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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寒流袭过。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茫茫,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在朗朗的书声里,雪来得急,下得猛,融得迫不及待。
我们的教室,是教学楼的顶层,三油两毡的黑色楼顶,有着得天独厚的溶雪条件,又因年久失修,雪水顺着楼板隙,慢慢地渗进了室内,天花板上的水点由无到有,由浅入深,渐渐的由不规则的点到不规则的线,到不规则的面;慢慢的,慢慢的不断扩大自己的领地,没多久四周的墙面,也逐渐的垂挂出了一条条长短不一的水线,水线越拉越长,越来越宽,宽成带,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亮。
教室前面黑板湿漉漉的亮也越来越大,老师能写字的地方越来越少。底部那块减少粉笔屑飘飞的宽边。积攒的粉笔厚屑,变成了越来越稀的粉笔泥。
一个放学后晚自习前,教室里已经开了灯。
教室的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的班冠男正埋着头在草纸上写画着一道几何题,每当他手里笔停下来上唇都会像喇叭形的往上一撅,握笔的手就会不由自主的靠近下巴,下巴上毛茸茸的小胡子,就会不由自主的在指掌间粗大的骨关节粗糙皴裂纹理里轻轻的刷来刷去。他这个看似认真思考的小动作,被邱波惟妙惟肖的带回了家里,但很快被爷爷纠正了过来。
班冠男终于抠完草纸上的那道题,一种被困惑缠身已久,解脱后的轻松与舒展通遍身;他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恣意的伸了伸懒腰,把戴好帽的钢笔夹在课本里,又把书压在合拢的草稿纸上。
然后恣意的一撅屁股往后推了推坐凳,板凳腿和水泥地板,在属于他一个人的教室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刺耳的摩擦声,他微微的探下身子,从桌洞掏出一只搪瓷缸子,缸子是茄色的圈沿,米色的缸体局部已经变成了暗淡的烟黄,脱落搪瓷的地方漏出一块又一块大小不等的黑斑,缸子里有他午饭留下的半份蒸白菜。这样他可以为节约一些伙食费,他把缸子放在桌面上,又低下头从桌洞里掏出两个叠成长方形的煎饼,站起身来,离开了书桌绕出了教室,来到了对门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显得特别昏暗,只有一根两头铅黑的灯棍是亮着的,另一支努力的眨巴半天,猛地霍亮上片刻,然后又躲进黑暗里继续努力,剩下的两根灯棍一直是黑着的。昏暗到给了班冠男一点安全感,他径直的走到办公室中间的铁炉旁,铁炉压了火,用一只张兮兮的圆形钢筋壶虚掩着,壶后的烟筒抵近天花板的地方来了个九十度的转弯长长的一直从北窗伸往楼外,大风天经常灌得满屋是烟。班冠男轻轻的把铝壶提下来,悄悄的放在地上,小心地拿起黑乎乎的铁火钩挑着炉圈盖上去,又顺势往下一投,往上一勾,填了黑炭的炉口“噗”的一声蹿出一盏火苗,班冠男赶紧加上炉炉盖。然后把自己的缸子坐在铁盖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旁边,又顺手从办公桌上,揭过一张报纸对折两次之后放在膝盖上,心不在焉的盯着报面,他不是要看什么新闻,或者要看报纸,而是他的一种习惯,甚至是需要,他范范的浏览着报面上的一块大一块小的图文,并没有阅读报纸上的内容,甚至根本就没弄清楚是什么报纸,但是只有他膝盖上压着手里的这张纸,他心里才踏实,才不会有空落落的另一种饥渴。
另一只手用小铝勺在缸子里慢悠悠的搅着,不一会,缸底发出微弱的“吱”“吱”声,接着一片厚厚的白菜帮被慢慢的顶了起来,菜底下“噗嗤”吹出一个大气泡,那片厚厚的白菜帮,又覆回了原位,不一会又被吹了起来,接着又覆了下去,菜叶起起伏伏的速度越来越快,没多久缸子里的菜叶都活动起来,发出不间断的“噗嗤”“噗嗤”声,班冠男的眼睛离开了报纸,透过白气看着缸子里的吹满的气泡,用指甲盖掐着已经发烫的小铝勺的长柄,费力的推拖着搅拌起来,一不小心还是被烫了一下,他丢下长柄的小铝勺,“呲嘎”撕掉报纸的一角,仔细的包裹住小铝勺的长柄轻松的搅了搅,然后慢慢的盛起浅浅的一勺底褐色的汤,小心翼翼的送到带着干皮紫黑的唇边,轻轻的吹了吹,然后把发烫的小勺触到下唇,小心翼翼的唏嘘吸进嘴里一滴,咸咸的,有点辣,有点酸,他满意的把小勺插回缸子,又站起身来猫着腰找遍了整个办公室,最后从冲门的那张办公桌底下搜出了那只暖壶。
班冠男的生活早已变得十分简单,他总是默默的,默默的来、默默的去、默默反而成了中学时代缤纷世界的一个亮点。
他默默的给缸子加了些开水,默默的把煎饼扯断撕碎,一块一块的浸压进缸子里,背对着低吟的铝壶和铁炉的温暖,在脸前的办公桌的桌头铺开那张缺了角的报纸,脸埋进缸口热腾腾的白气了,津津有味的吃起来,紧而缩的身子,很快就变的热腾腾的且十分的放松,十分的惬意,直到他喝完缸底带着辣味的残杂,还是感觉自己尚有余胃,班冠男靠在椅背上稍坐片刻,站起身来,往缸子里又倒了点热水,瞄了一眼黑乎乎门窗外,门窗玻璃上只有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子就是闪动的炉火,感觉没有什么人。
他迅疾翻开手边一摞黄皮的作业,最顶端的那本,“哧”撕下一页白纸,赶紧先把作业本原样的整理好,把撕下来的白纸投进了缸子里,熟练的用手里的筷子一搅,变软的白纸顺流缠裹在筷头上,班冠男放慢了动作,他用筷头的白纸,蘸着热水,把缸子的里外,最后缸底也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对着盛着半下煤炭的木抽屉,用剩水冲刷掉筷头上的烂纸,又把热水瓶里水小心翼翼的倒进缸子,直到玻璃瓶口的水流漏出夹带的白色粉状的水碱为止,他才放下暖壶,重新拿起那张滴着褐色菜汁的报纸,团捏成球丢进炉子里,重新换回烧水壶,端起装着仅有的一口热水缸子离开了办公室,班冠男掩上门阻挡了身后炉子里的呼呼声。
它怎么也没想到那张报纸是一张书法报,那可是是孔主任个人掏腰包订阅的“周报”。
班冠男端着缸子默默地走进教室,径直的回到座位。
“中午放学后都是谁去过办公室!”稍不留神孔主任已经立在了讲台角上,他像鲁迅一样端着烟,安静立马传遍了整个教室,他几乎是用下巴看着大家,邱波偷偷的看看他那走到哪儿能把安静带到哪儿的冷眉,继续学习。
“中午放学后都是谁去过办公室!”教导主任问话了,邱波他们有理由不再学习。
前排的往后看,后边的往前看,大家你看看我,UU看书www.uukanshu.net我看看你。
班冠男站了起来,目光聚集在后排的角落里,他那张粗糙而黝黑的脸那件泛白的藏蓝色外套,在安静的教室里,在后墙前十分的显眼。
“他没事!学习好就是一切。”邱波他们和班冠男想到了一块,想法还没有落地:“凡是没经过老师允许进办公室的罚三块钱。”
“我只不过是用炉子热了点剩菜!”班冠男很有理由。“办公室的报纸丢了,这是报纸钱”“办公室的炉子闲着!?”班冠男提醒一下老师的不尽人意,得到了没想到的结果:“闲着也不能用,交不上钱的明天别来上课了!”当邱波惊讶的回过头来,讲台已经是空着的了,教室里恢复了正常,沉默包裹着班冠男的委屈,他面对着空空的讲台,和挂满深色水痕的黑板和黑板四周的墙面,班冠男很难知道,同学们也很难理解,初一初二这个因为好成绩影响班级在级部的排名而备受老师的娇宠的学生居然要对自己的诚实和行为负责。班冠男孤单单的坐了回去,躲避在从初一到初三沿着桌边整齐列队的教科书后面,平齐的上沿漏出他那站立的短发,“三元钱!”他把双手插进了头发,他仿佛看到了顶风冒雪担着木凳走街串巷沿街叫卖的外公,看到了坐在沿街冰冷的门枕石上啃着掉渣的玉米面窝头的外公;还有拿着针锥在院场的泥土里,每挑一个豆粒都沾沾自喜的外婆……。自己为了省掉一角五分的菜金去热菜……。教室恢复了正常,班冠男终于回到了习题里,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那里有他的温暖。
那个冬天真冷,冷的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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