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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进了城门就停下了,秦妈妈下了车,笑吟吟地过来跟柳澍道谢:“官人辛苦,我家姑娘要去城西看望故人,晚上才能返回城中的宅子,不敢继续耽搁官人的正事,老奴在此替姑娘谢官人一路护送。”“妈妈客气,小可回书院也是这条路,谈不上护送,不过是结伴同行罢了。”这时芍药掀起车帘探出头,“妈妈,官人是去延寿湖书院吗?”柳澍微笑道:“正是。”秦妈妈忙道:“真是巧了,那就继续结伴吧。”秦瑺笑道:“恭敬不如从命。”继续往东走,一顿饭功夫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的宅子前停下,秦妈妈笑着走过来,“官人,我们到了,请进去吃杯茶吧。”“不用客气,小可告辞。”这时柔娘也下了车,虽然平静,可脸色惨白,眼中的哀伤尤在,“谢官人护送。”“娘子保重。”这时,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从里面跑出来,“姐姐来了,姐姐来了。”柔娘轻施一礼,拉着孩童进了宅子,秦妈妈和芍药从车上往下搬东西,柳澍看她二人十分吃力的样子,便上前接过一个最大的包裹跟着她们进了宅子,还没等他放下包裹,一个温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外面就要下雪了,请官人吃杯热茶再走不迟。”其实柳澍原本无事,都是杨钺的安排,放下包裹正迟疑间,芍药和秦妈妈已经抬过来一张矮桌,端来了热茶,“官人请稍等,姑娘马上出来。”

柳澍一边吃着茶,一边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孩童的哭闹和柔娘的柔声呵护,突然一个刚会走路的孩童大叫着跑出来,紧跟着一位半老妇人,呼喊着追了出来,柳澍只是无意瞥了一眼,便被那妇人丑陋的样子吓了一跳,妇人遮掩着抱回了孩童,柔娘从里面出来,“官人受惊了。”“娘子这是哪里话,倒是娘子的耐心让人佩服。”“这几个幼儿的身体不是很好,照顾起来十分吃力,可这位姐姐不仅心肠好,也十分有耐心,交给她奴家也放心。”“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官人是想问这些孩童是何来历?又同奴家是何关联对吗?”“娘子聪慧,小可确实不解。”“这几个孩童因出生起就不健全,被行院的姐妹们弃养,奴家正好知道些医理,所以便接过来治疗。”“他们算是被娘子收养了?”“谈不上收养,奴家不过无事时送几个闲钱罢了。”“娘子说的风轻云淡,确非有悲悯博爱之心不能为之。”柔娘难掩戚戚之色,苦笑道:“官人言重了。”柳澍知道她是受刚刚事情的影响,所以温柔劝道:“小可与娘子虽不熟识,但也听闻娘子品性格局非同一般,自然不会把恶言恶语放在心上,还要保重身体为是。”柔娘脸色微红,好一会才道:“原本奴家也收留了几位年老多病行动不便的姐姐,可雇不到合适的人照顾,奴家无法,不忍她们在此受罪,只能送她们到官府开办的‘安养堂’了,李大官人说的就是这件事,她们走时无助和绝望的眼神至今还历历在目,这也是奴家不愿辩解的因由。”柔娘话音刚落,秦妈妈不高兴了,“姑娘怎么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官人,我们姑娘是又善良、又大度,既不肯说人家不是,也不愿替自己辩解,所以人家误解也是没办法的。”“妈妈不说,我也知道。”“那几位都是做我们这行的,年轻时还行,年纪大了无亲无故的,身体垮了,积攒的钱都用光了不说,吃喝拉撒也需要人照顾,我们姑娘心好,看不得人受苦,便自己出钱雇了个心眼好的婆子去照料她们,可人家做了几日就不干了,老身不解,姑娘可是付了别人几倍的钱?老身一问才知,那几位老姐姐抱怨雇来的婆子虐待她们,婆子说老姐姐们难侍候,稍微不如她们意就又摔又骂的,给多少钱都不愿受这个折磨,姑娘无法,只能又换了个婆子,可结局一样,又跑了,几次三番,老身实在看不下去了,姑娘每日奔波,闲时还要练习吟诵,提高琴技,哪有那个精力,于是硬劝、苦劝,姑娘才同意把这几位送走的,可没想到她们竟诬告我们姑娘是为了名声才收留她们的,如今名声有了便抛弃了她们,那些不知道底细的便拿着这件事编排我们姑娘。”柳澍这才真正明白,“娘子所为乃行善积德之伟事,问心无愧,他人之言且作‘东风过马耳’为是。”秦妈妈:“我们姑娘在教坊司出类拔萃,难免惹人嫉妒,这也是没办法的。”柔娘忙道:“妈妈不该拿这些琐事烦扰官人,失礼了。”“娘子所作所言令人肃然起敬。”“不敢。”柳澍想了想,“我在开封府任职时,曾参与过一个养老纠纷的案子,案子的性质极其恶劣,可背后的因果却让人唏嘘。”秦妈妈惊讶不已,“官人原来是官场中人!难怪气派非凡!”“妈妈说笑了,我早已离开官场,哪有什么气派。”“是什么案子?官人可不可以讲来听听?”其实柔娘也十分好奇,可已经耽误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好开口呢?“妈妈,官人已经耽搁这么久了,怕是不方便,何况是官府的案子,岂能轻易泄露。”柳澍笑了笑,“娘子不必担心,已经消了案了,无所谓泄露,只是书院还有事情要处理,不得不离开,如果有机会,可细细讲与妈妈。”说完站了起来,柔娘也站起来,“也好,再等下去雪厚了,就不方便出城了,芍药,去取顶雪帽来。”柳澍也没推迟,接过雪帽就出门走了,柔娘目送柳澍离去,沉默了好久。

第二天,柔娘在家中读书,宰相府的辛司库过来送东西,秦妈妈把一盒贴着封签的人参拿给柔娘,“司库说是辽国进贡的,名贵着呢。”柔娘接过去掀起封签,轻轻打开,一封信露了出来,柔娘刚要问秦妈妈,却发现下面写着一个“密”字,便吩咐道:“妈妈,帮我取些纸来。”秦妈妈出去后,柔娘才打开细看,看完便把信夹到医书里,“妈妈,咱们明日有没有约定?”“明日要去礼部尚书府,姑娘怎么忘了?”“哦,后日呢?”“后日下午要去太尉府,晚上去赵府。”“知道了,教坊司那里也安排好了吗?”“安排好了,对了,辛司库说他后日亲自接姑娘去赵府。”柔娘点点头,接着看书去了。

隔天杨钺去找柳澍,便问他同柔娘相处的如何,柳澍便把经过讲了出来,杨钺道:“那人本就惦记柔娘不得手,又收了本就嫉妒柔娘的柳二娘在房里,所以才让柔娘在众人面前难堪,小人行为。”“竟是这么个缘故,不过以他的身份地位,只是逞口舌发泄不满而没有更过分的举动却也实属不易。”“那不是他德行好,是他不敢太过分罢了。”“为何?”“宰相赵普极爱嘌唱,对柔娘极其欣赏,只要是他组织的宴饮、雅集是必请柔娘的,而且在众人面前对柔娘礼遇有加,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喜好,那些对她有觊觎之心的碍于赵相也只能收敛,柔娘能过的安稳,也是基于此。就如晋王之于封宜奴,无人敢欺负她是一样的道理。我们同柔娘来往频繁也是封宜奴的关系。”柳澍笑了笑,杨钺又道“自古红颜薄命,她们也算是幸运的。”“柔娘惠心妍状,令人钦佩。”“动心了?”柳澍笑道:“怎么会,倒是真心佩服。”“容不得你,人家主动喽!”“杨兄是说柔娘吗?”“当然,人家主动约你啦!”说完拿出一封信冲柳澍晃了晃,柳澍疑惑地看着杨钺,“她不知如何联系你,托我转交。”柳澍笑了,“杨兄就是不打开,我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是什么?”“不告诉你。”“左不过是相思之言、爱慕之语。”“你也说柔娘自尊又清高,岂会轻易动情,不过是前日之事,客套罢了。”“鸿雁传书,可不止客套吧?”“也许还有秦妈妈,她想听故事。”“我不信。”“你拆开看看就信了。”“我怎么能拆!你自己看。”柳澍笑着接过去,拆开看了一遍,冲杨钺笑笑,“你看,我说的没错。”“你去不去?”“得空吧。”杨钺笑道:“润春果然厉害,柔娘难得主动邀约,别辜负了她。”“杨兄真是操心的命。”杨钺笑了笑,“使命完成,你自己定吧。”

第二天,柳澍就去了柔娘家。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柔娘就住在自己家的对面!原来柔娘平日进出都是走的正门,只有夜深人静才从后门进出,所以柳澍家所在的那条巷子里的人都不知道这里住的是谁。秦妈妈笑吟吟迎了出来:“柳官人请进。”“谢妈妈,这是前日的雪帽,小可特来归还。”“一个雪帽而已,哪用特意带过来。”柳澍笑笑,“这是牡丹斋的点心,这是给妈妈补身子的大药。”“难得柳官人还想着老身,费心了。”“妈妈别嫌弃就好。”“太破费了。”柳澍跟在秦妈妈后面进了宅子。虽然位置都是一样的,外面也看不出多少区别,可里面的精致奢华却超出了柳澍的想象,飞阁流丹如瑶台,朱楼翠阁似阆苑。“柳官人请坐,请吃茶。”“谢娘子。”“姑娘感激柳官人护送之情,所以特吩咐老身准备酒席答谢。”“娘子实在客气,不过是同路,称不上护送,更谈不上答谢。”“柳官人承诺老身的事也该兑现不是?难道您忘了?”柳澍笑了,“答应妈妈的事怎么敢忘呢,只是担心妈妈听完后失望,原来不过如此。”柔娘也笑了,“奴家不知如何邀请柳官人,所以拜托杨将军转交,只怕这样做失礼,心中实在惶恐。”“娘子知道,我们关系亲厚,不讲究这些的。”秦妈妈笑道:“这样最好,我们姑娘也安心了。”柳澍吃了口茶,娓娓道来。

汴梁城外有座长春观,观中有眼玉泉井,水味甘甜,据传能治百病,被称为“圣水”,每日前去取水的人络绎不绝。这日傍晚,送走了最后一位取水的百姓,小道士关了山门正要离开,忽听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有人拍门,小道士问是哪个?回答说是开封府的,小道士急忙打开门,几个军巡判官进来就问寄住在观里的有没有一个叫康平的,小道士一问三不知,便带着这几位去见道长,道长沉默了一会,告诉他们观里是有一位一年前来寄住的,不过不叫康平,军巡判官让道长带路,在一处偏僻住所,一个表情木衲的中年人被带了出来,他什么也不说,默默地跟道长辞别,平静地跟着官府的人走了。原来此人是附近庄子的农户,因杀了人,所以躲到观里。而且他杀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娘!

柔娘和秦妈妈十分震惊,“什么人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庄子里有个姓康名有福的佃农,因家贫,好容易攒了几个钱娶了媳妇,可不到一年,媳妇便死了,留下一个嗷嗷待孵的婴儿。苦苦支撑了半年,才又续娶了一个逃难来的带着三岁孩子的寡妇。有人照顾婴儿,他便没日没夜地在地里挣命,等三年租赁期满,便不再续约,用手里积攒的银两买了两亩薄田,又挨着薄田另租了几亩地。就这样,凭着能干加上种地的好手艺,没几年,便拥有了五亩良田,孩子也长大了,康平五岁,那个带来的男孩八岁,跟了他的姓,叫康安,已经可以跟着下地干活了,康平虽然年纪小,可十分懂事,在家里帮着继母曲氏做些力所能及的,想着孩子大了,该分房了,便找人把老房子翻新。那日午间,康有福带着哥俩从从地里干活回来,两个瓦匠酒足饭饱,正躺在那休息,曲氏已经做好了饭菜,还烫了一壶酒,等着男人。曲氏领着两个孩子进去了,其中一个瓦匠趁四下无人,把康有福叫到一旁,“主家,冒昧问一句,你们这盖房子有什么特别讲究吗?”康有福莫名其妙,“有什么特别讲究?没有。”“没有啊,哦,是这样啊。”康有福看他欲言又止,便问:“应该有讲究吗?如果有什么讲究请师傅明说,我不懂,可别错过了!”瓦匠看他急了,又看看四周确实没人,便小声点道:“主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怎么不当讲?当讲!”“今儿砌墙时,你家娘子给我俩一张符,让砌到墙里,我俩以为是镇宅普庵符,便答应了,可我不小心弄污了外面包着的纸,本想让你家娘子更换一张,可又怕你家娘子责怪,便用衣襟粘了点水擦拭,可不小心溅到符上,我怕符阴着,又不敢打开,忙乱中掉到了地上,没想到一阵风吹来,符竟打开了,我一看,这符看着奇怪,不像是镇宅的符。”男人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懂这些?”“我以前做过道士,UU看书 www.uukanshu.com所以知道一些。”“那你说这是什么符?”“不好说,反正看着不像。”“不是镇宅的?还能是什么?”“主家人厚道,每日好吃好喝地待我们,所以知道什么,看到什么,不说出来,对不起良心。”“到底是什么?”“我知道,你家娘子是续弦,可续弦也不都是恶的,许是我看错了,主家就当我没说。”康有福起了疑心,“符在哪?”“墙里。”“能拿出来吗?”“能,我没砌死。”说着领着康有福来到东墙外,这时曲氏过来了,看他们站在东墙下,急忙过来,“官人不去吃饭怎么到这来了?快去吧,饭菜都凉了,孩子们也等的不耐烦了。”说完拉着康有福就走,康有福给瓦匠使了个眼色,便跟着曲氏走了,吃饭时,康有福看媳妇神态自若,同往日无丝毫不同,便放了心,还暗自责怪自己想多了。吃过午饭,康有福准备出门干活,瓦匠看康有福要走,急忙喊道:“主家,这就下地吗?”“是呀。”“下午这东墙就砌完了,明日做什么?”“明日砌西墙,不是都订好了了吗?”这瓦匠明明知道明日要干什么,为何还问?于是他站住了,回头看向瓦匠,瓦匠冲他晃了晃手,康有福便走过去,这时曲氏过来了,“师傅吃过饭也休息了,怎么还不开工?天黑之前得砌完才行!”“知道,请主家娘子放心,保证按时完工。”“官人也是,刚吃完饭就出门,怎么也得吃碗茶再走呀。”说完就拉着康有福往小厦子里走,这是他们一家临时居住的地方,康有福见媳妇几次三番的阻拦自己同瓦匠说话,疑心更大了,可又不好明说,只能跟着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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