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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黑夜,拉低了江城的地平线,也拉黑了桂花巷的灯火。

昏黑之中,狭长的巷子里,咒骂老天爷的声音此起彼伏。叮叮当当二八杆永久牌自行车刺水而过,显得格外的急促。

“啪啦”几声电光闪过,跟着又是一阵轰隆的巨响,炸在巷口的一棵百年桂花树上,一根比大腿还粗壮的枝丫,顿时一头栽倒在巷口,堵住了巷口的出路。

紧靠在巷口的一间老旧的青瓦房里,屋子里的电灯忽闪忽闪地闪亮着。红漆斑驳的窗棂下,一个漆黑的小脑袋晃动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白皙的脸颊上咬着一张乌青嘴唇,不时的电闪雷鸣惊得这个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泪眼婆娑中,那双稚嫩的手死死地抱着一幅装着黑白相片的白木相框。相框里,那幅黑白照片上,一个年轻的女人轻笑着,无声无言。

不多一会儿,巷子里突然乱了起来,那根断掉的桂花枝丫,被人粗暴地扔到了一边。跟着响起了个粗重的声音:出大事了!这可怎么得了!

“凤儿他娘,余生在家不?”

隔壁屋子的门咯吱一声响起,跟着响起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在啊,天黑之前,我看着他回家了!”

“出什么事情了,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女人冷不丁问道。

“哎,可怜的娃!”男人气喘吁吁地叹了一口气。

跟着男人的脚步声带着水声,走到了他的家门前。冷不丁看着他张望的脑袋瓜子,男人顿时站住了身子,似乎吓了一大跳。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冷。

“余生啊,你怎么没有做作业?”男人哽咽地耸了耸喉咙,艰难地问道。

见他不吱声,男人只得推开门走了进去,使劲地跺了跺脚,抖了抖身上雨衣上的雨水,又摘掉头上的雨罩,抬起脸来,嘴角使劲地抖动了几下,又才艰难地问道,你怎么了?哭了?

又见他怀里拽着的相片,不由地眼眶猩红道,想妈妈了?

见余生微微点了点头,那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猛地一收,又连忙垂下头去。

男人只得蹲下身子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叹息地叹一口气。见他仍旧垂着脑袋不吭声,只得惋惜地整了整他身上的那件海魂衫,轻嘘道,余生,你已经十二岁了,该长大了。

余生突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

他连忙躲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站起身来,背转过去,从门后找出了一件雨披递给他道,穿上,跟秦叔走!

余生仍旧呆呆地站着,死死地看着他。

男人只得慌乱地给他披上。

“秦叔,我爸是不是死了?”

他的话音刚落,屋外顿时轰隆一声巨响。一道炸雷嗡嗡地炸得男人睁不开眼来,整个人顿时一阵哆嗦。片刻之后,诧异地看着他道,你,你怎么知道?

“妈妈不要我了,他也不要我了对吧?”

余生的眼睛,很冷,远比之前还冷。

比刀子更扎心的痛,痛得秦城说不出话来。“这该死的余明,究竟给这孩子说了啥?他怎么能这么残忍。他才多大啊!他怎么受得了。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片刻间,秦城的脑子里闪过了不少的念头。

他只得一把抱住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安慰他。

猛地他被他一把推开,更加冰冷地问道,是不是从今天起,我就是个孤儿了?

秦城再也忍不住落泪,使劲地摇了摇头道,不,不是,你还有我们!还有桂花巷的叔叔伯伯,大娘大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余生冷不丁放下手中的相框,又将相框端端正正地在书桌上摆放好。打量了片刻,方才咬着青乌的嘴唇,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秦城连忙站起身来,惊愕道,你去哪?

见余生径直走到他的自行车前,秦城连忙关掉屋里的灯,关上房门,连忙几步追了上去。

秦城走到自行车前,迟疑了片刻,再次唏嘘道,余生,你......

余生跳上自行车的后座,紧紧了被雨水敲打的雨披,依旧无言无语。

秦城纵使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跟他说,却话到嘴边再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只得哆嗦了几下嘴角道,你坐稳了!

自行车载着两人穿行在巷子中,数十间房门被打开,灯光顿时照亮了这条漆黑的巷子。一群男男女女脸色凝重地依靠在门边,看着他俩远去的背影,不时地有人垂头丧气道,可怜的娃!

更有不少的女人,不停地抹着眼泪。

“这娃一贯要强,但愿能够挺得过去!”老年人也含着泪不断地唏嘘。

自行车顺着被灯光照亮的街道,冲出了巷子,冲进了暴雨之中。一阵颠簸之后,秦城感觉余生突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连忙放慢了速度。

余生的脑袋紧紧地靠在他的后背上,片刻之后,低声问道,我爸是不是跳海死的?

秦城顿时又打了个寒颤,车子差点一头栽倒下去,连忙一把扭住龙头,不敢回头地低沉地哼了一声。

“他死的样子很难看,对吗?”

“你爸是没有挺过这道坎。你别怪他。”秦城迟疑了片刻,偷偷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恨声道。

过了许久,背后总算是传来了一阵阵低声哭泣。

秦城的心头更加地哽咽得厉害,只得又加快了步子,自行车又如风一般朝着殡仪馆冲了过去。

良久,快要到殡仪馆了,余生又冷不丁地问道,秦叔,如果你是我爸,你会选择死吗?

秦城顿时浑身毛骨悚然,一脸的不可思议,片刻后又感到极端的恐惧。这孩子太过冷静。这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该说的话。

多年以后,秦城每每想起这个夜晚,浑身都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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