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狮子(1 / 1)

梅染店铺的正门被黑刺凿了一个大洞，这是魏杨所始料未及的。

他看到贯穿部分的边缘正向四周渗透着油状的液体，有一小股已经滴落到了地上。门内侧的金属把手在触碰了这些物质后的几秒钟时间里，便被侵蚀殆尽，成了一滩粘稠的碎渣。

魏杨转过头看着被钉在后墙上的吧台少年，一分钟前还微笑着递给自己那杯梨汤，而现在着黑色的触手正不停得从他的胸口向后面涌动，少年整个身体随着异物的蔓延也开始不规则得晃动，由于关节已经完全放松，因此每次躯干的颤动都能带动四肢更大幅度的摇摆，看起来就像一个外行人操控着的提线木偶，蹩脚的姿态中散发着一种诡异。

随着黑色物质一点点侵蚀着地面和墙壁，魏杨也一步步向着吧台的方向后退，他可不想成为像门把手一样的残渣。最后魏杨整个后背已经贴在了吧台的玻璃上，他已无路可退，可面前的黑液却仿佛加快了流动。魏杨从吧台旁边拿起了几把椅子挡在身前，企图延缓这种物质的侵蚀，但随着黑色流体不断得将面前的家具融化成碎渣，魏杨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天真了。

他努力集中精神，四下巡视着周围，这时他的目光定格在门口地面的一小块白色物质上。仔细看去，那是店铺原来地板的颜色，整个门口的区域已经全部被黑液覆盖，只有这片还保留着原始的样貌，仿佛这些肆无忌惮的黑色液体有意避开了的地上的那一小块圆形面积。

“梨汤！”魏杨一下子想到刚刚在门口，那杯梨汤大概就洒落在那周围。接着，他脱下外套，缠绕在自己右手肘上，然后侧身抵住吧台的玻璃橱窗，一下、两下、第三下伴随着一声碎裂，橱窗上开了一个大洞。魏杨将手伸进去，抓起两杯做好的梨汤，向着自己身前的区域撒去。其中一杯溅到了来势汹汹的黑液上，瞬间蒸腾起了一缕白烟，黑液的流动竟然停止了，不止是地面的部分，除了那根粗大的黑刺还在不停的涌动外，门板周围，墙面以及地面部分的黑液都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而且开始慢慢硬化，逼近魏杨的部分也没有再向前推进的动作了。

魏杨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接下来他要想想自己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小心得踩在地上石化的那些黑色残渣上，慢慢挪到了门口。这时正门上的那股黑色触手从根部分出一条小臂粗细的分支，沿着门板上的黑色物质爬向地面，朝着魏杨爬了过来。顶端依旧是黑色的尖刺，活生生像一条黑蛇在寻找自己的猎物，在快要到达门口那滩梨汁时，竟然没有像之前的黑色液体那样绕开，而是径直从上面爬了过去，而原来裸露的白色地板在它经过后也被一团黑色液体完全覆盖了。

魏杨屏住呼吸，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地面上这只黑色刺头的怪物，他只希望对方能爬的慢些。就在黑蛇来到魏杨近前的时候，一股淡淡的梨香幽然飘进了魏杨的鼻腔，他巡着味道向正门看去，门内侧布满的油性物质眨眼间硬化成了灰色的硬壳，然后从中间开始龟裂，一直向四周延伸，魏杨身前那只黑色尖刺也在瞬间的功夫定格在了空中，然后从尾部开始碎裂，最后在空气中化成了一滩粉末。

还没等魏杨反应过来时，整个门板四下崩裂，从门外跳进一个少年，仔细一看，正是之前魏杨进门时擦肩而过的紫色贝雷帽。少年看了一眼魏杨，然后注意力转移到了吧台后墙上的那只黑色触手，他抬起右手，将手上拿着的一块翠绿色玉牌子正对着前方，那牌子的一角随即碎裂开来，碎片悬停在空中。少年熟练得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牵引着空中的碎块，然后瞄准后墙上触手的方向，在空中一划，碎片带着一道绿色彗尾，直接打入吧台少年胸口的黑刺。

黑色物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成了硬化，少年将手中的牌子向后一拽，刚刚飞出去的一角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随着碎块的离开，触手和后门接触的一段也碎裂了一地，被钉在墙上的少年重重的跌在了地上，贝雷帽则是连看也没看一眼，一脚踹开后门，向里面跑去。这个少年的出现，让魏杨此刻又多了一份选择，他现在可以夺门而出，永远不再回头。或者跟着紫色贝雷帽少年，并以这种方式确认那个女人的生死，以及她的邀请是否依然有效。

短暂的犹豫后，魏杨想着后门里的走廊跑去。一路来到刚才的茶室，刚一进屋，魏杨便发现整个房间的灯光比之前暗了许多，这也让他的视线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他向上看去，发现房间正上方原本是一个木制的四方白色磨砂挂灯，现在正被一层黑色的液态薄膜覆盖着，有点像孩子们经常玩的肥皂泡一样，黑色物质在薄膜的表面缓缓流动，缝隙处露出一束束挂灯原本的白色光亮，这让它看起来有点像旧时代舞厅里的光球，灯光映射出的白色斑点在房间里不断变换。

等魏杨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才发现整个房间的墙壁上，大概有一半以上的面积都被黑色物质覆盖着，只有靠近他墙角的一片暂时还没有受到侵袭，但这片区域的墙上却有着不少锋利的划痕。这时魏杨也发现了在墙角跪靠着的白衣女子，只见她紧闭双眼，双手手心向上，反向十指交叉放在身前，远看好像一朵花蕊形状。两只胳膊和肩膀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划伤，其中左肩的一道应该最深，渗出的血迹已经染红了大半个肩头，这让空气中也飘着一丝血腥味。

这时，黑色物质又向着女子刺出两道极细的尖刺，其中一道正好掠过魏杨面前，周遭带起的气刃在魏杨左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这种黑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了，但眼前这种比昨晚警车上和刚才前厅遇到的都要更细但也更快。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攻击下，紫色贝雷帽少年竟然在两道黑刺即将刺中女子的前一刻，一跃挡在她的身前。左右两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倒三角，那块翠绿色的牌子均匀碎成了九块，在他身前排列成了一个“川”子形，然后外侧两段向后平移，支撑起了一扇盾面，两股尖刺到达时仿佛像是打在钢筋水泥上一般，随着两声清脆的碰撞声，被弹得偏离了方向，左右两侧的墙上又留下两道印痕。

在这两次攻击被挡下后，棚顶的黑色物质越发疯狂了起来，一时间，一道道黑色的针刺，如雨点般弹在少年张开的刃形防御面上，他的左右面墙上像被人不停的泼水一样，留下一条条刻痕。他身后的女子，则依然保持着初始的姿势，紧闭着双眼，挺直着腰背，两腿微微跪坐在地上。在这狂风暴雨的攻击中，黑色物质对魏杨则视而不见，完全没有任何举动。

魏杨正想着要如何应对，目光所及，地上一颗颗时有时无的白色光点中，他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向着女子的角落移动。仔细看去，原来是之前自己黑色杯盏里出现的那条梅花白蛇，此时正拖着一半的身体，缓慢爬行，另一半则被一只黑色针刺牢牢的钉在了茶台上。

这条小蛇蕴藏在明暗的光影交界处，极难被发现，要不是正巧来到魏杨身前，他也很难注意到。

魏杨此时看到紫色贝雷帽少年的眼神，不住得往这边张望，但对面的攻击让他除了短暂的移动视线之外，几乎无法再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哪怕是多一秒钟的分神，仿佛都会让面前这张刃盾被无数黑针刺穿。随着小蛇的逐渐靠近，它身上慢慢焕发出一种淡淡白色的光晕，而它行进路线上的黑色物质在这光晕的范围内渐渐硬化成了碎尘，待到光晕的亮度越来越强，已经明显超越了室内的白色光斑时，小蛇已经来到贝雷帽少年的跟前。

这时它离白衣女子只有大概两步的距离，再往前爬一段，就能到达刃盾的防护范围内。也就在这时，盘踞在棚顶的黑色物质向着蛇头的方向刺出了一击，当下房间里唯一能自由行动的，只有魏杨。贝雷帽少年拼命将刃盾两侧的碎片像着小蛇的方向延伸，但随着面积的扩大，刃盾的防御力有了明显的下降，几只黑刺竟然穿过了盾面，刺进了少年的小腿。

魏杨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莫名生出一个念头，想要延缓刺向小蛇的这一击，哪怕一秒中也好，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任何的意义，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匹配上黑刺极快的速度。但他决定要赌一把，魏杨全力冲向小蛇的位置，就在尖刺即将到达的一瞬间，他纵身一跃，重重的得摔在地上。

他的右手将小蛇向前推了大概一只手掌的距离，原本冲向蛇头的尖刺，此时正要贯穿他右手的手腕，可就在触碰的那一刻，魏杨双眼凝视着尖刺的方向，等待着接触皮肤那一瞬间割裂的痛感。这时，他的眼中忽然一阵燥热，视线越发的模糊起来。等到他的视觉重新恢复之后，面前那根黑刺竟然已经石化成一滩粉末，最后散落在魏杨的手臂周围。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紫色贝雷帽也显得有些意外，原本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声音也嘎然而止了。所有的尖刺都被回收到那团黑色物质中，如果它有生命，那它现在应该在思考着什么。接下来，黑色物质加速了旋转，从它的中心迸射出肉眼数不清的尖刺，每一根都细如发丝，这些黑刺现在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魏杨！

魏杨这时侧身躺在地上，眼看自己将要被这如黑雾般的尖刺穿成刺猬，周围的时空仿佛突然慢下了脚步。这时魏杨脑中浮现出一些回忆的片段，一些他不常记起，却又不曾忘记的画面。他想起孩童时候在乡下，靠在奶奶怀里看到的夏夜星空，想起了第一次在舅舅舅妈家屋檐下入睡时窗外的那只麻雀，也想起了一路走来在东洲集团经历的那些日日夜夜，最后他想起了虎子，那个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称之为朋友的玩伴，也许过了下一刻，这一切都将消散，魏杨在脑海中苦笑了一声，为了喝这杯梨汤，代价似乎有点大了。

魏杨回忆的时间，大概用了0.07秒，在这期间，小白蛇终于来到了白衣女子面前，用了最后的力气，高高一跃，化作一阵烟尘， 吸入女子鼻中，她终于睁开了之前一直紧闭的双眼，此时一双明眸中仿佛流淌着粉红色的流沙，沿着瞳仁的轮廓旋转。只见她将两只手向外一翻，对着棚顶得黑色物质，嘴里轻轻念了一句，“玉碎！”。

然后双手从身前向左右一甩，仿佛要用一种最粗暴的手法，撕裂面前的猎物一样，随即整个空间定格成了黑白色，棚顶的黑色物质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室内白色光斑也不再变换着位置。随后房间里，除了三人之外所有的物体上，出现了一道道粗细不均的黑线，在下一个瞬间，所有物体仿佛沿着这些黑线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折裂感，整个房间好像都变成了一张老旧报纸，在一个巨人的手上被握成了一个满是折痕的纸团。

黑色物质的中心也发生了对折，最后，从房间里距离棚顶最远的角落开始，所有东西像被黑洞吸引一样，不停得一边翻折，一边向棚顶移动，移动过的地方，像蟒蛇蜕皮似的，留下了跟原本物质一摸一样的复制品。最后所有带着折痕的物体，汇集到棚顶黑色物质的中心，蜷缩成一点，无限向内翻折，直到全部消失在空气中。

这时的魏杨刚刚结束自己人生的回放，回过神来时，他面前的房间又回到了自己先前喝茶的情景。只有女子身上的血迹，和贝雷帽少年被刺破的小腿还在提醒着他这里刚才发生的一切。

下一秒，女子瘫倒在少年的怀中，而少年则看着魏杨，紧紧皱起了眉头，仿佛眼中的怒火即刻就要将他烧成粉末。

魏杨这才注意到，少年的双眸是如玉般的翡翠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