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孙掌柜胖胖的身子刚挪进来，便告罪：“小民无能，管理无方，连累诸位老爷受累，该死该死！”说完，不安地站在一旁，秦瑺看着满头是汗、强压喘息的掌柜不禁莞尔。他当然知道这个孙掌柜不同于一般的商人，为人圆滑世故，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在汴梁的酒楼行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结交的都不是普通人。秦瑺笑道：“本官职责所在，亦是分内之事。”“是是。”“孙掌柜，关于朱三被害，你有何说法？”“朱三本应在酒楼当差，却擅自离开导致枉死，虽说小民不是凶手，但对其意外身亡却有失于监管之责，请老爷责罚。”“孙掌柜倒不必自责，本官问你，朱三在你这酒楼内同其他人的关系如何？他与外界的交往你可清楚？”“小民虽然兢兢业业，可经营这么大的酒楼实非易事，每日同三教九流打交道，不仅要保证酒楼正常运转，还要保证食客满意，虽然小民事无巨细，尽可能地亲力亲为，可酒楼里外上下这许多人等，要想顾得周全、里外好看实在是难啊！不过小民对朱三还是十分认可的，他机灵嘴巧，贯会察言观色，所以特意安排他在前面侍候，但他毕竟少不更事，溜出去偷懒的事也是有的，至于他在外面都结交了哪些人，同哪个有纠葛？可真是难为小民了，小民实在是不清楚。”“他之前有夜不归宿的时候吗？”“有，以往酒楼出去包揽酒席业务，大多派他出去侍候，晚上有时回来，有时通宵不回，这都依着主家的规矩，至于他是不是真的需要在外留宿，小民也是无从得知，那些着案、伙计也都有这种情况，只要不耽搁生意，小民也没必要过分严苛。”“案发当晚，他何时离开的酒楼，又为何离开，难道没有人发现吗？”“老爷，清风楼最繁忙的时候就是晚上，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他又是外差，伙计们都顾着客人，小民也盘问过，谁都没注意他。”“也没人发现他夜不归宿？”“确实没有，唉！只怕这事传出去，客人会计较喽。”说完叹了一口气。

秦瑺一行赶往清风楼，这个时辰，酒楼已经开门纳客了。走到半路，孙掌柜下了轿子站在路旁等着秦瑺，秦瑺透过轿窗看着孙掌柜欲说不说的窘态便明白了，其实他知道这孙掌柜虽然经管着酒楼，可这酒楼却一定不是他的买卖，背后的金主另有其人，而且这种规模的酒楼不是一般的官宦能拥有的，所以出来时也只是带了两个军巡判官，还特意换了便衣，尽可能的不引人注意，秦瑺止住轿，“孙掌柜怎么出来了？这么热的天，你看我都换了身清凉的衣裳。”孙掌柜立刻明白了秦瑺的用心，“秦通判在汴梁城口碑极好，小的今日算是见识到什么是爱民如子啊！”“孙掌柜快上轿吧，咱们走后门，以免惊动客人，不利于查案。”“是是。”孙掌柜满面笑容地上了轿，这份体谅让孙掌柜十分感动。两顶轿子悄无声息地来到酒楼后院的角门外，吴明已经先一步赶到了酒楼，在里面把门打开了。众人进了西屋，王怀礼把大概情况跟他做了汇报，秦瑺环顾四周后蹲在箱子旁，“朱三失踪以后，你打开过箱子吗？”“没有。”“就是说从五月初七日你发现你家哥哥失踪到今日发现锁被砸，这之间都没打开过？”“是，本想着给俺哥哥找身新些的衣裳，谁知一拽出来就看见锁坏了，吓的俺急忙打开察看，发现钱都不见了。”秦瑺翻了翻箱子，都是些旧衣裳和一些杂物，“丢了多少钱，还丢了什么东西？”“丢了多少钱不知道，以前俺们攒的钱都是放在衣裳下面藏着，哥哥开箱子时，俺还能看见，后来哥哥得了一个十分精致的茄袋，便用它来装钱了，俺就看不见了，所以俺也不知道丢了多少，那个装钱的茄袋也丢了，其它的丢没丢俺也不清楚。”“这不是你们兄弟的箱子吗？你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箱子的钥匙在俺哥哥身上，俺需要什么就跟俺哥哥要，哥哥开箱拿给俺。”钥匙！王怀礼问朱四：“钥匙在哪？”“钥匙是哥哥经管，他随身带着。”王怀礼看向秦瑺，秦瑺也看向王怀礼，尸体上也没有钥匙！秦瑺问王怀礼：“这屋子里的其他人是否有被盗的？”王怀礼急的汗都冒出来了，又是一个疏忽！涨红着脸急忙出去找孙掌柜，不大功夫，在此居住的杂役们陆续过来查看，无人失窃。秦瑺仔细翻看了一遍王怀礼之前的勘验记录，没有什么遗漏，便准备返回开封府，孙掌柜命人装了几盒酒楼的特色点心，秦瑺推却不过，只好收下，回去便分给军巡判官们享用了。

案上摆着关于朱三被杀案的全部勘验和问询笔录，崔平回家以后又去了哪里？他是否是凶手？朱三在如此繁忙的时候离开酒楼，是什么必须出去的理由呢？他和崔平是什么关系？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被害？以朱三的收入，他是如何做到几次都能满足罗娇家里提出的聘礼？他的钱从哪来？他最后同罗娇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夸口？撬锁之人如果是为了钱财，为何只撬朱三的箱子而不动其他人的？箱子被撬是否与其被害有关？杀人和撬锁是否为同一人？屋门从不上锁，冲着巷子的窗户是钉死的，角门只有出去采买的人有钥匙，也是随开随锁的，院墙不是很高，体力好的，轻巧的人爬上去不难，所以撬锁之人既可能是外面的，也可能是酒楼的。秦瑺来回踱着步，思考着下一步该做什么。

朝廷规定每月的初十日、二十日、三十日为旬假，官员们不用办公，在家休息。五月初十，秦瑺应约去金明池同好友们聚会，金明池是皇家的园林，每年只在五月对外开放，汴梁城的百姓便趁此机会涌进去游玩。有垂钓的、观看水戏的、泛舟湖上品尝船菜的等等。秦瑺和好友们也早早地包下一条画舫，船夫把船摇到湖心，便到船尾烹茶煮酒。当贴身小厮提着茶壶掀帘进来时，歌妓封宜奴正弹着琵琶唱着时下流行的《帘外花》，在如洗碧空的映衬下，拂堤杨柳、怒放繁花、茂林修竹掩映的殿宇高塔分外明丽，歌声衬着粼粼碧波，更觉清亮婉转，微风拂面，座中人如痴如醉，小厮不敢打扰，轻轻放下茶壶，退了出去。曲毕，四人从梦中醒来，请封宜奴归座品茶。秦瑺和另外三人是多年好友，他对面坐的是怀化大将军杨钺（字：安城）是陕西凤阳人，自幼随父习武，举重、步枪、马枪、骑射样样精通，更是熟读孙吴兵法。二十五岁时即考取武科进士二甲第二名，被授予飞骑尉，官阶从六品。在灭后蜀之役中，因东路主力军攻打成都时久攻不下，遂请命于主帅，自率骑兵一千突破巴东防线咽喉夔州，使东路主力军顺势攻下成都，立下赫赫战功。回师后被提拔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官阶正五品。讨伐北汉时，朝廷各路兵马均遭遇北汉军与契丹援军的联合抵抗，战斗异常激烈，为鼓舞士气，皇上赵匡胤率军亲征，虽然杨钺率领以骑兵为主的支路军攻克宪州、定州两地并带回北汉万余户居民，但是宋国主力军是以步兵为主，仅保留很少的骑兵，在遭遇契丹的骑兵主力时必然处于劣势，大军屯兵于太原城下，久攻不克，损兵折将，加上酷暑淫雨，士兵病者居多，赵匡胤不得不下令退师，讨伐北汉宣告失败。但此次战役，杨钺卓越的军事才能，勇猛的作战风格深受皇上赏识，遂加授怀化大将军，官阶正四品。娶妻马氏，刑部尚书马全孙女。其父曾任兵部侍郎，现已告老还乡，其弟是禁军总教头。下首是柳澍（字：润春），进士出身，先是供职于翰林学士院任编修，正七品，后任太原府判官，因其在任上主持破获了几件疑难案件，遂得皇上赞许，调任开封府判官，后又去翰林学士院任翰林院检讨，从八品，因延寿湖书院山长郭继与其是同乡，爱重其人品学识，于是以书院之名请其讲学，遂留任为监院，娶妻徐氏，为鸿胪寺卿徐敏之女，早亡。上首是枢密副使高昉（字：平湖），官阶正二品，其父为皇上赵匡胤在后周手下开国大将高怀德，河西节度使，其母为赵匡胤的妹妹燕国公主，高昉自幼跟在爹爹身边，在军营中长大，熟读兵法，武艺超群，同样由于赵匡胤实行“强干弱枝”的国家武装制度，其父虽被封为辅国公，但几无实权，闲赋在家。高昉于962年参加武科考试，取得进士二甲第一名，被封为忠武将军，官阶正四品上。同年即参加荆湖战役，积累了作战经验。在灭后蜀之役中，任北路军副都部署，率兵三万，同东路军呼应配合，合力攻下成都。因有勇有谋、敢于拼命，被众将所拥护。虽然战功卓越，但无丝毫索取，其为人仁敬和厚，从不谈别人的过失，深得皇上喜爱。又因其是功臣后代，皇室姻亲，遂授辅国大将军、枢密副使。娶妻许氏，为靖国公许泰之女。秦瑺乃进士出身，其父曾为翰林院侍读学士、礼部尚书，早已离世。妻子吕氏为参知政事吕余庆之女。高昉、杨钺为同榜武科进士出身，彼此欣赏，互为知己，在灭后蜀战役中，并肩杀敌，同生共死，遂结为异性兄弟。柳澍同秦瑺是同榜文科进士，而且二人先后任职开封府，爱好一致，惺惺相惜，无话不谈。因杨钺同秦瑺是同乡，来往亲厚，故而相互引荐、有缘相识。所以经常聚在一起，不是雅集就是宴会，饮酒吟诗、观看杂剧、听书、听曲等是一个也不落下。地点往往选在风景秀美的山野、梵音缭绕的寺庙或幽静雅致的私家园林。

临近中午，一条大船缓缓靠近，接着又过来一条小船，船娘接过小船酒保递过的食盒，小心地捧给小厮们，小厮们把酒菜摆好便退到后来的大船上等候。封宜奴斟酒毕，轻启朱唇，一曲嘌唱形式的《游春》欢快悦耳，一时传杯弄盏，融洽欢快，可一向最是活跃的高昉反倒有些反常，不似往日般的谈笑风生，看着有些郁郁，柳澍凑近低声问：“高兄有心事？”高昉沉默片刻摇摇头，杨钺也看出高昉没有往日的专注和陶醉，给高昉倒了盏酒嘲笑道：“封小娘子的龙言凤语可是高兄的最爱，这是沉醉其中了？”柳澍也笑道：“高兄乃顾曲周郎，自是听出了我们体会不到的妙处。”高昉有些不好意思，端起酒盏讪讪道：“昨日夜里太热，没休息好，我自罚一盏。”“一盏可不够，三盏！”“好好，就三盏。”高昉一连吃了三盏，杨钺忙拿起一块玫瑰糕递给他，高昉接过去看了看又放下了，杨钺给封宜奴使了个眼色，封宜奴会意，十分巧妙地收了音，款款站起来粲然道：“这首曲子是刚刚排演完的，奴家还不是十分熟练，高将军好比前朝的温庭筠，定是听出了不足，求将军帮奴家把把关，奴家感激不尽。”说完冲高昉深施一礼，高昉忙拦道：“小娘子说笑了，我哪敢同温八叉相提并论，小娘子歌技高超，天籁绕梁，我怎么能挑出不足？”高昉平日最喜欢点评音律，今日明显的心不在焉，杨钺又看了一眼封宜奴，封宜奴会意，手执凤头壶给高昉倒了一盏酒，双手捧着递到高昉手上，接着给自己也倒了一盏，庄重道：“奴家敬高将军，将军上马执戟龙腾虎掷，下马操琴流鱼出听，乃文武双全之豪杰！奴家钦佩万分！能得将军肯定，奴家更是万分荣幸！请！”“小娘子这嘴也太厉害了，我要是吃多了酒就真的信了，这酒我是吃还是不吃呢？”杨钺等一起喊：“小娘子所言非虚，必须吃。”封宜奴展颜道：“将军请。”高昉无奈，哈哈一笑，一饮而尽。封宜奴忽然以手扶额，杨钺忙道：“小娘子怎么了？”封宜奴轻声道：“不知何故，竟有些头晕，失态了，请官人们见谅。”秦瑺忙道：“我看小娘子还是去后面休息为好，这船本就不稳，磕碰着了就晚了。”封宜奴瞟了一眼高昉，轻声道：“无妨，休息一会就好了。”高昉忙道：“还是去后面休息吧，否则你那妈妈该怪罪我了。”“怎么敢呢？高将军也太抬举她了!”“来人，扶小娘子去后面休息。”“奴家惭愧。”外面候着的婉儿进来扶着封宜奴来到船尾，后面跟着的大船上过来两个妇人把二人接了过去。秦瑺掀起帘子，“你们也过去吃饭休息吧，有事再喊你们。”几人重新坐好，“说说吧。”高昉叹了口气，“还不是战马的事。”“怎么？遇到麻烦了？”“原本都订好了，可谁知又出了岔子。”“买不到了？”“那倒也不一定，可也不好说。”“谁都有难处啊。”“怎么，安城也遇到麻烦了？”“秦兄有所不知，我遇到的麻烦虽然不比高兄，可也棘手，哎，不说了，扫兴。”“这战马的事情解决不好，怕是麻烦会不断，我们开封府就接到几起马案，都和马贩有关。”

当年后唐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为了取得契丹的援助，把以幽州、云州为中心的十六个州割让给了契丹，所以大宋建国时，北方的燕云十六州就已经是辽国的领土了。大宋不仅失去北部的天然屏障，同时也失去了军马的最主要来源地，导致骑兵发展远远不能满足战争的需要。所以收复燕云十六州是从皇上到百姓的一个夙愿，为此，朝廷做出了多方面的努力。为避免收复燕云时腹背受敌，赵匡胤采用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政策，先后灭了后周、南平、后蜀、南唐等割据政权，ＵＵ看书 www.uukanshｕ．com但这也导致国家的人力、财力大幅减少，再也无力支付战争的庞大费用了，又因为收复北汉失败主要是辽的干预，这也让赵匡胤看到两国军事实力的悬殊，所以不得不暂时放弃以武力收复燕云的政策，于是，用于储备金帛的封装库应运而生。其主要作用是备战备荒，战时用作军资，饥馑时用于救灾，但是最主要的目的积攒贮备金，待金额达到三五百万后，就向辽国赎回十六州，如果辽国不同意，就作为北伐的军费。要想充实封装库，就只有增加赋税，这一决定在朝廷引起极大的震动，赎买派支持并积极响应，主战派质疑并明确反对，各派针锋相对，争论一直十分激烈，但是赵匡胤十分坚定，所以主战派受到排挤、打压和忽视是司空见惯，在赵匡胤的强推下也只能妥协。因为几次战争的失利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骑兵的严重不足导致的，所以扩充骑兵队伍是军力提升的重中之重。可国库空虚，封装库又不许挪用，赵匡胤不得已又颁布政令，除了加大加快军马繁育，各级官员也要承担补充军马的责任，就是用自己的钱购买军马献给朝廷，各级官员根据品级的高低，承担的数量也不同。财力丰厚的官员尚且能应付，一些财力微薄的官员只能东挪西凑，甚至负债解决，这还是好的，有的官员无力支付或不想支付的，便想尽办法捞钱，于是贪污腐败、巧取豪夺比比皆是，百姓怨声载道，影响极坏，社会稳定不可避免地被动摇和破坏，这些更激起了主战派对赎买派的愤怒和声讨，朝廷官员之间的对立也更加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