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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瑺笑道:“安城,这数量在你们殿前司应该能排在前面吧。”杨钺笑道:“当然能排在前面,在兵部也是名列前茅的。”高昉得意地笑了:“在枢密院也是无人能比的。”说完回头吩咐身后女使去给柔娘倒酒,秦瑺忍不住小声问:“安城,有心事?”杨钺摇摇头。“脸上都写着呢,还说没事,快说!”高昉回头注意到二人在那窃窃私语,“你们两个不好好吃酒,在那嘀咕什么?”“高兄,我看安城有些疲惫,没什么事。”秦瑺不想扰了高昉的好兴致。“怎么这就累了?”高昉起身离席,来到杨钺身旁坐下,仔细观察,回头吩咐;“去搬个榻来。”“不用不用,高兄,哪里就累了,别麻烦。”“当真不用?”“不用。”“那就接着吃酒。”杨钺坐直身子,“我敬高兄。”秦瑺也陪了一盏。又一曲罢,杨钺的兴致还是不高,秦瑺正要追问,杨钺却先开了口:“高兄,购买这么多马匹,费了不少周折吧。”高昉叹道:“哎!一言难尽呀。”说完端起酒盏停了一下,接着一饮而尽,然后轻轻放下,神情微微黯然。乐队退了出去,柔娘起身走过来笑道:“这是刚刚端上来的鱼蓉栗米羹,请官人们品尝。”说完,舀了一碗羹汤轻轻地放到高昉面前,然后又依次捧给秦瑺和杨钺,“娘子辛苦,请坐下一同吃杯酒吧。”“谢官人。”“不瞒你们,这次购马的花费,大部分是家慈和内人资助的,前几次,虽说加在一起也有近百匹,为兄还能勉强应付,这次不同以往,同辽国人的交易更难了,价高不说,各个关卡都要打理,上面催的又紧,多花了不少冤枉钱,连累着家慈跟着着急,惭愧!”说完摇摇头,捡起块糕咬了一口又放下了,自己倒了盏酒,又一饮而尽。杨钺把金台盏放下,“悲哀啊!”秦瑺轻轻拍拍他,示意他别扰了高昉的兴致,杨钺才缓和了些,柔娘看在眼里,接过琵琶,轻启朱唇,一曲欢快的《寿无疆》慢慢驱散了空气中的压抑。柔娘选了一壶酒,笑吟吟地给杨钺斟了一杯,杨钺笑着谦让了一下,端起来刚到嘴边又缓缓放下了,起身离席,窗外月色如水,他抬头痴痴看着,一动不动。秦瑺看看高昉,高昉把玩这手中的金台盏,神色黯然。秦瑺没有说话,他不知说什么来安慰他,其实他也不想安慰他,因为他知道这种愤怒和无奈在他心中积聚的太久了,只要稍稍触及,就会爆发,而购买战马就是一个引子。
秦瑺站到杨钺身旁,“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今日润春没来,高兄难得的好兴致,还是不要让他感到遗憾才是。”杨钺收回目光,略带歉意道:“你说的是,我欠考虑了。”秦瑺笑了笑,拉着他回到席上,“我自罚一盏。”高昉已经看出了杨钺的不对劲,应该不仅仅是战马的原因,于是小声说:“朝中出事了?”秦瑺看向杨钺,他只参加大朝,府尹赵光义下朝也没有回开封府,他一整天都被曹平的案子缠住,无暇他顾。服侍的人都退出去了,杨钺才深吸一口气,“高兄,秦兄,我本是来恭喜庆贺的,无意扰大家的兴致,可我实在是忍不住。”高昉低声问:“是早朝?”杨钺点点头,秦瑺和高昉对视了一眼,这时,琴声止住,柔娘起身笑盈盈轻施一礼:“奴家有些不适,告罪先去休息片刻,待缓和了再继续侍奉各位大官人可好?”高昉笑着说:“也好也好,这样,天也晚了,我让人送小娘子回去歇息吧,累了一夜,也没安稳吃些什么,怠慢了。”随即吩咐贴身小厮:“装些稀罕果子给小娘子带回去。”“谢大官人关怀,奴家愧领了。”聪慧的柔娘当然是借故离开的,她常年在高官富豪的宅邸流连,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知道何时需要自己出现,何时自己应该回避,刚刚几人谈论的话题,柔娘在很多场合都听到过,只不过是不同立场、不同观点而已。虽然身处社会底层,但是出身及儿时受到的教育和影响,加上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倔强和不屈,她理解和赞成这些人的立场,她想给杨钺一些安慰,但是,她也深深知道自己甚至都没有在一旁聆听的资格,无论是作为女人还是低贱的歌妓!
“二位兄长知道早朝的笑话吗?”杨钺打破沉默,冷笑着说,秦瑺和高昉互相看了一眼,一脸疑惑,高昉今日起早去接收马匹,所以请假没有参加早朝,傍晚才回到家中,早朝的一切还没顾上听汇报,“笑话?”二人异口同声,杨钺便把早朝发生的一切讲了出来。
垂拱殿内,皇上赵匡胤就镇州知府上报的折子同官员们讨论。奏折内容是这一年中,镇州边境屡被辽军骚扰,辽军越界在我方集市上不仅强买强卖,以次充好,而且逐渐发展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伤亡较多,财产损失惨重,虽然驻扎的厢兵极力反抗,但是没能遏制此势头的发展,所以请求朝廷尽快解决。关于此类奏折,官员们早已司空见惯,不是这里就是那里,都是边境越界扰民之类的,最后的解决方案都是朝廷派人安抚并同辽军谈判、拨库银到地方、申斥地方长官管理不力等等。众人以为这次也是一样,讨论后还是老办法,所以一如既往地说些不关痛痒的建议,讨论结束,赵匡胤正要指认个安抚使,这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此人的一番话,掀起了整个朝堂的一次大辩论,辩论的程度是历年来关于这个话题最激烈、参与人数最多的一次。
此人叫韩燊,承宣使,官阶正四品,曾两次担任安抚使到边境巡视并同辽军谈判,处理辽军扰民这类问题。他原本是赎买派的一员,坚定地支持皇上的绥靖政策,深得皇上的信任。但是,两次到边境的经历,让他开始怀疑这一政策的正确性,到底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政策,才能真正避免和杜绝此类事件的出现?逐渐的,他的思想开始转变,后来,他终于认识到,妥协、忍让根本换不来和平安宁,强大,只有强大才能保证边境的安宁、才能保护百姓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才能在边贸交易中做到真正的平等。“陛下,臣有话要说。”赵匡胤一看是韩燊,以为这个曾经的安抚使要提些建议之类的,所以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你说。”韩燊开门见山:“陛下,臣认为此次安抚应增加些补充。”赵匡胤看着他:“你接着说。”“陛下,臣以为此次的处理不应同以往的单纯谈判,还应辅以其他方式。”赵匡胤看着他:“什么方式。”“臣曾经两次到边境同辽军谈判,辽军的态度十分蛮横,虽然最后签订了些保证之类的文书,但是约束效力和时限都极其短暂,没能从根本上解决扰民的问题。臣以为辽军之所以如此嚣张,并不都是地方管理不力,主要是我驻守边境的厢兵不够强大,面对辽军的侵犯,不能有效的阻挡,让辽军屡屡得逞,所以臣认为解决问题不能单单是同辽军谈判,提升边境厢兵的军力,提高其战斗力,才能有效震慑辽军,让其不敢轻易侵犯,实现一劳永逸。”一口气说完,韩燊有些激动,但也松了口气。赵匡胤看着他没说话,这时,站在角落里的一位官员走出来,“陛下,臣不赞成同辽军发生激烈冲突。”赵匡胤把眼光从韩燊的身上挪到他的身上,仍没说话,只是示意他接着说,“臣的观点,现在我边境的军力不足以同辽军对抗,如果同辽军发生局部冲突,会导致其报复性反击,让其找到侵犯我国的借口,所以臣认为目前还是以谈判安抚为主。”“陛下,臣也同意安抚为主,目前维持现有的边境平衡才能保证边境的安全和国家的安定,局部损失只是少数、暂时现象,边境州府应全力安抚才是正理。”说话的是枢密院枢密都承旨李耘耕(从五品),赵匡胤的脸色缓和些,目光也变得柔和些了,“陛下,臣有异议。”赵匡胤一看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杨钺站了出来,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稍显不耐烦又不得不问:“你有什么异议。”“臣赞同韩承宣使的提议,应该加强边境厢兵的军力,提高其战斗力,产生震慑力,使辽军不敢轻易来犯。”李耘耕抢着说:“杨副都指挥使所言极是,只是国家战略是优先保证燕云十六州的收复,厢军的主要职责是避免邻国入侵,任何局部战争都会影响燕云的收复,再说,我们的军力同辽军的差距不仅仅是装备厢军那么简单!”“陛下,臣也认为军事冲突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选择,可有的问题如果要真正解决,军事冲突也许是最有效的。”翰林学士高名举站出来和颜悦色道:“二位所言皆为事实,都有道理,提升军力才能保卫国家安全,军力依靠什么增强?当然是依靠足够的金钱,只有积累足够的金钱,才能买到最强的战马、配备最好的武器、才能保证战争的补给,这些都需要边关稳定、国家没有大规模的战争才能做到,只要有战争,势必耗费大量的财力、人力,如此往复,国家何来安宁?”杨钺看着高名举反问:“高内翰所言极是,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想维持平衡,可敌军不想,我们一步步退让,他们一步步逼近,请问这能维持什么平衡?”高名举不慌不忙的劝着杨钺:“杨副都指挥使,这都是暂时的,燕云重回我大宋版图时,北方的屏障必然会重新建起,优良的马场也能源源不断地保证战马的供应,到时我大宋就能重新夺回战争的主动权,何愁不能保证国家百姓的安宁?”“请问大学士,燕云何时才能回到我大宋?”“自然是国库充盈之时。”“如何才能回到我大宋?”高名举看了一眼杨钺,又望向赵匡胤,看赵匡胤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于是有些傲慢地回答:“当然是以最稳妥、最适当的方式!”“您认为什么是最稳妥、最适当的方式的呢?如何坐做到稳妥适当呢?”高名举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杨钺:“杨副都指挥使,你我都知道,辽军占据燕云地利之便,掌握着战争的主动权,七年前讨伐北汉时,我军就是吃了骑兵弱于辽军的亏才导致的失利,对了,杨副都指挥使也亲历了,这些杨副都指挥使没忘记吧?强行发动战争,如果不能取胜而被辽军借机入侵,你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钱帛换回失地可以避免战争失败的后果,也可使百姓安居乐业,避免我大宋重又迈进战争的泥淖,冒然发动战争,其付出的代价远远大于赎回燕云十六州价值,所以避免我军士、百姓流血才是符合我大宋的政治军事经济利益的。”说完,高名举抬头看向皇上,赵匡胤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些,那些支持高名举的官员纷纷附和,晋王赵光义站了出来:“各位同僚,我们都是国家利益的维护者,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没有对错之分,我大宋军力同辽国是有差距,可这并不是陛下避战的主要原因,只因用武力收回势必造成国家陷入连年争战,人力物力都是极大的消耗,不如先修养生息,大力发展经济,加强同辽以及夏、吐蕃、女真、大理的边贸往来,互惠互利,累积财富,所以避免边境发生大规模冲突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李耕耘更是得意,皮笑肉不笑地左右环顾:“有些人以小博大、以卵击石的勇气着实可嘉呀!”听到嘲讽,有人居然放肆地笑了起来,可大部分官员都被那句“以小博大、以卵击石”吓了一跳。“以小博大,哪个是小!哪个是大!”李耘耕知道自己失言,急忙又站出来:“戎人屡屡侵犯我边境,无非是贪图财物,局部的区区损失同全境大局相较不足为惧,维持目前的局面,稳定地发展经济,燕云必重回我大宋版图!”韩燊看他转移了话题,鄙视地哼了一声,“好,既然你我都知道目标是我大宋之财物,那么需要多少财物能满足其贪得无厌、永不知足的要求?”李耕耘被逼的躁怒:“韩承宣使何出此言?你是说陛下以和平的方式夺回燕云的政策不妥吗?”李耕耘显然在挑拨皇上和主战派的矛盾,此话一出,朝堂一片寂静,刚刚还窃窃私语的官员们都安静下来,韩燊没想到李耘耕会如此逼迫自己,一时有些语塞,正想着如何反驳,赵光义又站了出来,原来他无意瞥见皇上听到这些争论后,态度不似以往般不耐烦,而是静静地看着,似乎是在等着朝臣的争辩结果,于是冷冷地看着李耘耕开口道:“李承旨这是哪里话,韩承宣使提出的是官家在意、大家关心的国计民生的大事,作为朝臣,在官家面前直抒胸臆,UU看书 www.uukanshu.com抛出问题、解决问题是本分,您把这么大的帽子扣在别人头上,以后谁还敢说真话?谁还敢表达不同意见!难道我们站在这是摆设吗?”赵光义刚说完,宰相兼枢密使赵普急忙站出来,“陛下,臣有话说。”“赵相讲。”“无论什么政策、采用何种方式,只要能夺回燕云,都是可取的,李承旨,韩承宣使,杨副都指挥使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疆土的屏障,国家的安宁,百姓的安居,只是轻重缓急的把握不同而已,所以臣认为,目前最好的政策是维稳,从中央到地方,都要维稳。”杨钺看着这个以削藩、夺功勋兵权计谋取得皇上宠信的枢密使的这些不关痛痒的话有些无奈,“陛下,臣认为用以钱帛赎回燕云十六州固然是最好的办法,可当下的局势并没有给我大宋留下和平发展的缓冲,提高边境、特别是北部边境厢兵的战力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如果一直采用和谈的方式,不仅会助长辽国的嚣张气焰,使其产生我弱好欺的错觉,其贪得无厌的本性定会导致其变本加厉的索取,边境不会因我们示弱讨好变得安宁,其次,守卫边疆将士的决心和信念产生动摇,使其滋生苟且偷安、妄自菲薄的心里,其后果必将导致全体军民之民族自信、强国信心的丧失,即使能赎回燕云,那么边境的将士谁又会甘心为守卫边疆而浴血奋战!所以臣的观点是:财政上应加大对地方军力的投入,尤其是边境的武装,改变地方军队老弱病残比例偏高的现状,避免发生冲突时无力回击的局面继续;二是提高我军的整体实力,尤其是骑兵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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