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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初三,开封府西北角的一间屋子里,刘惠见到了叔叔,叔叔的变化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第一眼竟没认出来。从前满面红光,满头黑发,不笑不说话的富态的叔叔不见了,头发花白,脸色蜡黄,佝偻着背,那件叔叔最喜爱的长袍穿在身上明显宽大了许多,无神的眼睛虽然看见自己时放出了光,但是随即被悲伤遮住了。刘惠扑通一声朝着叔叔跪下,叩头抽涕,被刘掌柜一把拉进怀里,叔侄二人哭在了一起。刘掌柜放开侄子,把他带到桌旁坐下,回身提起带来的食盒,端出几碗吃食,看着刘惠说:“惠哥儿呀,这都是你最喜欢的,我特意去唐家酒店买的,你快吃吧。”“让叔叔操心了,侄儿吃不下去。”“吃不下去也得吃!以后可就再也吃不到了!”说完眼泪刷地下来了,“叔叔怎么说出这种丧气话?”“你犯下的可是滔天大罪呀!是死罪!”“谁说的?贩两匹马怎么就死罪了?”“惠哥儿,事到如今你就说实话吧,兴许还能捡一条命,再瞒下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惠哥儿!”刘掌柜说完就要给刘惠跪下,刘惠吓的急忙先跪下了,“叔叔怎么这么说?”“你干的那些事官府都知道了,本想让你主动交代的,你偏偏嘴硬,如果你再不说就要给你用刑了,正好我昨日来看你,求王推官,王推官看我可怜,就给我这么个机会,让我来劝你,如果你主动交代,不仅能免去用刑,还可以立功,兴许有活路呀!”刘惠狐疑地看着叔叔,嘴上嘟囔着:“我那点事,不至于吧。”“官府已经知道你干的那些事了!你不说就给你用刑!你能挺过去吗?与其多受一遭罪,还不如现在交代了!哎!都怨我平时惯着你,读书你嫌累,非要跟着我做生意,我不忍心就答应了,早知道如此就不应该顺着你!哎,晚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捱呀!我还活着干什么呀,刘家绝后了,我是罪人呀!我没脸下去见兄长啊!”刘掌柜嚎啕大哭,刘惠也跟着哭,“我交代了能有活命的机会吗?”“有,有啊,孩啊,你想明白了?”刘惠又沉默了,他还是有侥幸心理,他不相信官府知道,薛二死了,马场也被放弃了。刘掌柜看出来了,于是把王怀礼讲到重复给刘惠,刘惠顿时蔫了,“人家没冤枉你吧?”刘掌柜抱着侥幸的心里看着刘惠问,他希望刘惠没做这些,但是看到刘惠垂头丧气地堆委在那,就知道完了。“薛二已经死了,我不承认他们也没办法。”“傻孩子,你都关进来这些日子了,那些人能不知道吗?就算的你能出去,薛二怎么死的?明白不!”刘惠这回是真害怕了,“我说。”
刘惠在叔叔的宠爱和庇护下无忧无虑的长大,吃不了读书的苦,就跟着叔叔到店里帮忙,凭着聪明,很快就掌握了做生意的技巧,又因为能说会道,很善于跟人打交道,确实是做买卖的材料,他叔叔就放心地把采买、交际之类的重任交给他了。随着交往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心也活泛起来,开始不满足小小纸坊的有限收益,向往着能同别人一样穿金戴银、经常出入勾栏的日子。因没了叔叔的约束,就胆大妄为起来,开始还能凭借花言巧语蒙混过关,次数多了,叔叔不免生疑,怎么成本越来越高?货出去了,钱回来的越来越慢?刘惠虽是贪婪狡诈之人,却唯独对从小相依为命的叔叔十分孝顺,看到叔叔即使看出问题也没忍心责备自己,不免心生愧疚,就想着怎么想办法弥补亏空。一次出去进货,刚到地方天就黑了,于是找了家客栈休息,准备天亮了再去谈生意,可进到客栈才发现身上带的银钱都被偷了,没钱进货不说,连住店回家的钱也没了,他人生地不熟,实在无处可去,就央求伙计让自己住一晚,天亮了一定想办法付账,伙计把他的行李扔到街上,把门关上了,刘惠使劲敲门,这时店主出来了,告诉他住店可以,不过那头驴得押在店里,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来赎,刘惠身无分文,连回去的费用都没有,这头驴是临走时雇的准备拉货的,回去得还给人家,押在这可不行,见刘惠不答应,店主关门回去了,任刘惠如何央求也不再开门了,路上行人告诉他,这附近就只有这一家客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刘惠冻得瑟瑟发抖,站在客栈门前茫然地不知该怎么办,毕竟只有个十七八岁,娇生惯养,没经历过挫折,顺风顺水惯了的。这时,客栈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狐狸大氅的人从里面出来,左右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当他看见刘惠时,一脸惊讶,“小官人,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站在风口里,等人吗?”那人一脸的关心让本就委屈的刘惠顿时有了羞愧之意,忙转过头去,眼睛却红了,“怎么哭了?被人欺负了?”那人拉着刘惠的胳膊问:“你是外地的?”刘惠点点头,“投靠亲戚的?”刘惠摇摇头,那人急了,“到底怎么了,痛快说,也许我还能帮你呢。”刘惠一听就知道此人是个热心的,也顾不得其它了,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那人恍然大悟道:“刚才在店里吵闹了半天的那人就是你呀!”刘惠红了脸点点头,“这么点事至于吗?不就十几文钱吗?不怕,我给你付了。”“真的?”“真的。”“可我还不起呀。”“哪个要你还了,出门在外,就当交个朋友。”刘惠感激涕零,连连作揖,“正好我想出门买些酒肉,你进去等着我,咱们晚上一起吃酒如何?”“怎么好让您这么破费呢?”那人也不说话,拉着刘惠进了客栈,把钱扔给伙计,“给小官人开间房。”伙计愣愣地看着那人不知何意,那人怒道:“你聋了!开间房!”伙计急忙从台子后面转出来,“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刘惠忐忑地等着那人回来,已经饿的不行了。二人一边吃酒,一边闲聊,夜深了才各自睡去。第二天,刘惠正愁呢,怎么回去呢?那人敲门进来,告诉刘惠说他是个贩马的,手头有些钱,可以借给他当本钱,但是不用他还,只要刘惠顺便帮他办些事就行,刘惠虽说感激人家,但是不糊涂,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小心地问是什么事,那人看出刘惠的顾虑,就笑了,告诉刘惠别紧张,他不会害他的,自己出来时本有个伙计跟着的,谁知上个月得病死了,正缺人手,看刘惠是个老实的,又恰好是汴梁人,就想让他帮着运些马匹到汴梁,路上花费他负责,刘惠不用操一点心,只管帮他照顾好马匹就行,刘惠没想到是这等好事,就答应了。果然,那人第二天就把本钱给他了,在借据上画了押,一人一份收好。刘惠采买好货物,赶着驴,按照事先定好的时辰出了城,在一个岔路口,那人正焦急地等着他,带着他来到小路,刘惠看见大约有二百匹马堵在狭小的路上,不远处还有两个马倌坐在那休息。刘惠疑惑,不是有马倌吗?那人看出了刘惠的心思,告诉他,那两个人是哑子,干活还行,可不能同人打交道。他们白天休息,晚上赶路,不走官道,偏偏走林中小路,自己做饭,夜宿荒郊野外,五天后到了城隍庙附近,那人把借据当着刘惠的面撕碎,刘惠十分满意,非要拉着他回家款待,可那人不止不去,还嘱咐他一定要保密,不可把贩马的事跟人说起,否则后果自负,刘惠害怕了,连连答应。回家也没告诉叔叔,没想到卸完了货去还驴时又碰到那个人,那人问他愿不愿意再走一趟,刘惠开始还有些犹豫,毕竟瞒着叔叔总归不是办法,可听说走一趟赚的钱比在店里辛苦半年的钱都多,加上那人在旁边不停地威逼利诱,最终还是答应了。二人商量好工钱,刘惠跟叔叔扯个谎,说本次出去时得到了个好消息,是个又好友便宜的货源,要去考察考察,叔叔一看侄子这次的差事办的不错,质量好,价格合理,时间也短,以为侄子进步了,懂事了,既然他是为了铺子宁愿辛苦,这是好事,就同意了。刘惠跟着那人去了。从此,刘惠开始频繁地外出,时间有长又短,带回的货物有多有少,虽然质量有保证,价格也合理,可叔叔却起了疑心,为何货物有多有少呢?既然出去一趟就多贩些回来不好吗?刘惠早就想好了说辞,人家那边生意好,每次去剩的货物多就多运回来些,剩的少就只能少运回来些,自己也不愿意奔波。反正不耽误铺子里的生意,叔叔也就不在计较了。运送的马匹有好有坏,几次以后,那人才把具体的生意告诉刘惠,刘惠十分害怕,可已经上了贼船,下去是不可能的,再丢了命就完了。看刘惠死心塌地了,那人才把他带进山里马场,也认识了薛二,也知道了这里面的秘密。刘惠学会了如何喂马,何时给马喂药草使马兴奋,好的高价卖出,劣的在富国马场交换。刘惠和薛二负责山里马场和富国马场的交换,至于其他的人和事他并不知道,也问不到。
“那人叫什么?哪里人氏?”“他说他姓胡,不过应该是假的。”“为什么?”“我们每次喊他胡兄,他都反应不过来,有时干脆不答应,所以我们猜是假的,不过我们私下都叫他刀兄,听口音像是江陵府人。”“为什么叫他刀兄?”“他有一把刀很是特别,我没见过,应该很名贵。”“什么刀?”“是挂在他腰间的刀,约么一尺长,刀把是马头的样子,刀鞘刻的花纹十分精致,就是看不出是什么图案,上面镶着一颗亮亮的石头,到了晚上,光照在上面一闪一闪的很是漂亮,他平时没事就拿在手里摆弄,很是得意,所以我们私下叫他刀兄。”王怀礼点点头,“他住在何处?”“不知道,他来去都很神秘。”“马场里一共有几个人?”“就两个马倌,负责照料马匹,运送马匹。”“和富国马场之间就这两个人运送吗?”“我们三个,刀兄有时也跟着。”“你详细说说五月十七日那次。”
五月十六日,刀兄让刘惠做好准备,挑出准备交换的马匹,腾出放草料的棚子。薛二十七日佯装生病留在了富国马场,晚上趁出去买酒的机会和刘惠碰面,约定好时间,趁庄户人都睡熟了,赶着挑出的劣马去富国马场,薛二开门,帮着换出好马,刘惠带人把马赶回山里马场,每次十几匹,每匹马都给套上马嘴笼,之间用绳索连接。以前都是几匹,最多十几匹,不知为何这次换了这么多,折腾一晚上才弄好。第二日就出手了不少,都是那两个人聋哑马倌拉出去零星交给马贩的。后来薛二被人认出来,刀兄知道山里的马场被人发现了,便放弃了。至于都卖给谁了刘惠不知道,都是他自己一手操办的,不准别人插手。刀兄告诉刘惠说薛二死了,还嘱咐刘惠,近期不要联系他,有事他去找他,至于是谁下手杀的薛二,刘惠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所谓刀兄杀的?”“不像是他,www.uukanshu.com他也有些惊恐。”“那两个人是哪里人?”“不清楚,他们是刀兄的人。”“这么多马,草料怎么解决?”“薛二负责把草料弄到庙外的林子里,那两个马倌再搬到山里。”“薛二是在哪里弄到的草料?”“草料场的。”“草料场的?”“是呀,薛二说的。”“怎么弄到的?”“他不说。”“信义庄外有一个放草料的庄院你知道吗?”“不知道。”“富国马场的马监胡益你认识吧。”“不认识。”“乌缨乙巷发生命案的那日晚上,你一直同阎乾福在一起吗?”“是。”“阎乾福一直没有离开过裱画店吗?”“确实没离开,小的保证。”“你不说实话,将来对出来,你知道后果。”“小的知道。”
案子出现了转机,阎乾福那边被耽搁下来,秦瑺和王怀礼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军马案上。
刘惠负责马匹的运送,薛二负责富国马场和草料,二人之间即有联系,又互相防范,幕后操纵的是那个刀兄。杀死薛二的是谁?草料是怎么从草料场运出来的?这么多马匹需要的草料是巨大的,这些和太仆寺有没有关系?很快,去草料场的赵雷带回了消息,那里的草料来往都是有记录的,没有出过差错,都有各个马场的签字和印鉴为证。
高昉和杨钺暗中在京中官员间探访,果然,高昉的遭遇不是偶然,类似的事不少,因为数量不多,所以基本没人怀疑,有些人虽然也怀疑过,可找不到把柄,也就不了了之了。关键是,这些人购买的马匹大都是契丹马,那些购买伊犁马、西夏马、大理马等等马匹的出现这类情况的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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