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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的银行贷款最终只下来了15万。这样一来把她原来计算好的又全都打乱了。其实李敏以药店做抵押贷款的事情丈夫不知道,她虽然能够做得了丈夫的主,但是自己也觉得无法跟丈夫说这个事。王阳父母去世的早,李敏特别顾及这一点,总想在生活中多给他家的感受。原来父母在世的时候经常是两个人一同去探望,父亲那时候身体强一些,王阳还能陪父亲喝上一杯酒,每次喝完倒头就睡,父亲每次都要笑他酒量不行,下次去照旧要喝。父子两个处得似乎比跟李显还亲密,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出了车回来王阳总要多去父母家两趟,没活找活地干,那几年全都指着王阳照顾,父亲当着王阳的面不说什么,背地里骂李显倒不如个女婿。

结婚以后王阳是第一次真的生妻子气。这些年来李显风光无限,别说自己家里,就连岳父家也没得到什么实惠。他一开始养了台大货车,跟李敏说过几次电缆厂自己也得雇车拉材料拉产品,大哥怎么就没想到自己妹子家的车呢,李敏指着他的鼻子告诫他不许给大哥递话,更不能跟爸爸妈妈说,又说大哥也是凭自己走到今天的境界,你没本事读个好大学,怨谁呢。

去年李显遭了变故,王阳也替大哥伤心。安葬了岳母后,小妹的家里人心思又全放在李显身上了,王阳也知道妻子善良孝心,他自小没了父亲,刚成家不久母亲就瘫痪在床,李敏从来都没有嫌弃过,直到离世,自己这边一个直系亲人也没有,全都是李敏替他操办,他对妻子是真的感激,何况教育儿子,独自一个支撑那么大个药店,王阳觉得愧对李敏。

这次王阳还有点生李显的气。大哥有能耐的时候不精心照顾家里也就算了,怎么手里一分钱都没攒下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务,如今看起来,大哥都50多岁的人了,怎么活的,原以为这是个明白人呢,哪知纯粹一个纨绔子弟。纨绔子弟是王阳最厌恶的人,他教育儿子的标准就是好好干活,千万不能不学无术,最终成为一个纨绔子弟,李敏笑话他说你儿子就是想做个纨绔子弟资格还差老大一截子呢。

王阳跑大车多少年,从本市到本省,乃至临近几个省市的路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同行里出车有迷路或者遇到问题的都请教他,他觉得大哥的生意做得好,而自己在跑货这个行业里也可以跟大哥并驾齐驱。

不能说一点关系没有,毕竟出车前是跟李敏拌嘴了。所以这次不怎么顺利,被罚了款不说,还爆了一只胎,他车上的胎一只就要两千多,正常情况下车主跟他一人一半的费用,王阳心疼得不得了。回程的时候又只拉了一个短途的货物,心情有些躁,结果就出了车祸。幸亏离市里没多远,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人还清醒。

李显跟小妹一起到的医院,佳明比他们俩还早。哭着告诉妈妈爸爸在抢救呢,李敏哇地哭了出来,心里直喊对不起丈夫,嘴上不敢说出来怕大哥多心。手术还算成功,断了三根肋骨,加上左腿胫骨粉碎性骨折,足足手术了四个多小时,人被推出来的时候,单子上全是血,李敏又哭出声来,李显听了大夫的话,告诉小妹性命是无碍的,只是后期的康复妹夫得遭些罪,估计没有六个月,是无法再开车了。

总算刚下来的贷款还没来及给大哥还账,这15万元其中一半给丈夫住院用了,除去报销的部分,王阳这次手术还是花了四万多,这还没有算上后期康复的费用,那笔费用将是手术费用的两倍。

不用说,最上火的肯定是李显。他没想到小妹手里竟然还有能够支持妹夫手术的钱。他不知道小妹贷款的事情,只能猜测是她借的。但眼看小妹家里急需用钱,却都把钱给自己还债了,越想越急,刚见好失眠又严重了。

不能让小妹再为难了,想起上次为小妹销囤积盐水的事情,自己不也终于厚起脸皮来又找许大利还是办成了,看起来脸面真的没自己以前想的那么重要了。

他又去找许大利,倒不是为了借钱。李显知道全市所有的医院康复设施最好的就是他们这家私立医院,全省不少病人都到他们医院来做康复治疗和训练。李显也知道优质的服务必然价格不优惠,所以他找许大利来想办法,不管他怎么样,毕竟如今还有求于己,反正自己这张脸在许大利那里也值不了几个钱。

许大利按照李显教的办法拒绝了医院董事会的安排,不知道高层人物会不会因为这个拒绝而对他心生怨恨,干脆以后就彻底弃用他也未可知,这些日子一直惴惴不安。好在两个强有力的对手正斗得不亦乐乎,伤敌一半自损八百,他乐得见到这个场面。但日子真是太难熬了,每天都企望又担心,希望与焦虑并存,心情一直好不起来。听说李显来找自己,终于想再探听一下这位能人的预测,想在李显口中得到点确定的信息出来,也好过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哪知这位能人又来有求于己,并且提出能不能减免些费用出来。心里的愿望没得到满足,就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李……老兄,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份,说好听点儿是个副院长,其实就是个站台的。别说照顾一下咱家妹夫的费用,就是现在想立即给妹夫弄张闲床出来的权力都没有。不信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院长,他有八十句话给我听,整不好还要教训我一顿,什么当领导的更要为医院利益着想,当领导的更得以身作则,他妈的当初我当院长的时候这帮孙子可不会说这些难听的话。”

李显只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听着,仍然那副水火不侵的面具。只说肯定给许院长添麻烦,但自己亲妹妹家的事,妹夫是给我父母尽过孝的,自己说什么也得帮这个忙。又说许院长虽然现下不是院长,但最多再过两个月,定能官复原职,早晚的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许大利把火发泄出来,又暗自后悔怎么这么没有抻量,自己当院长的事情还没有板上钉钉,各种变化随时都有,李显这个人是真的有用,起码现在还得罪不起,他有能耐让我上去,自然就有能耐让我下来。转过弯来,想通了,又勉强挤出笑来给李显倒茶,说老哥放心,为了咱自家的事吃点骂认了,谁让咱们是亲兄弟呢。又说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看看情况。

李显自己在办公室里等,人有些百无聊赖。他让周玲帮忙打听李书,周玲却如石沉大海一点儿回来的信息也没有,心里想不行明天再给周玲打个电话,就以要回请她为理由吧,哪怕这次真的在慷得居大大花上一笔呢,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李书,李显现在还找不到自己这样做的具体动机,本能让他觉得有些事情跟李书关系很大,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一脚踢开,连个屁也不敢放。

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如果结果还是个死,不如大家都别好过。李显本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但糟心的事情的确太多了,他经过大风大浪,早就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又想到公司里跟自己原来走得近的人现在一个露面的都没有,自嘲地想:“原来我成了瘟神了!”连爱了我十年刘天悦也是一般,人呐!

正胡乱想着,许大利回来了。这是一个永远掩饰不住的人,即使有这份心思,也做不到。李显了解他,如今他对许大利的了解比自己的手指还深刻。

“是这样,磨破了嘴皮子就是不答应。他妈的,什么东西,等我上……那时候,看他们来不来求我。”他恨恨地喝了口凉茶,李显头也不抬,假装叹气,一副“我理解”的表情,心里却知道十有八九成了。

“后来我就说,当初你们各个家里有事的时候我老许哪次说半个‘不’字过,再说亲不亲一家人么,都在一个医院里,整天打交道,以后就都按规则办,看看咱们谁硬气,反正我是拿手术刀的人,凭技术吃饭的。”

他看了看李显,见他一脸悲痛的样子,心里好受,叹了口气说道:“总算我还有些威望的吧,最后答应给留张床位,至于费用的事吗,等咱家妹夫完全康复后再说,那个时候我也差不多……你说是不是,康复是个很长的过程,怎么不得小半年,完全来得及,是不是?”

李显怎么能听不出他套自己话的意思,脸上显出惊喜的样子来,抱拳给许大利道:“感谢就不说了,许院长这里从来不让我折面子,我只好给菩萨烧香,祝愿许院长两三个月内就能达成心愿的了。”

许大利终于得了这个许诺,心里像吃了冻梨似的清爽,大声说咱家妹夫是个有福的,听说车祸很严重不也只是折了骨头,必定是菩萨保佑的。双手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又想晚上得去父亲家一趟,得把家里那尊菩萨再请出来,以后每天都要烧香。恨自己怎么不早想到这个,要是……也不至于有这个波折。

李显回来说给小妹听,小妹又告诉丈夫和儿子,一家三口都知道那所医院是省内最好的康复医院,又听说能够减免一些费用,王阳一动也不能动地,眼泪流出一串,小妹抱着他给他擦干了。

能给小妹出点力,李显感觉心里特别满意,原来给家人做事是如此幸福啊,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随即又想起费用的问题来,现在很行几乎不来催款,看起来还能挺些日子,但妹夫的康复费用自己得想办法,不能再让小妹借钱了。他在许大利那儿的时候,就想还是在公司的老人那儿想办法,第一个自然就想到了宋大军,这个人性子直爽,人虽然躁一些,但对自己还是很忠心的,毕竟宋大军是自己一路扶持才当上的副经理,这份恩情自己可还从来没让他还过。

李显是想到什么思虑清楚了马上就办的人。晚上躺在床上用手指一个个掰开了理清思路,见了宋大军怎么说,哪些要说,哪些重点说,怎么感动了他使其不知不觉,最后再说借钱的事,这样一来事情成功率就高一些。但总是求人的事情,对于许大利,李显有些驾轻就熟的感觉,宋大军如今还在公司里任高层,不得不顾虑两个人的关系,直接去公司见他不合适,就想还是在慷得居吧,自然又要花钱,但请周玲的事情可以先缓缓,来回一算觉得把握又大了一些,结果是竟然睡了一个难得的完整觉,第二天醒来人显得神清气爽。

好久没这样的感觉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刘天悦了,就算是在白天悠闲的时候也很难想起来她存在过。是不是天悦早就把他忘在脑后了。你瞧,时间多厉害,我们得感谢时间的这个力量,不然如何才能向前看向前走呢,曾经的痛苦在时间的酝酿下终于化成了重生的动力,沉湎在过去是弱者的表现。容易使你心生怜悯,但一点儿也不感人。

孙大军既没有去慷得居,也不同意在办公室,两个人在孙大军的车里见的面。天已经暖和起来了,阳光透过落着薄薄一层细灰的前窗散射进来,显得很温情。李显笨拙地抱了孙大军一下,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香烟味道,还没说话,他就点了一根,烟在狭小的车厢里打着转儿,他把后面的车窗降下来一些,知道李显不吸烟。

“大哥,我一直都没去看你,你别骂我。”他几口就把烟吸没了,然后扔出车外。李显特别不喜欢他不注重生活细节的习惯,但这次他没说什么,李显没有那个资格了。

“你怎么样?”这是一句很宽泛的问候,既可以表示关心孙大军的工作情况,也可以表示他的健康状况,也可以表示他的精神状态。

“还能怎么样,混日子呗。”

李显听小周说过,他现在被调到下面一个分公司当经理,算是职务上的一个平级调整吧。他曾经是自己提拔起来的,等于是吃了自己的挂落。心里感觉不得劲儿,但在商场上、政界上,这都是正常现象,政商不分家。

“公司现在怎么样?”做为一个过来人,李显是不愿意问这个的,公司如今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正常人都不会再跟公司的事情沾一点边。但他总不能开口就提借钱的事,只好漫无边际地聊。

“公司?你说的是电缆厂还是我现在管着的这个300多人的小公司?”孙大军苦笑了一下,“其实都他妈的一样,用不景气来形容都过分。”

“郭总还是有能力的,再说他不像我,他能获得大力的支持。”李显指的公司的那帮元老们。

“他的能力是有,就是出发点老跑偏。他整天的心思就是玩人,公司的业务跟他没关系,管理这么大的体系,他不行的。就你行,可是大哥你识人不行,早把这个家伙弄走,不至于有今天。”

宋大军确实多次给李显提过这个主意,李显都没同意,一来是郭松涛有靠山,那人是元老中的元老,决策性的大事必须得征得他的首肯,郭松涛虽然跟自己两条心,但可以利用这层关系,脸是能撕破的;二来郭宋两个人各自独立,互相瞧不上,相互掣肘的事情常有,李显利用这个机会来制衡,更容易管理公司,没必要把太多的精力花在人事上。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走错了。

“现在公司只能算是苟延残喘了,过一天算一天,基层里很多有能力的中层都跳槽了,原来咱们好不容易培养或者请过来的大工匠也都走得差不多了,我跟老孙说,你知道这孙子咋说的?他说你自己管不住人来找我,我是管基层的吗?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人,咱们马上要转型了,缺的不是这些人。他指桑骂槐,以为我听不出来!这个孙子,当初……”老孙是李显被除职业后,接替郭松涛的第一副总经理。

宋大军突然停了话头,又点上一根烟,长长吸了一口。

李显听出他话里有话,但他没兴趣,只是默然地望着窗外越升越高的太阳,再过半个月树上该有芽抽出来了吧。

宋大军像突然才想起来似的,问李显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想法,如果要是有,他是要再追随大哥的,这个狼窝他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李显寥寥数语把这一年多的经历讲了,最后说还能干啥呀,败得没了家底,如今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全靠小妹活着呢。

孙大军张大了嘴,烟快烧到手指也不知道。等烫手了才忙不迭地扔了,回过头来在阳光下仔细看李显,看了半天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哭声大得在车里形成回响。

李显道:“跟你呆了四五年,不知道你还会哭,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女里女气的可让我瞧不起你。”

“大哥大哥,你咋这样了呢,咱们咋就到了这个地步!”李显找纸巾给他,找了半天只找到俩空烟盒。

“我想着你大不了啥也不干,在家还能当个富家翁,剩下的日子图个省心也就是了,没想到没想到……”说着又哭起来,不再放声,只哑着嗓子,李显听着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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