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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安城,作为赵国最繁华的城市,现如今的发展规模远超前代。对于京都百姓来说,这些变化无疑是极好的,特别遗憾的是,在这些变化中还是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就好比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璧,表面上有些难以掩盖的裂痕——这座古都的主人变了,大安城不再是原来汉人的大安城,中原也不再是原来汉人的中原。
大约百十年前,北方牧马的鲜卑人铁骑南侵,用马蹄和弯刀取代了绵延数百年的汉人王朝。然后在古都大安城兴建起了属于自己的鲜卑赵国政权。“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事实上谁统治中原,谁当家作主,对于天下黎民百姓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苦难还是一样的苦难、辛酸还是一样的辛酸,百姓们早已习惯。但被被发左衽的鲜卑人统治,百姓们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不免犯膈应。
十几年前,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复国起义,汉人王朝的偏远宗室高举正统的大旗,硬生生集结起了数十万兵马。然而,造反从不是件易如反掌的事,很快,起义的星火被鲜卑人随手一捧水给扑灭了。难能可贵的是,锲而不舍的残余的复国者们仍然殚精竭虑地在赵国各地流窜,暗杀和小范围斗争,势力不大,但总让鲜卑人无比头疼。
于是,廷尉府和汉化政策应运而生。这可谓一手萝卜一手大棒,汉化政策用于拉近鲜卑人与汉人的关系;廷尉府则无所不用其极地抓捕、处刑狂热的复国起义者。如此一来,赵国被鲜卑人治理得有声有色、颇有些四海晏然、歌舞升平的意味。
还是大安城,进了永定门通过朱雀街,商铺和酒肆、茶馆、青楼便多了起来。若说京都最吸引人的地方在哪,刚来大安城的人必然会眉飞色舞地说出数十家青楼和酒馆的名字,但是久居大安城的百姓却有别的意见,他们认为,茶馆,那一个个冒着氤氲清茶香和朗朗评书声的茶馆,才是大安城最有意思、最有生活气息的好去处。
很巧,朱雀街靠近金水桥的一个转角,有一家陈旧的茶馆,店名不可考据了,但若说大安城的茶馆,它当居榜首。
再走过金水桥,笔直地走过坊市错杂的会贤街,走到会贤街的尽头,这里被用高大的木栅栏封成了一个圈,有一些闲散无事的民众聚集在木头栅栏边上,往里头看,里头是一个简易且方正的木头台子,周围围着全副武装的甲士,持握长矛警戒着。木头栅栏围着的里边站着十几个黑衣人,腰间挎刀,凶神恶煞。
已经是晌午了,在朱雀街的食肆用过午饭散步回到会贤街住处的人们,几乎都被吸引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了这木头栅栏。看热闹似乎是这个世界上生活着的人们无法改变的习惯和爱好,哪怕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是必须得去凑一凑。用来描述大安城此时围在会贤街这个地方好奇着期待着的人们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今天的主角们终于粉墨登场了。六个人,穿着白色囚衣、长发披散、身上有许多被拷打过的血痕印在了白色囚衣上,显得触目惊心。六个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神态也各不相同:颓丧的、呆若木鸡的、沉思的……无论如何,他们都像一具具栩栩如生的木偶一般,被一个蒙着面的官吏用一根绳子绑在脖子上,串起来,再牵着走,就像牵牛牵羊一样牵到了木台子旁边。负责牵引犯人的官吏向那十几个黑衣官吏稍稍行礼作揖示意,得到回应后立刻牵着那六人从木头台子旁边的阶梯走上了木台子上边。那官吏把那六个人牵成一排站好,随后用力朝着那六个人中离他最近的那一个人的腿窝踹去。若是正常人,官吏这一踹也许并不能使他怎样,但这六个人明显都失了神智,精神状态已经不同于常人,一个个有气无力,虚弱无比,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子,那个人也就顺势用力跪在了地下。这人用力一跪,他旁边的人便不能幸免,套在脖子上的绳子突然向下一坠,直接将那虚弱的人放倒,也同样狼狈不堪地跪在了地上,再然后就是他旁边的人……依次下去,颇有些喜剧般的意味。
待这六个犯人跪好了,台子上的官吏眯着眼睛看了看木头栅栏外边向里边看着的民众:有些人面露幸灾乐祸之意、有些人神色如常、有些人面色惊恐……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神色,官吏心里有些感慨,他又回头看了看跪着的六个人,他们的命运已经定了下来,他们已经麻木了,跪在这里的仅仅是躯壳,神魂也许在来的路上就飞走了。
既然已经这些人命运已定,再不可能会有什么变化了,官吏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走下台子,再上来时,手里多了一把阔刃长刀。等到官吏举起这把刀时,正午的耀眼的阳光在这把刀的刃上反射出刺眼的闪光,刀的一面折射出官吏用黑布蒙着的脸,另一面折射出并排跪着的六个囚犯,六张淡然麻木的面孔。
也许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官吏已经擦拭好了大刀,看起来和刚才一样锋利,完全不像刚刚从六个人的脖颈间穿过,切断他们的皮肉、斩开他们的颈骨。六个人的尸身仍然跪在台上,身上的白衣最靠近脖颈的衣领处几乎被染成了红色。一点一滴从脖颈断裂处滴落的血液,像梅花跌落、绽放在白雪地里一样在他们的白衣上晕染开。他们跪着的木头台子上出人意料地没有留下什么血迹,唯一一点溅射开的血液也渗进了木头缝隙里。六个头颅被官吏仔细擦拭后用白布包裹好交给了台下十几名候着的黑衣官吏。
他的动作显得非常平静且娴熟。料理停当了,台上的官吏慢慢地下了台,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看一眼外面仍然意犹未尽的民众一眼,他手里提着刀,用台下拾起的刀鞘合上刀,挂在腰上。最后,他朝着来的方向缓缓地离开。他不需要担心尸身没有人收拾,想必仵作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也不需要担心木头台子和木头栅栏该怎么办,这些就交给同样站在这里的兵卒。他只需要带着犯人从牢里来到这儿,拎起刀送他们上路,剩下的一切都不来他操心。他的职责就是这么简单,不会有任何交流,不会出任何岔子。
离开了这里,官吏回到了他出发的地方——大赵国的刑部后院的更衣房,取下腰间挂着的铁牌和那把长刀挂在一面墙上,解下黑色的面罩,露出一副有些沧桑的脸,一道狰狞的伤疤纵横了他的眉头到颔角,眼睛给人一种很锐利的感觉,眉骨很大,这使得他整个眼睛在不够亮堂的地方经常像是笼罩在了阴影里。他又脱下身上穿着的刑部的灰色外衣,露出里边黑色的圆领衫。他是一名刑部的六品刑官,按照刑部轮月休沐的规定,这个月大安城里所有犯死罪的犯人都轮到他去解决,今天是他当值的最后一天,明天他就可以开始漫长的休沐,直到再轮到他当值。
重新挂好铁牌,他朝着刑部大门走去,路上人影稀疏,他也没有在意那么多,只是自顾自的离开刑部,他边走路,边在思考些事情,这些天来,他一直被一些事情所困惑,正百思不得其解。
“高敬德,娘的,你今天当值?”粗犷豪放的声音明显与安安静静的氛围格格不入,“看这架势,你小子完事儿了?喝两杯?”那人丝毫没有注意到高敬德停顿下来的脚步和有些愈发阴沉的脸,仍然自顾自地说着。
“老乌龟,你闲着没事儿干别来烦我。”高敬德转过身去黑着个脸看着那个满脸笑容的官吏严肃地说道。
周围是刑部的院子,刑部的大门离这里并不远,当初建刑部大院的人很别出心裁地给这个院子弄成一派肃杀且清冷的外观,不论是一年四季都开不了花甚至叶子都没多少的树,还是嶙峋的假山静谧的流水,现在再加上高敬德这一派阴狠的威胁,这官吏不免收起了笑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立着。
“我说,不至于吧,好歹是同僚,和和气气的那不好吗?”别处,声音传来,来人同样是一个官吏,一边向高敬德和那名官吏招着手,一边笑得满面春风,大踏步地迎着二人走了过来。“张午,你要想和稀泥,那你不如去朱雀街看看哪家掌柜的吵架了,用上你再给人家劝好了。”高敬德对待来人丝毫不客气,没看他们二人一眼,径直走出了刑部大门。来人也不恼,他当然知道高敬德刚刚剁了六颗脑袋,估摸着现在心情肯定是不好的,那就随他吧。张午笑着对站在原地的官吏说道:“拓跋老哥,那高敬德不领情面,咱们整两杯去?”那官吏眼神里又冒出光来:“对对对,整两杯去,我和你说,那朱雀街有家酒馆,别提了,就是好喝!”然后俩人热络地讨论在一起,肩并肩地也走出了刑部大门。
高敬德离开刑部之后,哪里也没有去。天色尚早,但他从来没有寻欢作乐的习惯和闲逛的心情。最近发生的事无时不刻地困扰着这个刑部官吏的内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高敬德低着头走路,一边审问着自己的内心,最近的他变了很多,情绪暴躁,易怒,沉默寡言……这是同僚们暗地里给他的评价,但往前看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前他还在边镇当边军的时候大家伙对他的评价往往都是极积极正面的。刚才,明明张午和拓跋老乌龟都是自己好的不得了的兄弟,但是不懂为什么,最近只要有人跟他搭话,他就会很烦。不过,那个人除外……
回想着,他不知不觉走回到了自己摩诃街的住家附近。“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一声清脆的女声在高敬德身边传来,高敬德有些稍稍愣神,停住步子转身看去,那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她笑颜如花,明亮乌黑的眼睛仿佛闪烁着繁星点点。她就直直看着高敬德,显得很开心,她衣着并不华丽,但胜在少女青春的加持,在午间阳光的映衬下,竟然显得如此美丽动人。
“梅姑娘何事?”高敬德轻轻地问道,很难想象一个面相极凶恶的人也可以很温柔地说话,“没什么事,看见大人您一脸严肃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还有些担心您呢……”梅姑娘说这些话倒也不显羞涩,大大方方的,这同样也是高敬德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地方,这姑娘就像是一块从未被雕琢过的美玉,纯洁无暇,让人心里起不得半分不好的念头。“还让梅姑娘担心了,我没什么事,刚下了值。”高敬德说道,他不敢直视梅姑娘的脸,事实上他几乎从没有注视过她,每次都是仅仅一瞥,便匆匆将眼神转开。
“那就好了,大人没什么事就太好了……”梅姑娘的开心不似有假,看着她明媚的笑容,高敬德心里不免平静了下来,很多烦恼似乎也都烟消云散了,他终于笑了出来,再没有说些什么,朝着梅姑娘挥了挥手,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大人今天很奇怪啊,虽然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哎呀,不想那么多了,大人都说了他没事了……”看着高敬德离开的身影,梅姑娘的双颊上居然出奇的飘上了两抹嫣红,她看着高敬德越走越远,恋恋不舍地转身也离开了。
回到家的高敬德心里有些不能平静,本来剁了六颗脑袋让他有些沉郁,但不知为何,哪怕心情再不好,看见梅姑娘那美丽单纯的面容和那甜美得令人沉醉的笑容,本来如死水一般的心居然波涛汹涌了起来。
“不行,怎么能对梅姑娘有这样的想法,这是亵渎。”高敬德一遍又一遍地告诫着自己,努力地想让这个想法永远镌刻在他的内心,“你记住了高敬德,她崇敬你,只不过是因为你救下了她相依为命的爷爷,你完不可利用这种纯净的崇敬,去想一些龌龊的事情!”高敬德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说着。
其实高敬德也不是没有想过,万一梅姑娘真的喜欢他,但这种想法一出现就被他否决了,自己说得好听点儿是个六品刑官,说得难听点儿就是个刽子手,自己是杀戮缠身之人,将来要遭报应的,而梅姑娘是那天上的星星月亮,自己与她之间遥不可及。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高敬德又重新被一种熟悉的感觉笼罩,那是一种被人监视着的禁锢,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每一次高敬德双手沾染着鲜血回到家中,那种感觉便会如影随形般缠绕在高敬德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被这种感觉侵蚀。高敬德没有办法在这件事情上说服自己,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这不过是一种错觉,只因它太过真实,太令人窒息。
大安城的夜晚很寂静,宵禁使街道很早就没有人影,现在是亥初时分,高敬德早已经简单地吃过了晚饭,他躺在床上,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睡去,但他只要一闭眼睛,今天木头台子上跪着的六个无头尸体,便长出了脑袋,向着他诡异地笑,他们一个个的嘴角都咧到了后脑勺,双眼无神,小小的黑色瞳孔死死地盯着他。高敬德实在是觉得受不了了,他站起身,从外边拿过他的刀,立在床头,又重新睡下。
夜晚很安静,但对于心里不得平静的人来说,寂静的夜晚,也许更加喧闹。高敬德总是依稀听见有人在很近的地方,幽幽地哭泣抽噎,使得高敬德心烦意乱。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辗转反侧更让人觉得难受的了,高敬德觉得,这样下去还不如一刀给自己一个痛快来得实在。
卯正,天蒙蒙亮,大安城的清晨很凉爽,清风习习,但高敬德却一身冷汗地坐在床榻上。刚刚的噩梦实在让他难以缓过劲来,“到底是为什么?”高敬德实在是绞尽脑汁也不得其解,高敬德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因果报应的说法,但是,几年前他作为边军,杀的人可是数不胜数,怎么偏偏现在报应找上门来。但是,这些在他梦里作威作福的东西,都是自从他当上刑官后,被他亲手砍下头颅的犯人。意识到了这些,高敬德有些坐不住了,他之前从未怀疑过杀死这些十恶不赦的死刑犯有什么过错,但现在,他困惑了。
困惑归困惑,生活总是要继续,高敬德简单收拾停当便走出了家门。今天的他,消沉里还带了一些疑虑。高敬德漫不经心且几乎漫无目的地走在摩诃街上,这个时辰,接上来往的人并不多,许多的建筑都紧紧闭着门窗。就在高敬德刚想转弯走出摩诃街时,“哎呦……”一声少女的惊呼声打破了高敬德的沉郁。
“梅姑娘?实在抱歉,刚才没看见,没伤着吧?”高敬德回过神来,看见自己迎面和步履匆匆的梅姑娘撞了个满怀,梅姑娘一个趔趄好险摔倒在地,心里不禁有些歉意和担心,连忙问道。
“啊,没事的大人,不碍事……”小姑娘羞涩的笑了笑,丝毫没有因为高敬德这一不合礼的举动而感到不悦,再抬起头看着手足无措的高敬德,不由得笑的更欢了,“大人,没必要这么紧张吧,我也不是山里的老虎猛兽什么的,怎么感觉大人每次见了我都很拘束呢?”少女颇有些玩味地打趣道。
“额……有吗?不会吧,没有没有,是你的错觉……”高敬德如此说道,但越说到后面越小声——高敬德自己都不太能相信自己说的话。少女看见高敬德的窘迫,也决心不再打趣他了,没意思,打趣这种心情能写脸上的人,梅姑娘自己内心也是觉得愧疚的。
待看见高敬德心情平复了,少女终于表明了自己上街的目的,她伸出手,手心里是一片拴着红线的黄色三角纸片,上面写着些潦草的字。梅姑娘把这片东西递给了高敬德。高敬德有些纳闷,但还是顺着红线接了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平平无奇的一张小纸片,上面有些褶皱,应当是梅姑娘紧紧攥在手里造成的,字迹估计也不是高敬德认得的文字,所以他也就放弃了去解读的想法。但偏偏是这一张小纸片,却莫名让他有些沉郁焦躁的心有些平静下来。
“大人,看您昨天愁眉不展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吧。这是我在闵安寺求来的平安符哦,可以保佑您安康幸福的呢!”少女见高敬德似乎并不反感这个平安符,于是兴高采烈地解释着,“您一定要随时带在身上哦,真的很管用的……”
高敬德的脑海里似乎浮现起了一幅画面:一位少女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专门去城外的闵安寺,烧香磕头,费尽心思才从那帮秃驴手里拿到这么一张纸片片。他很感动,一时间并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当他要开口说些什么感激涕零的话的时候,梅姑娘又开口了:“昨天看见大人您心绪不宁的,今天就去求了一张这个符,我还是真的希望大人能够健康平安地生活下去……”说到这,梅姑娘也不复先前的样子,脸上又爬升了些淡红,“大人,闵安寺听说来了一位得道高僧哦,您要是有什么烦心事或者有什么疑惑不解的,都可以去闵安寺问问他哦,一定会很有效果的。”梅姑娘看高敬德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依旧看着自己给他的平安符,于是补充道。
可惜高敬德并没有看见害羞的梅姑娘是多么的惹人怜爱,他徜徉在梅姑娘的话里。“是因为担心我吗?原来是这样,真的是因为担心我……”高敬德此时并不知道,他的内心也许就像新年里大安城的天空上“砰”地一声绽放的烟火一样。他还是紧紧地盯着那张平安符,仿佛它真的令他几日的烦恼烟消云散一样。良久,他再抬头时,梅姑娘早已不见身影,但少女关心的话语和温柔的声音,早已在高敬德脑子里住了下来,再也挥之不去了。
“闵安寺吗?要是有空可以去看看,哼,那秃驴到底是何居心,给梅姑娘灌了什么迷魂药……”高敬德喃喃道。梅姑娘的话他并没有什么自控能力去置若罔闻,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平安符的红线紧紧系在腰带上,于是满意地走了。
高敬德今早上街本来是毫无目的的乱走,但现在,他决定去那闵安寺,去会会那梅姑娘所说的得道高僧。
走过会贤街,过了金水桥,再走过朱雀街,最后出永定门,再走个几里路,便能够看见闵安寺简朴冷清的院落了。纵然是高敬德这般体力充沛的人,走这些路都不免有些感到累,更何况是那娇弱的少女。高敬德是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娇嫩柔弱的少女徒步这么久,就为了给自己求一个平安符,想到这,高敬德下定决心,哪怕发生什么事,自己都得保护好这个黄纸片片。
进了寺院的门,里面出人意料地很冷清,并没有很多民众聚在一起烧香礼佛。院内有一口陈旧的大水缸,高敬德凑近了缸子往里面看去,里面盛满了水,水面出奇的很平静,像一面镜子,似乎比富贵人家的铜镜还要清晰许多,水面的中央清晰地映出了高敬德的那张有些可怖吓人的面容。
但突然,高敬德映照在水里的脸开始扭曲了起来,水面不再平静,水面中央产生了一些漩涡,湍急的漩涡把高敬德的脸狠厉地绞碎,裂开,而破碎的部分正在不断的陆陆续续地拼凑着形成了一张张苍白无神的脸:它们吐着舌头,或者诡异的咧着嘴笑,后来干脆,仅仅剩下一个滴血的脖颈。
“施主,可看清了?”院内传来略显苍老却清晰明亮的声音,一下子把高敬德从呆愣中拉了回来,高敬德用力摇了摇头,后背早已经是爬满了冷汗,又看了一眼水面,却只看见一张写满了不可思议与惊异的脸。高敬德看向院子中央的一个小禅房,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他慢慢地走近了禅房,禅房的木门虚掩着,高敬德“吱嘎”一声推开了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席地打坐,手捏木头佛珠的老僧,老僧闭着眼睛,满是皱纹的脸却意外让人有种和善慈祥的感觉。老僧人身上穿着灰色的长衫,外罩一袈裟,仔细看去,袈裟上的色彩早已不在鲜亮。昏暗简陋的禅房,打坐在中央闭着眼睛的僧人,寂静清冷的院落和诡异的水缸,高敬德心里不免有些不安。
“施主请坐。”老僧又开口了,但却并没有想为高敬德去拿来一个蒲团的意思,仍然安定地打坐着。高敬德也不在乎,就在僧人的面前盘腿坐下,他仔细地端详审视着面前安静的老僧,却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良久,老僧睁开了眼睛,看见了面前昏昏欲睡的高敬德,不由得笑了“还请施主原谅贫僧的怠慢,施主进来时,贫僧正在完成功课,不敢停下。”老僧人如此说道,似是在对他有些无礼的行为进行解释。
昏昏欲睡的高敬德被老僧人的声音吓了一跳,才发现老僧人睁开了眼睛,正一脸淡淡的笑容看着自己。高敬德本来心里有所不满,但听到老僧人这么说,心中不满也只好作罢。
“适才贫僧问过,施主可曾看清了,施主还未作答,现在可否告诉贫僧了,施主可曾看清楚了真正的自我?”老僧慢慢地说着,语气平和。高敬德并不明白老僧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反而还要故弄玄虚,这令高敬德有些生气,有些不想说话了。
“呵呵,施主,假若贫僧猜的不错,施主可是看见了可怖之物?施主也许也在好奇,为何贫僧掩门打坐,却还能知道这些事……”老僧人又说道,“其实也并不难,院落很安静,而偏偏您的脚步声破坏了安静的院落,却突然停止了,院内什么都没有。老僧便以为,只有那口水缸是能够让您停下脚步的,因为,除去施主您,还有好几位施主也曾经在水缸面前停留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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