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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破晓,王怀礼便叩开了隐安寺门。清心把他引入佛堂边去后面找师傅,王怀礼上完了香便忐忑地等着,不知如何开口才不至于太唐突。修静背着一个装满蔬菜的竹筐跟着清心从殿后面过来,清心把竹匾放到避光的廊檐下,修静把筐里的菜倒在上面,这才进入佛堂,“老尼记得施主前日曾来此避雨。”“正是。”“清心说施主是来找老尼的?”“弟子冒昧来访,叨扰师太清修,实在唐突,但是受人所托,不得不来求证,请师太宽恕。”“请施主随我去厢房歇息。”王怀礼没想到师太的反应是如此的平静,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化外之人!“施主请用茶。”王怀礼接过清心端来的茶盏,吃了一口便放下了,修静看出了王怀礼的踟躇,便主动开口,“施主口中的‘求证’是何意?”王怀礼看了一眼清心,“请师太恕弟子冒昧,弟子来此是为了证实一个人的身份。”“什么人。”“贵寺的居士。”师太看了一眼清心,“你去园中帮她除草吧。”清心答应着便退了出去,修静看着王怀礼问:“为何?”“为了他人所托。”“老尼能否打问施主的来处?”“弟子王怀礼,开封人士。”“是何人所托。”“一位娘子。”“老尼不解。”“前日同弟子一同来此避雨的一位娘子感觉贵寺的居士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回去想了一晚,原来竟同她熟识妹妹的相貌十分相像,那位妹妹幼时就同亲生父母离散,这些年一直在苦苦找寻,今日有此机缘,自然不能放过,所以央求弟子前来求证,可弟子不敢直接叨扰居士,所以才私下同师太商量,该如何求证才好。”修静虽然表面平静,可心中却是激动的,难道明珠的女儿就要找到了?可这不是小事,还得仔细查问清楚才是,毕竟明珠的身份特殊,“施主难道仅仅凭面熟、相像就找到这里的?”“这确实唐突,可那位娘子寻找亲人心切,不肯放弃任何蛛丝马迹,故而哀求弟子务必来此求师太相助。”修静想了想道:“如果真如施主所言,只怕施主要有确实的依据才行,毕竟这世上相貌类似的人也是有的,难道都是血缘至亲?如果没有可靠的证据,不可冒然提出,否则扰了居士清修事小,坏了居士清誉就不好了。”王怀礼也连连点头称是,心中也知道这样确实有些鲁莽,万一是误会呢,所以他决定暂时不说出那个银锁的秘密,“师太所虑极是,这确实难办,不过那位娘子即使有证据也不方便交给我,所以恳请师太费心,想个什么缘由暗中打问下居士,如果居士并没有如此离奇的经历,这边也便放弃,如果居士确实身世坎坷,那位娘子也好凭物认亲,一家骨肉团聚。”王怀礼既卑微真诚,又步步紧逼,修静不好拒绝,便道:“出家人本已远离俗世,可也不忍旁观离散之苦,施主如果相信老尼,看这样安排可行,先由老尼亲自去见见那位娘子,打问清楚明白后,老尼再负责盘问居士,如果一切如愿,也算老尼功德一件,如果二人无缘,请就此打住吧。”王怀礼当然十分愿意,忙把柔娘的住处详细告诉了师太,修静承诺明日起早便进城拜访。

秦瑺刚回开封府,还没坐稳,王怀礼就推门进来了,“您回来了?”“我也是刚刚进来。”“您知道吗,他招了!”“谁招了?”“邓荫槐!”“你快细说说。”王怀礼把一封信递给秦瑺,“今日早上,他突然向狱卒讨要纸笔,说是要交代案情,狱卒征得同意便给了他纸笔,结果他写了撕,撕了写,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写好一封信,还特意封入了信封,牢头交给了陆判官,陆判官看您不在,便交给了下官,下官怕耽搁了,便打开看了,他在信里交代,那张密信是毕樊松手下的人给他的,让他交给一个叫季鹏的,至于密信的内容他并不知道,也是在咱们审问他的时候才知道的。”秦瑺接过去仔细看了一遍,“季鹏是枢密院的?”“是,不过具体是什么职位他没写。”“府尹在不在府里?”“不在。”“府尹今天是否能过来?”“不清楚,如果来也只能是下午。”“这样,咱们先提审邓荫槐。”“现在吗?”“现在。”“好,下官去准备。”

“邓荫槐,当初用刑你却死扛着不说,现在为何又主动交代?”“秦通判,我想明白了,既然早晚都要交代的,还不如现在主动、彻底地交代,也许能换来一丝生机也未可知,否则我这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生不如死啊。”“即是这样,你这信中为何不详细交代你同季鹏之间来往的所以细节呢。”“小的所知所见已经全部写在上面,毕樊松手下的人把那封信交给我的时候,只说让我送到一个客栈,到时会有人去取,小的多了一句嘴,问他是给什么人的,他倒也没隐瞒,说是接收的人是枢密院的,叫做季鹏,其它再无一言。”“是哪个客栈?”“四方客栈。”秦瑺盯着邓荫槐,虽然眼神躲闪,但是语气却很坚决,秦瑺举着那封密信问:“你拿到的密信是那边给季鹏的回信,也就是说季鹏给那边的密信也是由你转交的,那么你是如何同季鹏交接的?又是如何把这个季鹏的密信交给那边的?”“我是第一次参与此事,至于他们之前那些交易是如何传递的,我一概不知。”“之前的交易不是你传递的?”“不是,通判可以问季鹏,我不知道他们传递了多少。”“我当然要问,带下去吧,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想起了什么,再写下来。”

邓荫槐被推搡着走到门口,忽然被秦瑺叫住,“等等,我且问你,当初姚芳那封信你也算交代的及时,为何这封信却拖了这么久才突然主动交代呢?”邓荫槐明显地慌了,支吾了半天也回答不出来,秦瑺本来也没太在意,可邓荫槐的表现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不禁怀疑起来,此时邓荫槐已经反应过来,“我有顾虑。”“你有什么顾虑?”“万一季鹏不承认,到时受刑的还是我。”“你怎么知道他会不承认?”“这是大罪,他承受不起。”邓荫槐受不住秦瑺如同刀子般的目光低下了头,“带下去吧。”

“看来得移交大理寺了。”“是呀,不是我们的范畴了,也好,少了麻烦。”“枢密院恨死我们了。”“那要看他们怎么看了。”秦瑺接过王怀礼整理的问询记录,“走,吃饭去。”王怀礼犹豫了一下,“怎么,还有事?”王怀礼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引起了秦瑺的兴趣,调侃道:“吞吞吐吐的,一定同封宜奴有关。”王怀礼惊道:“您是如何知道的?”秦瑺故作吃惊道:“我知道什么?”“我还以为您知道呢。”“真是她?”王怀礼点点头,秦瑺不好再问主动什么了,毕竟是儿女私情,可王怀礼却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这种事是无法同家里人讲的,也只有秦通判能理解自己,更能帮自己,“有一件事,很特别,也很可怕。”王怀礼十分认真,秦瑺也便严肃起来,“什么事。”“不如我请您吃些特别的?”“好啊。”

趁着下面的人去酒楼买吃食的间隙,王怀礼把他们四人去隐安寺游玩的经过以及自己再去隐安寺请师太、师太到柔娘家里求证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秦瑺先是惊讶,随后便陷入沉思,王怀礼:“秦通判也认为不可置信是吗?”秦瑺回过神来,默默地点点头,王怀礼沮丧道:“她们母女相认,下决心要找回那个失踪的哥哥,我虽然答应帮她了,可凭我自己的力量实难如愿。”秦瑺拍了拍他,“封宜奴的母亲说没说那个商人是谁?”“她提过,那上面都是以兄长互相称呼,不过最后面的那个签名是那个商人的名字,可她太慌张了,没看清。”“这就难了,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呀,可她母女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劝阻,您说韩妈妈会不会知道那个商人是谁?”“也许,你去牢里问问便知。”王怀礼十分高兴,他无权提审人犯,有了秦瑺的批示便可如愿,“谢谢您。”秦瑺笑了笑,“看来你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啊,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我不能辜负她对我的信任和依赖。”秦瑺叹道:“博英是个有担当的。”“但愿我不负所托。”“府尹不在,你拿着这个去牢里问韩妈妈,我也正好要出去,咱们寅时在这碰头。”

那幅隋朝画家展子虔的画作《童子戏水图》不是皇上的藏品吗?记得山长郭继曾说过,此画是多年前姚歇在外面收购的,他曾参与鉴别真伪,姚歇做了图画院内侍勾当这个位置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幅画的功劳。明珠口中的家传古画丢失的时间同姚歇收购的时间是同一年!也是秋天!如此巧合?秦瑺既想帮王怀礼,也想解开疑惑。

郭继看着再次登门的秦瑺笑问:“秦通判这是要踏破老朽的门槛吗?”“罪过罪过,又来打扰先生实在是不得已,只因事关一幅先生曾经提过的古画,所以特来请教。”“无论你何时来,我这都欢迎,请坐,你我还是有缘,你再晚些来就扑空了,我稍后要返回书院的。”秦瑺也暗自庆幸,忙把缘由相告,又把自己的疑惑讲给郭继,郭继听完肯定地告诉秦瑺:“那幅画确实是姚歇购得献给官家的,时间也能对上,我当年受官家指派同图画院的画师们鉴过真伪,确实是真品。姚歇当上内侍勾当后,还推荐了一位南唐的画匠,说是在购买此画时,此人也出了力,帮了很大忙,所以得到官家首肯,此人遂进了图画院效力。”秦瑺听到这忙问:“这人是谁?”“颜梅。”“是他!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迷津。”秦瑺轻舒一口气,对着郭继深鞠一躬。

秦瑺赶回开封府已是卯时,王怀礼正在灯下伏案疾书,秦瑺脱掉外面的皂衫丢到衣架上,快步走到书案旁,倒了一盏凉茶一饮而尽,“博英,没什么事吧?”王怀礼的眼睛跟着秦瑺忙碌的身影移动,心中满是疑惑,这秦通判是怎么了,急匆匆的,听他问自己,才想起来刚才得到的消息,于是也激动起来,“有事,有大事!”秦瑺看着王怀礼:“大事?又是什么大事?”“刚才,大理寺少卿叶童辉过来找府尹,恰好府尹和您都不在,其他人也不方便,就把我叫过去,他们审理姚芳案有了突破,那个马监胡益就是杀死薛二的凶手!姚芳是帮凶!”“嗯。”“叶少卿感谢您,说是您提供的证据才诱使姚芳交代的。”“这么说是胡益把毒下在瓢里的?”“是,是胡益利用姚芳给的砒霜毒死了薛二,胡益又利用茖葱转移了调查的方向。”秦瑺叹道:“好一计‘李代桃僵’!看来胡益心思缜密,十分狡猾啊。润春果然不凡!”“尹掌柜已经被大理寺转过来了,一同移交的还有姚芳、胡益的相关卷宗,希望我们尽快抓到胡益。”秦瑺十分兴奋,拿起卷宗细读。

原来这姚芳虽然是太仆寺寺丞,只是在太仆寺里负责牧马的饲养管理,但是由于京师及诸坊监的马场联系紧密,所以马场的管理漏洞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朝臣都承担着扩充战马的任务,他们购回的马匹会先寄存在临时马场饲养,再由太仆寺按要求验收,淘汰那些病态、残疾的劣马后,留下的马匹再分出不同的品种和等级,或作为战马、或作为运输军资的脚力。富国马场的马监胡益是姚芳同乡,原本在地方任职,胡益不知是什么原因得罪了上司而被撵到马场做了马倌,于是费尽心机巴结姚芳,所以富国马场一成立,胡益被姚芳调去做了马监,虽然不是太仆寺辖下的正规马场,又是最低级的未入流小官,但毕竟吃着官饷,衣食无忧。为了报答姚芳的提携和帮衬,再加上不得志的愤恨,便与其上下勾结,以劣马偷换良马从中获利。邓荫槐同辽、夏都有马匹交易,其中有优有劣,优质战马就卖出高价、劣质的低价收购,换出富国马场的优质马匹,再卖出高价,二人直接联系。这次如果不是邓荫槐贪心,一次换了这么多马,还不至于被发现,当胡益知道了以后,他也慌了,那可是高昉啊!所以急忙去找姚芳商量,姚芳也慌了,命邓荫槐立刻把马卖出去,邓荫槐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所以压低了价格,几天之内便把所有的马出手了,他就再也没回庙后的马场,UU看书 www.uukanshu.com而是躲在大相国寺潇洒,平日不是去勾栏瓦舍,就是酒楼茶馆,十分的快活。

胡益负责在马匹调换当日安排薛二带人去草料场运草料,胡益到草料场办手续,胡益不跟车,只在草料场等,最后一车装完,同草料场交割清楚就直接回家,由薛二领着几个外面雇来的马倌搬运,为的就是给薛二在运草料的途中,有机会把草料卸到那个场院创造条件。每次卸一部分,剩下的再运到马场。当然,草料消耗的监测也是胡益安排给薛二的,何时需要领草料也是薛二向胡益建议的。运送完草料,那几个马倌拿着薛二给的赏钱自去赌钱快活,马场剩下的马倌也是胡益有意的安排。可这一次薛二坏了肚子,故而偷窃草料的事就放弃了。

薛二趁买酒肉的时候同邓荫槐约好,给那几个老病的马倌灌下掺了药的酒,趁他们熟睡之机把门打开。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姚芳只同胡益和邓荫槐单独联系,邓荫槐和薛二单独联系,邓荫槐不知道胡益,胡益知道薛二,薛二不知道胡益。这些人都在姚芳的掌控之中。那日,薛二看到高韧时,立刻想起了扮做货郎的是官府的人,于是急忙溜出去找邓荫槐,邓荫槐去找姚芳商量,恰巧胡益随后也去了太仆寺,姚芳便让胡益除去薛二,还给了砒霜,可胡益担心使用砒霜容易暴露自己,便利用藜芦同茖葱极难分辩的特征想了一个主意,故布迷阵,让薛二落单,把疑点引到藜芦中毒上。姚芳一直没交代,是叶少卿故意引诱他,说太医院在那把破碎的瓢上找出了砒霜的痕迹,他这才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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