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积岩(1 / 2)

之后的一段时间，三眼海妖自然而然地再次成为全镇关注的焦点，有关他的某些事迹甚至被更为神化。有的甚至认为两次获得意外之财的他是幸运的化身，只要跟他多多交流便会改善自身的运势。得益于这点，他的生意状况进一步改善。先前难以售出的糖果如今只要摆在货架上就会被一扫而空。值得一提的是，虽然乐达淘斯也得到了这一吨黄金的十分之一，但他还是受困于自己的嫉妒心理，他总相信这不会是一个巧合，为此还不定时地去调查糖果杂货店的账本，其结果自然是一切正常一无所获。他在这一时候并不知道，“庄主”才应该是调查的重点。

然而镇上的这一些大事小事都将会被淡化。不到一个月，一名身穿鲜艳军官制服的巨猿带着二十多名持燧发枪的大齿鼬士兵来到镇上，他们带来的物品包括一些古代文物和不久前在战场上缴获的星国武警制服。这些物品被一概堆放在广场上并用木栏杆和帐篷包围着，然后他们又在某个显眼处用红笔着“大龙展览馆”等字样。

在这一次布置完之后，领队的巨猿用粗制的扩音器喊道：“各位合弓堡镇民，我是九十九号平原游击队的上尉，名叫北先修斯，请不必多虑，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做例行宣传工作，有兴趣的可以前来了解和咨询。”

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镇民的兴奋和欢呼，后者感受到的绝大多数是恐惧，认为这一些只会打破城镇现有的和平与宁静，因为只要有盒子菌的部队来过这里，身穿蓝黑色制服的星国军警便有了强行进镇搜查的理由。当然也有少数的镇民对他们表示欢迎，其中包括先前在不厌其烦讲述历史的鳄鱼老师。

就在北先修斯上尉带兵进镇做宣传工作的这一天，三眼海妖又通过售卖糖果大赚了一笔，这一次仅仅用了一个上午糖果及其余杂货便宣告售空。这一趟下来他又赚得了五十枚银币。中午吃过自己最爱吃的方便面喝过饮料后他带着好奇心来到了广场上的展览馆。在这里他果然看到了鳄鱼老师，后者已在里面打转过不下十次。

“三眼海妖，你是来参观展览的吗？”鳄鱼老师认出了他，开口说道。

他习惯性地不说话点了点头。

“这也好，多关心一下家国之事，要不我来给你讲解？”鳄鱼老师继续说。

“可以。”他想了想，低声答道。

说完，他便跟随这位学识渊博的老鳄鱼一同走向第一个展览点。然而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一声呼喊。

“三眼海妖，天气不错，没想到你也会来参观这些展览。”声音是乐达淘斯发出的，他身旁是一位表情平淡的人类和两名持砍刀的大齿鼬随从，“我们也是来参观的。”

由于事发突然，三眼海妖被本能地吓了一跳。这位表情平淡的人类跟乐达淘斯岁数相当，是一副饱读诗书的形象。

“他是谁？”三眼海妖向乐达淘斯问道，“还有，我不太理解……”

“不，先别着急走！”话刚说完便传来乐达淘斯的坚决答复，“唉……我的意思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声名显赫的镇民需要接受一段时间的行为调查，这也是为了公共安全，另外，他可是镇上难得的知识分子，你可以叫他硕士，他的态度不算严厉，只要你能积极配合，认真回答有关的问题，那么一切都好说。”

之后他又讲了一大堆有关这位硕士的资历。讲到后者曾去过共创团直属学府接受高等教育并以优异成绩毕业。虽然各国教育界普遍认为这个由共创团军方高层授意创办的直属学府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根本不是一所学校，但仅仅是有这个学府的就读经历，也足以使超过半数的合弓堡镇民敬仰。

接着，他又急忙说：“哇，我突然想起来，等一下还有事，这次就让这位硕士跟着你去吧。”

说完，他便连同两名大齿鼬随从往热闹的主街道走去。

硕士一动不动，或是由于学识渊博拥有了底气，显得十分成熟稳重。这位硕士仅仅是在为乐达淘斯办理事项，这也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早在真核十三年初，稳重的他便奉命找到了机会同“反面教材出版社”的大天谈话，希望能够找到大天及其同伙在各个方面上的污点，但一个优秀的知识分子的随机应变能力不一定十分优秀，他的做法过于简单甚至笨拙，像是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竟然一见到大天便毫无理由地走上前去开口说话。大天或是发现了他的意图或仅仅是对他反感，几句下来便用了一句标准而有力的真核语粗口将他强行打发。于是乐达淘斯的行动失败，他当时大声斥骂了一声硕士，斥责他笨拙的行事，而这不足以浇灭怒火。另外，他之所以在今天故技重演是因为他始终认为知识分子往往善于捕捉细节，无论是哪个所谓的不法分子只要在不经意间同一个知识分子对话，都会露出自己的破绽，进而达成破案目的。

三眼海妖有些不满，但实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他一时有口难言，就在此时鳄鱼老师无意识地插上了一句：“多带一个也没什么不好，而且这也是镇上的惯例对吧，就按他们的意思来吧。”

这句话无异于难上加难，在三眼海妖看来。最终他不得不接受乐达淘斯的要求，尽管这个要求不太合乎常理且十分突然。也因为这种突然的调查工作，他感到一定程度的不自在。

随后变得警觉的他连同鳄鱼老师和这位硕士走入第一个展览点。这里展示的是古代遗留下来的文献，其中包括五亿年前三叶虫建立寒武王朝时颁布的《寒武经》。所谓古代正是从寒武王朝建立到六千五百万年前白垩王朝因外域异族入侵而覆灭的一长段历史时期，这一些他早已耳熟能详。古代，发生过数次朝代更迭，值得一提的是从石炭王朝覆灭起至三叠王朝中期的一长段时间，真核文明呈现出政权割据并立的局面，也正是在这段一亿多年的时间，文明的政治经济文化重心最终由海洋转移至陆地，大龙出现并崛起，成为引领文明发展的核心物种。

鳄鱼老师继续不惜口舌地讲解。三眼海妖还是比较愿意地倾听着，但他还没想到该怎样应付这位前来调查的硕士。后者一直保持着沉默，似乎对这一切并不太感兴趣，保持着最开始见面时的那种神色。

接着，他们进入第二个展览点。这里展示的是白垩王朝之后至今的文献资料和文物，大龙这类威武强悍的生物随着外域异族腔蜇人的入侵而灭绝，腔蜇人正是大星共和国的主体族群。人类的体形同他们最为相似，直立行走，但前者身材更为高大，不存在脊椎和骨骼结构，口腔和四肢布满黏性触须，皮肤大多呈灰绿色，拥有颜色奇异的头发，几乎无皮下脂肪。星国军队乘原始的蒸汽远航飞船越过暗红色的虚空来到这片土地上后便遭到了各类形式的抵抗，这使得当时的星国政府调整策略，改为扶持一个新政权以实现间接统治，此后千万年间这个哺乳动物王朝依次使用古新、始新、渐新和中新四个年号。这段时间，国内外形势在某种程度上缓和，然而当代的历史学家却逐渐对这一观点提出异议。

对于这段历史，三眼海妖在先前也经常听到鳄鱼老师的讲解。因此他对这些展品并不感到陌生。参观期间，他受困于某种压力，几乎一言不发。

至于最后一个展览点的展品，则主要是一些在不久前被游击队缴获的星国军警装备，而纤维护甲和先进的线膛枪并未成为展品。到了这里，不用等鳄鱼老师开口他便想到了之前被镇民提起的一场战斗。他们不太清楚，这位带兵进镇的北先修斯上尉参加过那场战斗。

战斗发生的时间是真核十二年底，地点正是九十九号平原的另一侧，距离合弓堡约六百千米，参战双方分别是盒子菌的真核共创团军和星国总督率领政府军，后者包括星国陆战军、星国武警部队和志愿参战的深渊教徒。深渊教是一种发源于异域的宗教，全镇居民都对其教义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它十分神秘，而且离现实生活十分遥远。尽管星国和鲸国的法律都明确了宗教信仰的自由，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能在这两国获得数目庞大的信徒。在那块区域，它已经影响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战场地势平坦，所谓的共创团军装备相对落后，训练相对废弛，军中重甲兵、弩手和长矛手占多数，火枪兵和巫术师占少数。当时北先修斯是一名火枪队的军士长，他的部队所使用的是自制燧发枪，装弹慢，射程短，枪管下部装有刺刀。

政府军的炮击结束后身穿白袍戴面具持长剑的教会剑客便向插着红底黑色三叶虫战旗的共创团军阵地发起集群冲锋。剑客为腔蜇人，身材轻盈，武艺高强，能够利用练就的轻功进行高速冲刺。他率领的大齿鼬火枪兵站成三排，最前排进行火枪齐射，开火之后退到第三排装弹，原先的第二排补位继续开火，由此形成相对持久的火力。冲在前面的剑客被击倒一片，攻势并未被压倒，他们继续在喊杀声中冲刺，逐渐进入弩箭的射程。之后巨蜥弩手和大齿鼬巫师火力支援，又有一批剑客中箭毙命。然而这一些都未能根本性地改变战况，剑客英勇无畏地扑来，于是他听从上级的指令连同其余火枪队和弩手队退到后排，巨犀重甲兵和鳄鱼长矛手站到前排列阵。列阵完毕，铁盾化作铁墙，每个铁盾的空隙处伸出一长矛，长矛使得这面铁墙布满尖刺。剑客涌向铁墙，双方短兵相接，起先有不少戴面具的凶神恶煞被刺穿身体的长矛牢牢钉在铁墙前，流出蓝色鲜血。随后铁墙阵被冲破，共创团军乱作一团，各自为战，直至北先修斯连同其余火枪手和弩手加入了白刃战才使得战况有所改观。之后他们坚持到了剑齿虎奇兵队赶来，而这又使得战局发生了根本性逆转。不久，剑客被全部歼灭，后排观望的星国武警改变计划，服从上级指令成建制退兵，双方脱离接触，战斗结束。

走出最后一个展览点时鳄鱼老师感到疑惑，开口说道：“虽然这是一次调查工作，但也是个学习的好机会，你可以向他提出一些问题，要想有出息光凭运气是不够的！”

三眼海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还是尽快回去做糖果和杂货生意。自言自语的同时，他心想。

此时硕士就在他们身后，仿佛是个木偶，仍然呆站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这种异常的气氛随之蔓延。

过了一会，三眼海妖充分发挥自己有限的能力，终于找到了能够同知识分子交流的话题：“蜡烛被隔绝空气后会熄灭，小虫窒息会死亡，熄灭的蜡烛通气后能被重新点燃，而小虫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能死而复生？”

“他在问你问题。”鳄鱼老师对硕士说。

这一时候愣神的硕士才勉强反应过来。之后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但没过多久便平静地吐出了简短的一句话：“不知道。”

这番话仿佛是在考验三眼海妖的耐心，他想着尽快脱身离开，同时忍耐着，想到第二个话题。

“配制黑火药时，木炭能不能用铅笔芯取代？”他又努力向硕士问道，“还有就是你知不知道深渊战争的具体经过？”

他想起了去年在书摊无意间看到过一本与深渊战争有关的读物，当时他出于兴趣尝试翻阅了几页，然后被一个巨蜥摊主发现，后者举起巨斧，在警告一声后将他强行驱离。对于这两个问题硕士的回答充分体现其深厚的学术素养和造诣，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严谨而高深的专业术语。

“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至于深渊战争，是七千万年前星、鲸两国对铁硫同盟的战争，星鲸联军获胜，战败后的铁硫国境内诸邦不得不进行农奴制改革，这场战争体现资本主义对封建主义的胜利，客观上推动了铁硫诸邦封建制度的瓦解……”

“诶，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我问的是这场战争的具体经过，交战双方用的是些什么武器装备和战术，发生过哪几场战役，伤亡情况如何？”

“这个……不知道……”

硕士想了想，低声答道。至此，他的发言完毕。

三眼海妖有些失望，但他在表面上不得不装作平静无事，因为他不想在这种场合引起事端，这其实是某种意义上的表演，先前事项使他的表演能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的表演过于逼真，以至于并不太了解异域历史的鳄鱼老师认为他终于找到了同这位学历丰富的硕士闲谈的话题。鳄鱼老师很高兴，因为在他看来这意味着三眼海妖的知识水平已经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就在这时，几名身穿布甲持燧发枪的大齿鼬士兵从隐蔽处冲向展览点所在的广场，枪口下的军刺刀在透入的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银白色闪光，显得格外刺眼。接着广场上一片混乱，发出杂乱的喊声。

在混乱之中，一名带队的大齿鼬军士长喊道：“根据共和国宪法，公民拥有服兵役义务，非常时刻，拒不从者就地正法！”

这一时候，三眼海妖恍然大悟。他得出了结论。其实所谓的展览只是一个表面工作，军队进镇其实是为了征兵，而且使用的还是不择手段。顿时，他感到了莫名的恐惧，生怕引起士兵的注意，他先前还听说过很多有关战争的种种事例。奔赴战场，战死的可能性自不必提。更可怕的是，在当下所谓的兵役条例根本不会落实，一旦加入军队，必定失去现有的一切，随着某个不知名的军事首领战斗终生。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他低声向鳄鱼老师问道。

然而后者的却十分简短：“如果你是总统，你也会决定这么做。”

三眼海妖没有多说，这一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脱身的理由：“你说得对，可我作为一个卖糖果的也应该要有自己的决定。”

说完，他接过硕士的笔记本和一支笔，用潦草的字迹在笔记本上填写了自己的基本信息、生活习惯、年度收支情况和自己获得意外收获的感言，希望能够借此尽快结束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