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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公安局的大门，走过潮汐般拥堵的菜市场，搭上老迈的电车一路向东。天空之上蜘蛛网般生长的电网，拉扯着压抑的情绪。江城本是清凉的，可每每到了这样的季节，潮湿的空气在炙热的高温下，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烦躁不安。
宁靖区公安局的侦查员林栋的脚步很快，急匆匆地挤上电车。虽然电车开着窗，布满灰尘的电风扇呼呼地扇着，可在人头挨着人头，背心靠着背心的电车上，男男女女的体温加之闷热的空气，让这位刚刚专业安置不久的侦察兵额头上冒出虚汗。这让他很容易想起，在部队上经常坐的闷罐车。
转业安置，他是不甘心的。
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大裁军犹如一道洪流，一夜之间将天南海北的战友全都打散。大多数人当年是怎么去的部队，又怎么回原来的地方。
安置的时候，领导也舍不得他。可舍不得，也只能舍得。这是大势所趋，谁也无法阻挡。虽然无法阻挡，但领导还是为他藏了私，专门问了他的想法。
他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当兵入伍，他一直认为部队才是他的家。这番家没了，老家也回不去了。他思来想去，想起了那首诗歌。部队上的小年轻对这首诗痴迷得很。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这一生从未看过大海，便脱口而出道，我想去看海。
领导的眼睛猛地一亮，突地笑了，“你这小子该不是打我老家的主意吧！”
他憋厚地傻笑道，“等你退休了，我也能离你近一点。”
领导的眼眶子顿时湿润了。这小子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尖兵，他身上的这股子血性太像他。
战时如兄弟，生来如父子。可越是舍不得，越是只能决绝地放手。毕竟他的学历实在太低，未来战争需要的是高科技人才。他这样的兵，只能转业回地方。
领导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恨声骂道，“收拾东西，赶紧滚吧！别给我在老家丢人！否则我揍死你！”
“呵呵，保证完成任务！”他朝着他敬礼之后，便摘下了肩章。
他以连职干部的身份，转业到江城成了一名侦查员。虽然不甘心，但这却很对他的胃口。
可就在他转业后不久，那个写海的诗人，竟然卧轨自杀了。
他想不明白，他那么喜欢海，怎么会想着去轻生。
这段去宁靖中学的路，他本想浪费这五毛钱，可这条路虽然不长，却堵得厉害，索性便上了电车。今天他在休假。前段时间他侥幸地破了个连环偷盗案子。治安股的股长，他们口中的老大，一个比他资历更老的老侦察兵，便给他放了假。
虽然他学历不高，但在部队他养成了多年的读书习惯。地区里的图书馆，他是不敢去的，读不懂，那里的书太过深奥，得一步一步的来。让他得逞所愿的是，公安局在宁靖中学附近给他安排了一处公家房，搬进去不久，他便找到了学校，办了一张借读证。
前段时间，老侦察兵给他介绍了个对象，恰好是宁靖中学的语文老师，这把他乐得嘴巴直咧咧。他本想着能找个农村的婆姨便不错了，哪里想着还有这般的美事。在部队里除了那些过命的战友，他最敬重的便是那些能读书的小年轻。能娶上个老师，他就连做梦都不敢想。
相亲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他原本心里还很忐忑，这种大学生只怕看不上他这种土包子。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刚刚大学毕业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的女教师，满脑子都是未曾当兵入伍的遗憾。听着他讲着部队上的事情便入了迷，几番交流下来，竟然愿意跟他交往。
他心里美滋滋的，似乎这天底下的好事情他都占全了，心里的那种不甘心，竟然被这个女人给消磨了。
前段时间的盗窃案，牵扯到了周边的不少地方。他一连出差了大半个月，连个音讯也没给她留。指不定她已经生气了。
这老师啥都好，就是特别爱生气，皱着个小鼻子，立马变了天。这比他在部队带新兵，还要让他心惊胆战。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种烦躁的感觉，让他恨不得马上飞到她的身边去。
下了电车，正是学校上学的时候，他远远地便看见她披着一头披肩的长发，修长的身子穿着一身青绿色的连衣裙，那幅金丝边眼镜戴着那张白皙如雪的瓜子脸上，显得分外的迷人。
他不由地吞了吞口水，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余生，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个考试你不用来的！你怎么又来了？”
她既是余生和秦凤的语文老师，又是他俩的班主任。她叫黄玲，是正儿八经的全日制本科大学毕业生，不像学校里的那些野路子。
或许是北方人，黄玲的个子远比江城太多的女人要高许多，人看似很温柔，其实厉害得很。就连很多老教师都怕他。更别说像余生和秦风这样的学生，更是如见了猫似的，连正眼都不敢瞧上她一眼。
见余生红着脸不吭声，黄玲又忧心忡忡朝着秦凤问道，他家的事情处理好了？
秦凤大着胆子道，有我爸妈在，还有我在，都处理好了。
黄玲见余生眼眶红了，连忙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他道，“别哭！是男人不准哭！”
余生连忙瘪着嘴，使劲地吸了几下鼻子，不满地执拗道，我没哭。
“你个傻小子！”黄玲怜惜给他抹去眼角的泪水，使劲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瓜子，“老师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也知道你很要强。往后老师和学校就是你的家，好好学习，人的命运是能够改变的！”
见余生使劲地点了点头，黄玲又唏嘘对秦凤说道，往后，你多让着他点！
秦凤连忙应声道，他是我哥！我怎敢欺负他。
“我还不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就差上房揭瓦！”黄玲翻了翻白眼，这丫头嘴尖心软。心里不由地暗自叹息了一声，多亏这傻小子遇到了她家。
秦凤顿时一脸委屈道，人家哪有！你就喜欢他，不喜欢我。
“刚刚长毛是不是又欺负他了？”黄玲的目光里闪过一道火气。吓得刚要走近的林栋，连忙止住了步子。
余生家的事情，林栋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想到，他才出差几天，这孩子连爹都没了。也跟他一样成了孤儿。
黄玲对余生格外看重。这小子是个学霸。黄玲一直担心他的家庭，会给他往后的人生造成问题，所以对他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伤害了他。
见黄玲杀气腾腾，秦凤连忙摆手道，没！他不敢的，有我在！我揍死他！
黄玲这才松了一口道，往后你俩的家庭作业，来我宿舍里做吧，我给你俩单独辅导。
余生顿时心生感动，眼眶子又红了起来。而秦凤则像被踩住了马尾巴，吓得脸色都变了，只得弱弱而又不甘心地点了点头。这头母老虎，她可惹不起。她哀怨地朝着余生撇了撇嘴。余生装着没有看见，低声道，黄老师，那我们进去了。
“去吧，拿不到第一，我揍死你俩！”黄玲站起身来，重重地拍了拍余生的肩膀，一脸严肃道。
秦凤哀怨道，这不能带上我啊！第一只能有一个啊！
“他第一，你第二，否则，呵呵！你俩知道老娘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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