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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完场,就把干净的小麦晒在场面上,均匀摊开,摊麦子的时候可以用木锨,也可以用木钉耙,木钉耙跟猪八戒的铁耙子长得差不多,前面比较宽,很适合摊开小麦。摊完小麦,就等着炽热的阳光晒干他们。
晒小麦的时候,大概每隔一个小时左右翻一次,叫做“翻麦”,顾名思义就是翻动小麦,不然阳光只能照到最上面的一层小麦,所以要时不时的翻动一下,保证每一粒小麦都受到阳光的洗礼。怎么翻麦呢,就是用两只脚像趟水一样躺过小麦,从最边上开始躺,保持直线往前走,躺到一头的最边上就掉个头躺回来,这样反复趟,就会在小麦里面留下一条条近乎平行的直线,这一连贯的动作叫做趟麦。
把小麦安排好以后,就可以忙其他活了,比如说可以堆麦秸垛了,麦秸垛(做饭时候烧火用的),就是字面意思,用小麦秸秆堆起来的一个很实的柴火垛,这个时候家里的孩子就派上用场了,据我说知,小孩子们很喜欢这个环节(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也踩过呀),每铺一层麦秸秆,就让小孩子上去踩一踩,但也不能胡乱踩,要在大人们英明的指导下,有模有样的踩,尽量踩的实一点。有时候铺到一半,大人们有其他事情要忙,就离开麦秸垛了,小孩子们简直不要太离谱,瞬间放飞自我,乱跳一气,因为小麦秸秆经过拖拉机和石磙的碾压,变得特别软,就相当于今天的充气城堡或者跳床,没有大人在旁边,那还不赶紧嗨起来。不过嗨归嗨,呆会儿大人回来看到乱糟糟的麦秸垛,随手拎起一只布鞋,追着满地打(画面很唯美,请自行脑补,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当初笑的有多欢乐,现在就哭的多悲惨)。
到了傍晚,晒了一天的麦子要拢到一起,再用一块儿塑料大布盖起来,塑料布的边边上用农具压住,避免被风吹走,用塑料布盖麦子的目的是:晚上会有露水,以免麦子夜晚受潮。拢麦子的时候是一天中最凉快的时间了,傍晚时分,阵阵凉风袭来,西边的晚霞把天空涂成了粉橙色,一片片粉橙色、橙色的云朵簇拥着太阳,太阳好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儿,犹抱云朵半遮面,慢慢遮住自己害羞的圆脸。这个时候,我喜欢躺在小麦上面,吹着傍晚凉爽的微风,看着天上的白云,白云一会儿像无数条小鱼在天空中游泳,一会儿像一群肥胖的绵羊正在回家的路上,一会儿又集中起来,变成一座高大的山峰。看着看着,就感觉自己离天空越来越近,会出现一种幻觉,感到自己也快要飞起来,飞到云端。又会想:天空上面到底是什么呢?会不会有神仙呢?他们真的可以腾云驾雾吗?真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对于五六岁的我来说,这便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了,最亲的人都在身边,最能给予温饱的小麦就围绕在身边,有亲人,有吃的,有玩的,这就是最大的幸福感和安全感。
小麦晒干以后就要装袋了,那个时候大家用的都是化肥袋子,轻便结实,一袋子能装大概九十斤左右,装完以后,就把小麦放在架车上。一般情况下,放个六七袋左右,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帮忙推着。把所有的小麦都拉到家里的院子里以后,先称出一部分用来交公粮,那个时候每家每户都有一定的公粮指标(公粮是一种农业税,后来慢慢的全国范围内取消了,也象征着这个中国沿袭了两千多年的税收制度结束了),剩余的粮食就倒入麦穴子里面,这些麦子就是一家人的口粮,如果饭量不大,基本上能够吃到来年小麦收割的季节。(驾车,一种用木头做的板车,两边装有两个像自行车那样的轮子,前面有两根长且平直的车把,车把中间有一根结实的绳子,拉车时站在车把中间,双手分别握住左右车把,把绳子套在右边的肩膀上,向前拉动。)
小麦收完以后,就该种秋了(北方的地是一年种两季,十月份左右种小麦,小麦收完以后种玉米、大豆、芝麻类的秋季农作物)。要播种就要先犁地(小朋友们,直接把种子撒在地面上是不会发芽的哦),犁地就是用犁刀翻动土壤,让土壤变得松软,为种子提供更好的生长环境,还能促进土壤中微生物的活动,提高农作物吸收养分的能力。这个时候就要用到一种神奇的动物---牛,北方用来耕地的牛多为黄牛。犁地的时候要给黄牛大哥吃饱喝好,好好给他加油打气,小牛牛,加油哦。一般一个村里最多也就四五家里面有黄牛,所以要犁地的时候,就是拼人缘、拼资源的时候,人缘好的或者跟有牛的人关系好的就可以先犁地。犁地的时候,把犁耙上面的绳子套在牛身上,牛主人驾驭着牛往前走,这也是个技术活,牛也是有灵性的,要好好跟他联络感情,他才会好好干活。犁完地,松一下土,就可以播种了,我们那边秋季主要种芝麻、黄豆、玉米三种农作物,当然也可以种其他的适合季节的作物。比如大家会在场面那个地方种一些花生或者红薯,给自己家的小孩子做零食吃。
那一年种完秋我妈就带着我去部队里找我爸去了,所以没有参与后面的农田生活,没事,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爸当时在东北的一个军区当兵,很多年了,都是一年几天假,所以他基本上没有参与过家里的种麦收麦、种秋收秋这种农业活动。从山东去东北可太不容易了,首先我妈拎着行李带着我步行大概两千多米,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来到镇里,从镇里坐公交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到市里,再去火车站买票,那个时候只能现场买当天的票,买完票就在候车室等着了。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快六岁的我身高已经一米二了,需要买票,当时对这些不懂。上车以后,我妈找到一个座位让我坐下,她坐在我旁边,火车开动了,坐在车里看窗外的风景,外面的树、建筑物都在往后退,车厢里开始嘈杂起来,有些人开始聊天,有的在冲泡面,有的在打牌,有的在嗑瓜子。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跟我不一样口音的话,而且还不止一种,有一些是普通话,听得懂(因为跟我们方言差不多),有一些听不懂,偶尔会听到我妈跟他们聊天。原来这就是坐火车,天南海北的为了去不同的地方而坐上同一辆长长的列车,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目的。火车开动一会儿后,有一个身穿制服的阿姨推着一个窄窄的小车走来了,她边走边喊:盒饭瓜子火腿肠有没有需要的,啤酒饮料矿泉水。原来火车上还有卖饭卖零食的,这真是个神奇的车。随着火车往前开,我看到座位周围的人开始紧张起来,很多人都快速的钻到座位底下,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开始紧张起来,还没缓过神,就听到我妈跟我说:懿心,快,你也钻到这个座位底下,检票的来了,我没买你的票。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检票的,但我听懂了我妈说的话大概是什么意思,然后就像一只猫一样“嗖”一下钻进去了。当时的座位很高,一个成年人在座位底下有点点挤,对于五六岁的我来说就轻松多了。我侧身趴在座位下面,认真的听着外面的一切风吹草动,这个时候耳朵是我认为最好用的器官。当时就在想,这个检票员会不会发现我没有票,会不会把我抓走,特别恐惧,害怕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过了一会儿检票员走过去了,我妈就喊我出来,笑着跟我说:别害怕,就算抓到了补票就行了,不会被抓走。然后周围的大人们继续着紧张到来之前的那种聊天和娱乐活动。
后来我才知道,家属过去部队探亲可以报销路费,但是只能报销一个人的路费,所以为了减免开支,就用这种方法来逃票。那大家会问:没有票如何进站出站呢?这个进站出站的剧情就跟某些电视剧里演的的一样了,感觉他们演的特别逼真(我想应该是当时逃过票)。一个诀窍就是跟着人群趁乱硬挤进去,大人们尚且可以蒙混过关,更别说一个小孩子了,很容易就过去了。不过有时候也会被发现,这个时候我妈就会跟他们说:我们只是长得高,其实我们才五岁,不到六岁,您就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吧。碰到温柔的阿姨就放行了,但也有不放行的,结果就是乖乖补票。
我们中间转了一次车,找好座位以后,火车又继续往东北方向行驶了。在火车上,我们吃了一顿饭。其实我特别想吃那个盒饭,每次看到或者别人买,我就认真的听盒饭多少钱,后来听到了:八块钱。我当时虽然没上学,但也不傻,快六岁了,平时知道一毛钱能两个糖,一块钱买二十个糖,这个盒饭要八块钱,那真是天价了。我没有让我妈给我买泡面,不是因为怕我妈发火,是因为我知道我们家不是很有钱,确切的说是穷。所以一路上我没有让我妈给我买盒饭,当我妈问我吃什么的时候,我说:方便面。我买就花了一块五买一盒泡面给我吃。从我第一次坐火车,到后来的多次坐火车,我妈从来都没有吃过车上的餐食,而且她不会给自己也买一碗泡面,她经常说:我不饿,我不喜欢吃泡面,我喝汤就行了。
我们到HLD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我妈一只手提着李袋,一只手拉着我出站,出了站以后就四处找我爸(那个时候我爸单位有电话,我们买好票以后用公用电话打过去,告诉他我们什么时候到,他就去车站接我们)。从我出生到五岁,基本上也没怎么见过我爸,所以找我爸这件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是不太认识他。而且那个时候没有手机,在火车站这种人山人海的地方找到一个人只能靠眼睛和嗓门儿。经过我妈不断的努力,终于找到我爸了,我爸旁边还有一个人,比我爸年长一些,也比我爸胖一些,和蔼稳重一些。后来知道这是我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他在HLD市里工作,虽然是远房亲戚,但是出门在外,这可比近房亲戚亲多了,按照辈分我叫他爷爷,他开着他家的面包车来接我们的,各位兄弟姐妹们,那可是面包啊,想当时我们家还住草房,连一个自行车都没有,人家已经是在大城市住家属院(小区),开面包车的人了,你说贫富差距大不大,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是火星到地球那么大。当我们家连一毛钱一根的冰棍都不能自由的时候,人家家里已经有冰箱了,里面的雪糕随便吃,当我们家冬天十天半个月才能去公共澡堂洗一次澡的时候,人家家里已经有二十四热水的热水器了,当我们每天做饭烧柴火的时候,人家已经是天然气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接下来我们就坐车来到了爸爸的单位宿舍,一个在部队院里的五层小楼,房间差不多四十平,里面有两张一米二的床,两张床的中间有一个桌子,桌子正对着屋里唯一的窗户,这个窗户是这个房间里我最喜欢的地方,坐在椅子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山上的树,针叶树,宽叶树都有,冬天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山上茫茫的白雪。真可谓是这个房间的最佳观景位置。我还跟我爸在这个桌子上玩堆瓜子皮的游戏,就是一边嗑瓜子,一边用瓜子皮堆一座山,看谁堆的比较高。
第二天白天,正好是周六,我爸不用上班了,他带我和我妈去走亲戚,没错,就是去那个爷爷家里(其实就比我爸大十岁),人家熬了半夜陪你去火车站接人,你不去看望一下未免太失礼。早上起床后,我妈带我去公共洗漱的水管那里洗脸刷牙上厕所,然后我爸带我们去食堂吃饭,吃完饭穿戴整齐,我们就出门了。出了单位宿舍的大门,走路大概五百米就是公交站牌,我们坐上公交车,一路上,我爸就像个导游一样告诉我这个是超市,那个是百货大楼,那个是公园,这个是动物园,那个是蔬果大市场。车到站了,我们到一个超市买了一些水果牛奶之类的礼品。然后就来到那个爷爷的小区,里面有很多自行车,篮球架,健身器材。然后我们按门铃上楼,到了楼上,我爸敲门,他们开门让我们进去。
一进门,我就看到了他们家的电视,沙发,餐桌,那个爷爷的老婆,我妈让我叫她奶奶,她热情的给我拿各种零食,有棒棒糖,露露杏仁露,香肠,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吃的,这些基本上都是平时吃不到的,露露是我第一次喝。然后我就坐在客厅看电视,我妈和那个奶奶就去厨房做饭,我爸跟那个爷爷聊天,他家还有一个比我大十岁左右的哥哥, 按辈分我叫他叔叔。
过了一会儿,饭做好了,餐桌上,爷爷奶奶都对我特别热情,不断的给我夹菜,给我倒饮料,但是我一点也不开心,开心不起来。首先,他们都是说普通话,他们跟我说话,我不好意思用我的方言回答他们,因为我觉得太土了。其次,这一天的见闻让我感到深深的自卑,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知道自卑的感觉。所以我真的开心不起来。(千万别说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五岁的孩子已经有跟大人一样的各种情绪,各种情感,而且比大人对新事物更敏感。当一个新事物从眼睛、耳朵亦或是鼻子嘴巴进去大脑的时候,大脑各个部分的神经元会发出不同信号,通过神经中枢传达给身体,身体就会有相应的情绪或者情感。宝宝早期接受到的事物越多,大脑里各种神经的连接也会越多,更好的发展发散性思维和相关的逻辑思维。这也是现在早教宣传的核心。)
对于一个农村来的小土妞,什么食堂,什么公交车,什么百货大楼,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洪水一样冲刷着我的大脑,冲的整个人懵懵的,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田地、村庄、土路、馒头,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个样子:高楼、汽车、公园、零食玩具。不是所有人都穿的土里土气,不是所有人只会不断的弯着腰顶着烈日干农活,这里的人穿的光鲜亮丽,这里车水马龙,这里的人可以做各种不同的工作。
有人说:一个人的眼光和见识决定了他能走多远。
不管别人信不信,对于这句话我是百分之三百的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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