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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长空寂寥。长安城今夜无月。
皇宫顶上有两个人影前后追赶。前者一身黑衣，步伐轻盈，后者身着锦袍，然下盘稳健，如履平地。二人不相上下，直追宫墙外。黑衣人停在琉璃瓦上，与追赶者对峙。
“阁下何人，可知夜犯皇城，乃是死罪。”
“素闻沈将军轻功无敌，特来相试。只是不知沈将军如何选择给朝廷办事，毁了自家宗门的牌子。”
“这关你何事，大丈夫以身报国，自当如此。”
“即便侍奉的是一个昏君？”
“昏与不昏又岂是你我能说清的，何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好一个食君之禄，君之禄乃是百姓的血，入了皇城而不知天下，嘿嘿，将军果然识时务。今夜之事已了，只是可惜，人不如其名，接下来就看沈将军，哦不，李将军如何逮捕在下，告辞！”
说完，黑衣人越过墙头，身法诡秘，与黑夜化为一体。锦衣人跟着越过墙头，只听见砰的一声，一团烟雾炸开，锦袍人略吸一口，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忙提袖遮住口鼻。这下一停一顿，黑衣人早已不见踪影。
锦袍人乃御前侍卫统领，李全忠。曾因护驾之功，承当今圣上赏赐国姓，由一个小小侍卫连跃数级，一举成为少将军，从三品。
李全忠仔细回想着对方的武功身法，跃墙之时，身法轻盈，动作优美，虽然步伐轻飘，但速度却一直很快。而且对方在空中跃起发暗器的手法有些生涩，出招过慢未免有拖泥带水之感，不知是技法生涩还是故意露拙。
这时，一队侍卫从皇城内赶来，为首一中年大汉收刀入鞘，连忙行礼：“属下办事不利，致贼人逃脱，请将军责罚。”李全忠道：“不必自责，这人武功高强，轻功身法更是形同鬼魅。诸位学的是枪戟技击之术，自然追不上他。可有人受伤？”
“方才已一一核对，只有发现刺客时有几个弟兄被刺客刺破了些许皮肉，无伤大碍。”
“好，眼下先巡视宫里各处，嘱咐各处主管仔细查看自己府库是否遗失了物什。好在并无人员严重伤亡，可若是丢了什么稀世珍宝，只怕还是有人要掉脑袋了。郑中郎，你可发现什么重要线索？”中年大汉回道：“启禀将军，先前属下领各弟兄在浴堂殿围住了此贼，只是弓弩放出却被他尽皆躲开，还没等众兄弟反应过来那人就逃向蓬莱殿方向，不过卑职在出口处拾得一锦囊。将军请过目。”
说完郑中郎身后一年轻护卫奉上一枚锦囊，李全忠接过锦囊细细察看，这花纹奇绝瑰丽，非中原产物，不知何处所产。李全忠沉吟道：“这锦囊便放于我处，明日禀告圣上相关事宜。还有，务必查清各府库库存情况，若有所失，以渎职罪论。诸位可明白？”
“明白！”众人回话。
“既是如此，那便散了。各自归位。”
“是。”
李全忠离了皇城，趁着月色行至长安城西北处一条破败不堪的街道上。这是成平街，附近曾有一所牢狱，用来关押各类穷凶极恶之徒。直到新皇登基，该牢狱才被废除，相关囚犯被移至刑部大牢。虽然牢狱不在，可由于此前多有囚车刑队在此街上过，因而始终无人愿意在此处长居或经商。久而久之，这便成了长安城最荒僻的街道，即便新皇登基距今已是十一年，也只有寥寥数家商铺在此开业。白日里行人稀少，到了深夜更是空寂。
在成平街东口有一家丝绸铺，李全忠上前敲门，既而，一苍老声音自内传出：“小店已打烊，若无他事，还请客官明日再来。”李全忠道：“在下乃官府之人，并无恶意，深夜来访，有事相询。”“官府？小民向来奉公守法，逢年过节更是处处招待，不知何处竟冒犯上颜？”门被缓缓打开，一白发老翁右手提着灯笼，左手拿着门闩，“深夜不便行礼，还请官爷见谅。”
李全忠抬手示意：“陈老伯，在下此次来访并非问罪，大约一炷香前，有贼潜入皇城又逃之夭夭，在下与其交过手仍不知其身份，仅留下一枚锦囊，想请老伯细看一番。”李全忠说着从怀里掏出锦囊递给老翁。老翁接过一看，沉默良久，道：“老朽年迈昏花实在爱莫能助，官爷请回吧。”说着，递还锦囊便转身进屋，正待关上门，李全忠上前一把抵住门，道：”陈老先生是长安有名的锦商，号称遍识天下织锦，如何不认得这一小小锦囊。”“整个长安，识此物者大有人在，官爷何苦为难我一糟老头子。”李全忠道：“若只是粗粗分辨孰人不会？在下虽是粗人，可在皇宫当了这么多年差，珍宝奇玩见过不少，区区连珠狩猎纹锦又有何难，只是在下想知道这织锦内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织锦便是织锦，那还有什么秘密？”老翁道，“官爷贵为皇城侍卫，竟屈膝请教我一糟老头子，实在惶恐。可惜啊，老头子帮不了任何忙。官爷还是另请高明罢。”“既是如此，在下择日再上门拜访，告辞。”李全忠不想再多做纠缠，当即收好锦囊离开成平街。待回到皇城，一侍卫急忙上前禀告：“将军，大事不好，佛骨失窃，皇上在麟德殿龙颜大怒，已下令处死看守佛骨的一百四十二名千牛卫兵，还下诏让牛卫左右将军进宫面圣。求将军救救众弟兄啊！”这侍卫激动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属下胞弟在里面，请将军无论如何也要救他们！”李全忠道：“你起来吧，圣心叵测，你就是把脑袋磕碎了，圣旨已下，人头终要落地。我尽力而为。”说完，李全忠向宫里走去，穿过层层宫门，麟德殿金碧辉煌，鎏金柱分作两排，之间布满着密密麻麻的侍卫扶刀而立。
“微臣李全忠参见陛下。祝吾皇万岁！”李全忠在阶前行了全礼。台上龙椅旁站着皇帝，一个披头散发，面目青黄，身着青绿常服的中年男人，他冷冷地注视着台下的人影。麟德殿突然陷入一阵寂静，周围的侍卫仿佛成了雕像，李全忠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虚浮，就像个病夫。台上之人手无缚鸡之力，却是一座凶神。
“李爱卿，你可知朕的佛骨遭窃之事？”皇帝侧过身去负手而立。
李全忠道：“启禀陛下，此次贼人武功高强，不知何门何派，若是正面交锋，微臣也不是对手。但……”李全忠迟疑了一会儿，“此事皆因微臣教导之罪，微臣有负陛下厚望，还请陛下责罚。那帮奴才留着也是无用，应当发配充军才是。”
“发配充军？弄丢了朕的佛骨，李爱卿，你觉得发配充军便能了事？”皇帝对着台下阴恻恻一笑。李全忠虽未抬头，仍感到头皮发麻，他记得这种氛围，上一次皇帝处死了御膳房所有的管事。“去年是一群菜都洗不干净的废物，如今，呵，这等罪行若不严加惩处，朕还如何治理这万里江山！”
“陛下三思，因佛骨而杀百人，不仅寒群臣之心，更是会动摇我大唐基业。”李全忠磕头道。
“放肆！大唐与朕万年，区区几个侍卫，不杀不足以正国威。皆因朕先前过于宽厚，才会屡屡有刁民造反，无严刑酷法不可治天下。如今一案，便是朕施展手段，宣告天下。”皇帝转过身去，“朕本想将你一并处死，念你曾有救驾之功，姑且绕过，今命你挑选一支精兵，彻查此案，限期一月，找回佛骨。你可明白？”
李全忠趁机道：“陛下，众兄弟的罪责可否延后，让微臣带上那一百四十二名侍卫以戴罪立功之身查案，他们必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厚望。微臣定能托陛下鸿福寻得佛骨。”皇帝沉默良久，面无表情，道：“好，朕答应你，若寻回佛骨，朕自会考虑。黄中郎！”“微臣在。”一中年汉子从密密麻麻的侍卫中钻了出来。“带李爱卿去大理寺。朕倦了。”皇帝半倚在在龙椅内，不耐烦地挥手道。
“是，微臣告退。”
李全忠成功救下了众弟兄，然而，想起先前大殿内皇上的态度变化，他隐隐觉得皇上不会这么放过这些侍卫，即便最后真的找回佛骨，那些侍卫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如此嗜杀之人竟会痴迷于佛道，李全忠觉得有些讽刺。
眼下最重要便是找回佛骨，若找不到，万事皆休。大理寺记录完案情后，李全忠不得不再次赶往成平街找陈瑟，这一次他带上一小队人马将丝绸铺围住。陈老伯走出店铺，见到这许多官兵忍不住道：“李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欺压我等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李全忠身着锦盔甲翻身下马，作揖道：“陈老伯，今时不同往事，在下恳请陈老伯救救我这些兄弟。”
陈瑟冷笑道：“嘿嘿，你这来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抄了我这糟老头的商铺，你们皇家的人平日都这般求人嘛？”
李全忠自知理亏，然此次顾不得许多，此人素来吃软不吃硬，只道：“全体，行礼。”
只见这大队人马齐刷刷地跪下，只有枪矛还立着，“陈老伯，皇宫宝物失窃，龙颜大怒，只有查明贼人这些兄弟才能免遭死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一百四十二名弟兄，望老伯垂怜。”
“哼，诸位都是官老爷，都有上天护佑，我等小民有何资格救官家性命。”陈瑟一声冷笑，“世人苦难者不知千万，死于非命者更不知几何，何况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为。老朽有心无力，还是请回吧。”说着，转身进屋，正准备关门，突然伸出一只手把门挡住。李全忠掏出一枚暗器，道：“还望先生看在此物份上，给在下一个面子。”
看着乌黑的飞镖，陈瑟脸色骤变，抬头盯着李全忠不可置信道：“你竟然。。。”随即意识到什么连忙作揖道：“诸位起来吧!李将军，你虽入了宫墙可还讲几份兄弟义气，且随我进来。”
李全忠道：“谢老伯仗义出手。”随即下令命众军士守好商铺，自己进了屋。店铺虽小，然陈列诸多罗绮，琳琅满目，摆设考究，不失雅致。李全忠不禁暗暗赞叹，仿佛这不是商铺，而是某个爱好丝绸的文人雅士的居所。进得里屋，陈瑟领李全忠坐下，后者连忙将这一夜发生之时细细诉说，包括皇上说的每个字。陈瑟听完，抿了口茶，道：“只怕就算是找回了佛骨，将军的兄弟们还是难逃一死。”李全忠道：“可现今只有找到佛骨，这一切才有回转余地，否则，众弟兄必死无疑。对了，这是锦囊。”李全忠从怀里掏出锦囊递了过去。陈瑟接过锦囊看了一眼，道：“这连珠狩猎纹锦绣得颇为怪异，不是蜀工所为。”李全忠道：“那夜行人乃是高手，轻功与在下不分伯仲。可这等栽赃手段却太过简陋，实在奇怪。”陈瑟道：“呵，这花纹样式可以偷学，针法习惯却难以改变。这线纹可看出每一针都从右前方斜入，然后直出，只有几处难处较大的几处有挑开其他线强行归并纹路的痕迹。这针法大体比蜀人更为细腻，有些像江南的风格。这材质……”陈瑟用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又将手背贴上去，“嗯，苏州所产。至于将军所说刺客的轻功身法，我想轻功是真，暗器是假，虚实合之，当为太湖隐雾山庄。哼，太湖里的帮派，除了隐雾山庄还有谁敢招惹皇城里的人。找书苑 www.zhａoshuyuａn.cｏｍ”李全忠惊道：“陈前辈也是江湖中人，竟识得隐雾山庄，不知前辈江湖上名号如何称呼？”
陈瑟抿了口茶笑道：“老夫和将军一样，都是可怜人，一个躲进宫里，一个充作商人，若非同病相怜，老夫可不会救一群不相干之人。只是不知他们为何装作蜀人，难道想引朝廷继续为难龙门派？可隐雾山庄素来不与川蜀来往，这倒是令人费解。依老夫见，他们既然想引你去巴蜀，那不如将计就计，跟着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李全忠道：“的确，在下需得尽快赶往巴蜀。迟则生变。”“嗯，此人留下锦囊自然是暗示将军师承之所，但接下来如何还不明朗，若是对方真想让将军前去巴蜀，必会有下文，一切还需小心留意。好了，老夫也只能帮到这里，本想装作铜臭商人避世静养，可是今日这般阵势怕是会引来某些人，老夫得去别地避上一避。”李全忠忙道：“敢问前辈可是躲避仇家，若有需要在下可分派些人马协助前辈。”“欸，”陈瑟摆了摆手，“要是让对方认为我和官府有瓜葛，那我可就百口莫辩了，不必。出去游玩几日便好。”“是。”“好了，时日也不早了，将军须尽快。”“今日打扰了，在下告辞。”李全忠起身走出商铺，恍惚间他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刚刚在屋里好像见到什么，可直觉告诉他此刻不一回头，只好径直回宫。
老者望着大队离去的人马，叹了口气，喃喃道：“没想到你将此物交予了他。”呆立良久，老者回头看了眼诸处罗列的织锦花纹，便挥手将烛台打翻，火势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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