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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啦撕啦——”枕套被暴力撕烂,显金从中掏出一本厚厚的用粗麻线装订的册子,拿火折子凑拢看。

“昭德六年...”

七年前的事儿了。

一五一十记着每个月从采买、售卖、倒卖各方刮下的油水,每月三十两起跳,五十两不封顶。

还算是小钱。

从昭德八年开始,每个月就多了两笔账,名目只写了安阳府,一笔账目一百两,还多了几笔支出,一年大概在五百两左右,这应该就是陈六老爷口中将八、六丈宣卖到安阳府的明细和打点宝禅多寺匪类的来往。

显金轻声问,“咱们一刀八丈宣,通常索价几何?”

陈笺方怔愣片刻,低声应道,“我...家中庶务,从不经长房,我..我不知。”

噢。

显金点点头,没再继续问。

陈笺方被拂去的颓与躁又席卷而来,本不欲再解释,却仍旧开了口,“亡父八年前国子监登科,而后至四川成都府任职,我先于青城山院学习,后至国子监读书,在家时间也少...”

他不知为何,他心怕这个姑娘认为他是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迂生。

想了想,又解释道,“家中事务皆由祖母和二叔打理,每年季末,来信去信也不至于详细到告诉我们一张纸卖价几何。”

八丈、六丈宣绝不仅仅一张纸。

若被李三顺师傅听到,必定尖叫嚷着,“...八丈宣是传品!我死了骨头烂了,这纸活得比我都结实!”

显金想到精瘦老头举起木椽叫嚣的画面,不由笑起来,“不知道就不知道,你守孝回来,过两天自然就知道了!”

说着便将账本塞到怀里,听外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走路的声音,显金果断地将火折子吹熄,猫着腰躲在门框后,待走路声消失后,显金也没亮火折子了,凭记忆照原路在黑暗中摸出朱宅。

脚落到街巷雪地上,心才跟着落回实处。

显金有些兴奋,走得快极了,陈笺方想开口,却不知道问什么,问她预备拿这个账本怎么办?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这个账本自然要交到祖母手上。

该整治的整治,该刮骨疗伤的刮骨疗伤。

那位朱管事死了,若把陈六老爷拱下去了,泾县作坊的实权派便只有三叔了,三叔能懂什么?等祖母一走,站在三叔背后的这位贺姑娘便是泾县当仁不让的当家。

她...似乎很想掌事?

陈笺方看过去,小姑娘容光焕发,许是因兴奋而眉飞色舞,不由低头笑了笑。

有些姑娘、妇人就是闲不住的,比如他娘,父亲死后便将花鸟工笔画重新捡起来,鹦鹉、雀儿画得栩栩如生,翘着一张红喙好似立马学话。

临到陈宅门口,陈笺方唤住显金,“贺姑娘——”

显金转头,“嗯”了一声以待后话。

“我名唤笺方,家中排行第二,大房是拉通排序,我还有个长姐,嫁在京师,你...”

你无需叫我大郎。

听起来,总有些不吉利的意味。

显金想了想,点点头,“好的,二郎。”

显金费了好大的力,才把那个“神”字吞回去。

都怪封神榜在童年太风靡。

陈笺方还想问什么,可张了张嘴到底没问出口,他听旁人叫她金姐儿,是哪个金?是静?还是菁?还是婧?是叫贺金娘?还是贺金儿?

可这是女子闺名。

他只需要知道她是“贺姑娘”,再近就逾矩了。

这个雪夜,本就是他逾矩。

莫名其妙地听墙角,莫名其妙地邀约陌生姑娘夜闯民居,莫名其妙地...想知道女子闺名。

他可以把这些逾矩归咎于父亲猝死带给了他荒唐的情绪,但...这些荒唐万不可让旁人遭到诟病。

陈笺方转身向里走。

一来一往间,陈二爷的莺莺传唱到了第八折,扮演莺莺的陈二爷酒劲上头,故作扭捏地拉扯胞弟陈敷的衣角,“红娘红娘,小姐不醉,只是骨鲠在喉,不吐不痛快——”

陈敷红不红娘不知道,看脸色还挺红的——气红的。

妈的,连喝醉酒唱个戏,他都只是个女配角!

呸!

陈敷面无表情把衣角拉回来。

满场一片哄笑,显金躲在热闹里,重回陈左娘和陈右娘的左拥右抱。

一场接风酒吃到深夜,再休整两日便是除岁和迎新,张妈在瞿二娘的带领下,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连几日都在洒扫清理,每日只负责作坊伙计两餐的摸鱼美好时光一去不复返。

“他们怎么还不走啊!”

张妈咬牙切齿地给显金塞了颗杏仁糖,“还好你捡了个顶事的丫头回来,帮我不少忙——瞿二娘简直就是我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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