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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波做梦也没想到,他职场生涯的第一课居然是接电话。
上班以来,伙房里的饭菜很差,菜,通常是用放了点明油来掩饰实质性清淡的盐水煮蔬菜。里面有那么几片肉也是领导的。就这种令邱波难以下咽的饭菜,各级装腔作势的领导的份量,都会明显的比他的多。
即便如此,由于邱波工作的不确定性,他还常常会错过食堂的饭点。
这一天邱波下通知回来又错过了吃法的时间。本来错过了也没什么,出了门就能吃上热的,这里再怎么着也是乡镇,更何况镇边上的矿门口附近窝棚般的小饭店,那更是通宵达旦的透着灯光,冒着热气,可是邱波的口袋里除了定额的饭菜票,就剩下再也凑不出两个热馒头的零零碎碎了。其实他完全可以回家吃,可是他宁可饿着,也不愿意回家吃,因为饿着也要比回家吃那口饭舒服。家里的妈妈可不管你是风里来的,泥里来,吃她饭可没那么容易。
俗话说的好,人是一盘磨躺下就不饿,时间过了午后,单位也没有什么人,如果不是他送通知返回来,那就更没有什么人了。
比起饥饿还重要的事就是想睡觉,邱波浑身没有四两劲,飘然若纸的上了楼梯。
邱波也确实困了,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被孤独完全笼罩的邱波。首先碰到的又无法回避却很难克服的巨大问题:睡觉。
来冯城之前,邱波一直和爷爷,同居一室的,可这里下班以后,不要说办公楼常常就剩他自己,甚至整个大院也都留给了他,大院就像偏远的空庙古寺一般的沉寂。每天晚上他都在沙发上,磨蹭到很晚,实在熬得不行了,才爬上床,胡乱地睡下。
邱波不大相信鬼神,但是妈妈秀美从小给他根深蒂固的种下一个可怕的观念:黑夜是厉鬼的天下,只有到了鸡叫,各路疯狂的孤魂野鬼才会逃命似地躲藏起来,夜清冷孤凄,他不敢关灯,如果停电,他会打开手电筒,倒立在桌子上,邱波的耳朵变得特别灵敏,哪怕是远远近近的一点点响动,他都能清晰地捕捉到,机警的邱波在煎熬中等待着,备受惊扰地等待着“鸡叫”!“鸡叫”才能给黑暗里邱波带来黎明,鸡叫成了邱波的救命稻草,经常是战战兢兢、迷迷糊糊地煎熬到鸡叫,才踏实下来。可一闭眼就是大天亮,挨到上班的时间还是起不来,邱波在夜里是警醒的,让白天的邱波寡言默语手脚迟钝的萎靡不振,让谁看都不像小青年,还十八九呢,八九十还差不多。
邱波懒洋洋的回到房间,便静静的贴到床上,突然他脑海里又想起一个问题:这个秘书朱,确实的像一个人,相貌像一个人,身法像一个人,笑也像一个人,连咳嗽都像一个人,但是到底像谁呢?邱波着实的想不起来,而且令他非常的不舒服。不舒服归不舒服,躺在床上的邱波还是不一会就浑浑噩噩的睡着了,就这样整个下午他就浑浑噩噩的睡了醒,醒了再睡。
肚子里饿感的尖锐已经没有了,邱波在床上又迷糊好一会儿,西沉的太阳在院东大礼堂的瓦顶上走着下坡路,像他的目光一样呆滞从南门上眉的花棂里斜进来,在他对面空白的墙壁上投下窄长淡橘色的三角形
邱波终于被一泡尿从床上掀起来,经过超时的午睡,他反倒浑身乏力,靠两只手支撑着佝偻着身子坐在大凳子一样的白色杂木床沿上。
邱波呆坐了一会,夹着的脑袋耸起的双肩,突然放下来,他着挠了挠痒痒,长长的指甲,就像犁靶翻地似的,在左胳膊上拉起一道道白沟,他的眼皮就像勉强掰开的磁铁,稍不留神就会“啪嗒”复位,邱波实在坐不住了,接着用脚勾了勾自己的鞋,趿拉着鞋出了门下了楼。小便鼓涨的他几乎直不起腰来,从厕所里出来邱波还是肉酸筋垮,邱波似乎永远都睡不够似的连连打着哈欠。
他并没有返回宿舍,而是慢慢的折了个弯进了政府办公室,电话突然响了,震的他脑子里一弦弧形的痛,影子般的随着响声颤动着移来移去,他没有马上改变自己与椅子瘫贴在一起的坐姿,但“铃、铃”的响声的指令还是让他提了提沉涩的眼睑,眼珠也活泛了许多,他又喀吧喀吧眼皮,向前倾倾身子,伸手拉过了话筒:“喂!”听筒里传出一个老男人沙哑持重的声音:“喂,冯欢镇政府?”“是的!”认真让邱波有点发慌,但话筒里的“你贵姓?”还是让他的嘴里的话语有点儿戏般的“飘”,“免贵姓邱”。
这是邱波,刚刚学会的客套,也是他上班以来最大的“收获”和最明显的变化,邱波虽然还是被天真梗阻在现实之外。
他发自内心的讨厌形形色色的虚假,以至于对日常生活的正常的礼貌,在他看来都是令他反胃表演,都产生了多多少少的怀疑和厌烦。“免贵姓*”,含有令邱波恶心的假,因此到了他的嘴里有点飘、有点变了味。
“邱——邱少云的邱”“丘陵的丘、加个右搭耳!”话筒里传来因笔记而断顿的话,邱波好像一下子被套上了枷锁。对方好像已经做好了记录,说话变得清晰而快当起来:“小邱,新来的吧?”“嗯!”对方用并没有等他回答的语速:“馁镇经委的电话打不通了,麻烦你过去,找一下尤组合、尤会计,让他赶紧把表报过来!”“经委?尤会计?报表?”,被“认真”绑架邱波有点为难,他很难一下子把三个因陌生而突兀的词准确的叠合在同一个坐标点上,“你到前边的那个办公楼里问一下就能找到尤会计!”电话那端对这里很熟悉,而且听出了邱波的犹疑,生怕邱波推掉他的电话,在邱波看来是对方发出的排忧解难的关心。
一旁弧卧在双人皮革沙发里的朱秘书,拔出了嘴里,已经被浸满的口水的烟蒂,就像拔掉了加了压的烟囊的塞子,白烟泉涌似的顺着嘴唇向四外漫无目的喷流着搭话了:“你去前边那栋楼二楼财务室一问!他就在那里!”他那高跷相互勾拧的双脚从扶手上分开耷垂向地面,他用右手的食指头钩住高而陡的黑色皮革后背上早就用烟头捅出的小窟窿,使劲一拉,小窟窿吃力的变窄变长,朱秘书慢悠悠的折起身子,抬起了枕在沙发另一端扶手上的脑袋,坐了起来,他拔出小窟窿里的手指指着门外急急忙忙的说:“哎!哎!那个人就是?”邱波转过脸来,与朱秘书四目相对,朱秘书换成夹着香烟的越到指端颜色越深的黄的两根手指,指着院子里,走动在厕所和经委办公楼之间,一个统身藏青毛呢中山装的鸭舌帽说:“就是他!”邱波一眼就认出这个中等身材的老男人也是老爸昔日的同事,而且关系相当不错,邱波一下子有了底,顿感亲切和轻松,“他就是尤会计!!”,自己不但认识这位长辈,还清楚的知道这个名字,不过时到今日才有机会把人和名对上号,理论和实践的差别到底有多大,邱波赶紧丢下电话,便疾步撤离桌子,跨出办公室,跑下门厅,在院子里兜了一条弧线,迎头截住那个鸭舌帽:“尤叔!”“哎”鸭舌帽下那张赭黑色的瘦脸随即罩上了一层面具般笑,他停住了脚步侧身用脸上的笑认真的询问“什么事!”“你办公室的电话坏了?”邱波看着他的眼睛:“刚才接了个电话让你赶紧把报表送过去,要的很急。”“是吗?很急!”既然很急尤会计对应出片刻不容耽误的神色:“什么报表?财务报表还是生产进度?”专业让尤会计居高临下的邪昵着邱波,如同欣赏一只自己用烟头烫过的猴子,发出一连串专业性很强的刁难式的提问,“季报?月报?周报还是日报?每年的年底还有年报,年中包?还是……。”意料之外的提问,让尤会计看见了自己意料之中邱波的张口结舌,见答不上来,他便邪昵着邱波打起了官腔:“你接电话,不问清楚,我怎么报?报什么?”邱波满怀歉意,尴尬的喳喳嘴,一脸的无奈、满心的坎坷“自己会不会把工作给耽误了”!“你怎么不问清,真、耽误了,责任在谁?”果然耽误了,提到责任让邱波着实的有点自责和紧张,尤会计反如面对穷寇的胜勇带着抱怨的口吻:“你既然没问清楚,那?!我问问吧!”被这位长辈一串的问,提悬起来的邱波,终于感到了长辈的亲和,甚至庆幸自己幸好碰上这位爸爸的老同事老搭档老朋友,刚心安理得的落地了。“电话是哪打来的?谁打来的?”“哪?谁?”邱波又被“问”提起来,鸭舌帽换了一张面对一个不可救药人的脸,疑问嘲弄的目光里添加了审视,留下他的问题,留下仿佛百无一用的邱波,悻悻的走开了。
邱波带着彻底破坏的心情状态极差的回到办公桌前!
紊乱的心绪还未安定下来,电话铃突然又岌岌的响了,吓的邱波几乎在铃响的一瞬间,便按住了话筒,他恭立起身子仿佛巴结一个隔桌对面的人,才把着急的如同沸腾汤锅上的锅盖般的话筒拿起来。另一只手唯恐声音跑掉似的搭盖在嘴和话筒之间:“喂喂、喂!”,邱波突然又觉的自己这样做还有什么地方欠妥,但他马上又反应过来,他干干脆脆的抽出自己的右手,捏过墨水瓶里的沾笔,顺即拉过话机旁满是灰尘的往后仰躺着的“L”形瓷板,白瓷板的顶端斜立着“记事”两个红字,字的两侧左右对称着,UU看书 www.uukanshu.net上下对称的三条红线,这应该是代表三面红旗的符号,邱波这次不但要问清,还要详实的做好记录。
“邱波,我是你叔!”僵直的,邱波仿佛一块遇到了暖流的冰,软下来,坐回椅子,面部肌肉涨红而松弛:“叔……”,含着委屈和庆幸:“叔”,从邱波的胸腔里被拉上来,经过口腔处理成含混的降调。......。叔叔说话从来不拖泥带水,更何况是跟邱波打电话:“出门要安全第一”“嗯!”“特别是下村的时候,要注意狗。”“嗯!”“更不要吃变质的东西,该扔的扔,要不吃了会生毛病!”“嗯,嗯。”......。邱波一叠连声的答应着。邱柱的心情极其复杂,二哥走了,留下两个孩子,大哥也走,撂下三个孩子,五个!最小的还没上学,两个小学一年级,一个初一,邱波是最大的孩子,邱波是个好孩子这毋庸置疑,但现在这个家不仅仅需要一个好孩子,需要的是邱波快快成长起来,这不仅仅是家庭的需要,更是邱波个人的需要,他了解邱波了,他非常了解邱波现在的处境。
就在邱波和叔叔通话的时候,听着朱秘书,站在院子里招呼:各办公室里都出来了,张书记调离了,大家一块照张合影。他一连喊了几遍,仅有几个约定好的领导走出了办公室。“邱波出来照相!”朱秘书扭转脖子冲着政府办公室嗷唠一嗓子。“来了!”电话那边的叔叔也听到了叫喊,赶紧挂断了电话,邱波放下电话往外走到门口突然愣住了,他想起来夹在书本里,班冠男的那张照片“喔!”班冠男和朱秘书长的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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