻松松到手。考第一难，次次考第一更难。唐青青在虞锐后座，小声嘟囔着「这里可真是卧虎藏龙。」。

我们学校太奇怪了，测试结果不及格就会被留校补习，禁止参加一切社团活动，UＵ看书 www．uｕkａnshｕ.ｃom锅蕴在去年的期末挂了科，很不幸没能参加夏期集训，今年他决定卷土重来，让他亲爱的好学长开小灶，虞锐笑嘻嘻地在大家面前说：「小郭今年奋发图强，天天找我补课，差点住我宿舍了。」郭蕴一把捂住他的嘴，气的像只抹了腮红的河豚。

顾问是虞锐的毕业论文导师，他从第一排的座位探出半个头，叮嘱他辅导学弟功课固然重要，也别忘了毕业论文，虞锐拉着长腔应声。

毕业吗？

人对于未知的东西会感到恐惧，这是天性亦是本能，有人怕海，有人怕虫，有人怕孤独，有人怕鬼，有人怕具象恐惧有人怕幻想恐惧。我还没有做好接受任何分别的准备。

我趴在窗户边望向大片花田，问，这是什么花，乐团唯二的大提琴，也是我同专业的学姐佟诗影坐在前座，她回答说，是大波斯菊花田，八月份来就能看到一大片紫红色，她家里开的花店，所以我知道，关于植物的事情，问学姐总归没错。

我默默盘算着还有多少个月，说：「到时我们可以一起来看大波斯菊了。」我用手肘戳了戳闭目养神的历晚城。

「你不是花粉症吗？」

「大波斯菊没事。」

「我不去。」

「你不喜欢花？」

「不喜欢。」

历晚城的语气听不出来丝毫愉悦，我又看到了他那蹙起的眉头，和自始至终都不愿意撩起的眼皮。阳光在快速行驶的大巴上搭上了顺风车，时而被路边树木的枝叶过滤成点点碎星，在他脸上流逝，依旧盖不过脸上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