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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车开不好绝对不行
这天晚上老蒲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站在业拉山72拐之巅，俯瞰那蜿蜒盘旋的川藏公路。不知川藏线上最壮观的这一道景色还是不是浓尘滚滚的土路，柏油路面铺设好了吗？“快修好了……”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老蒲一股激动涌上心头，侧身想看个明白，无奈风太大，撕扯着女孩凌乱的长发，将整个脸挡住了。老蒲伸出手想拨开女孩的头发，甚至想一把紧紧抱住她，刚要伸手，女孩低下头笑了笑，后退了两步。
“你不是她！”老蒲一惊，“你是谁？”
“你说的那个她，又是谁？”女孩咯咯笑起来。
老蒲缩回手，叹道：“早忘了。”
女孩笑得更开心了：“那……你为什么要提到她？你又怎么知道我刚才说的是哪个她？”
“你真的不是她，但感觉你好熟悉……”老蒲入沉思，却总是看不真切。女孩的脸总是很朦胧，将围巾紧了紧，遮住了大半个脸，让大风随意改变着每寸发稍的形状。
女孩继续低着头浅浅地笑，带着满满不可捉摸的神秘感，面容却总是朦胧。忽然，女孩身后蜿蜒的公路拐角处一辆汽车飞驰而来，这速度直令人乍舌。老蒲还没有反应过来，汽车就近在咫尺了。他猛地一伸手，将女孩拉了过来，顺势将之揽入怀中。汽车不偏不倚，伴着栏杆一声咣当声，便冲出了公路，坠入悬崖之下。老蒲紧紧抱着她，箍紧她的肌肤，有股熟悉的香味，那种想吻她的冲动忽然从内心深处迸发，却全然不顾悬崖下翻滚掉落的汽车发出的机械零件散架撞击声，在山谷间回荡着。女孩没有反抗，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老蒲心跳得很快，也等不及看清她的面容了，双手潜入围脖深处捧起她的脸颊，闭上眼便吻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老蒲睁开双眼，眼前依然是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他伸了伸懒腰，大声吟道：“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是个梦啊……果然无厘头，要是能不醒就好了，后面说不定还有好事呢。”老蒲揉了揉眼睛，却想不起梦中女孩的模样——本来就没看清。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是早上9点半了，昨夜和肖仁喝的酒，再次证明自己也是“酒精考验”的资深战士。他摸摸索索起身，顺手将脏衣裤搭在洗衣机旁，又懒懒地倒在床上，随手抄起手机刷起来。
【小仙独白】
本仙也醒了，好幸福的一个梦，现在想起来都还挺不好意思。我也想拿起手机刷点啥，可惜维度不相通，仙界的信息我又不感兴趣，全是修炼买KPI的小广告，就跟凡间人类的朋友圈似的。我只能默默看着漆黑的屏幕，上面映衬着本仙的脸。我正咬着嘴唇浅浅地笑呢，怎么这么美，连我都会爱上自己。只是……他居然这么猴急，吻得这么用力，就连我专门准备的裸感粉小口红都给弄花了。哟，真的不能再想了，再想脸就更烫了。
忽然漆黑的屏幕亮了，是师父打来的电话。这老头就像他们凡界的老年人，以前叫他用手机，他不用，说还不如通灵来得快。这两年用手机了，上瘾了是吧？通灵还要消耗灵气呢！
“仙儿，你是不是使用梦境的通道和凡界交流了？”师父开门见山。
“是啊……有问题吗？”本仙疑惑了。
师父的语气似乎有点严厉。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凡人的梦境里会有那么多无厘头的经历？就是因为梦境是四维和三维空间传递信息的通道，你们交流的只是信息，不是真的。三维世界的人在梦里除了有潜意识，有时还可以察觉四维物体的投影，所以会看见那么多他们认为的奇奇怪怪随意穿梭的事物。记住，那个不是真的，幸好老蒲醒了。本来神仙和凡人结合就是违规的，更何况还是梦境通道里！如果你们进一步下去，你要是怀孕了，你们的小孩就是信息数据里的bug，会留在那个通道里永世不得出来！你会因此丧命！神仙也会死，你信么？时空维度只要有bug，宇宙架构将会紊乱，谁都可能死！所以这是更严格禁止的！所以不许你再用梦境通道去找老蒲。就连不用梦境，像上次在青岛那样也不行！如果你想和他亲近，那就别再做神仙！”
我突然觉得委屈：“我的人形最多也就半天，每次间隔两周，你见过只约会半天就消失，而且半个月见不到的人么？”
“唉！”师父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刚刚不是说‘别再做神仙’么？只能点到为止了吧，再说就违规了。徒儿啊，师父帮你也就只能帮这么多了，你自己悟去吧，为师也很无奈。只不过我提醒你，你要再用梦境通道乱来，警报再响，你就会被抓进牢里。好自为之吧。”
好吧，其实呢，本仙也懂。凡界的老蒲与我才见过几面？屈指可数。我知道他也许并不爱我，如果要降维，永远失去回到仙界的能力，降入凡界感受人间的痛苦，却不能终成眷属，是有风险的。起码梦境里，我还可以造梦，这个梦也有我的一半。如果那辆汽车不开过来，老蒲就不会被惊醒，哪怕是个错我也满足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辆出现在川藏线上的汽车，貌似有点像钱鲲带回来的5辆试驾车车型，这个应该是老蒲的潜意识带来的，不是我带来的。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老蒲躺在床上打开微信，昨晚那封辞职信确实难得收到了钱鲲的回复，就只有两个字：“好的。”看来他今天不用去公司，也不用去车队出发川藏线发车仪式的现场了。他刚从梦中清醒，头晕脑胀，用句成都话来形容就是“睡迷倒了”，也懒得再过问杂志社的事情。只是半小时前的朋友圈，张朝岳确实发了一条出发的动态，合影里有他本人、钱鲲、肖仁等，以及圈里的部分同行，而那些不认识的陌生面孔，应该就是钱鲲口中的研究生同学了。队伍里没有钟湘乐，这也很正常。张朝岳的配文是：在媒体朋友和社会精英人士的见证下，5辆全新车型挑战川藏线，土豪们，我们出发啦！
“哼！土豪？”老蒲不屑地冷笑道，“打土豪分田地，忘了？”
但这一切似乎与他不再有关系，不用再去点赞。他放下手机，眼前是自己熟悉的套二小屋，老旧的墙面又掉墙灰了，只是前段时间一直出差，还没来得及找人补一补。客厅角落里堆放着这些年当汽车媒体记者从车商处收的礼盒，好多还没来得及拆，要是里面装着食物的话，就连真空包装估计也得发霉。老蒲懒懒地用脚踢开那些礼盒，露出了几年前做婚庆的时候留下的空白DVD光碟盒，这都还没扔，大概是被那些礼盒淹没了许久，淡出了视线，便忘了。如今早不用光碟了，现在流行直接给mp4的1080P高清文件。
客厅里正对着老蒲卧室的墙面前，是硕大的防潮柜，里面都是他的宝贝——单反相机和各个焦段的镜头。旁边桌面上矗立着他最引以为自豪的双屏非线性编辑系统，确实就像电视台的工作站似的引人注目。虽然不是钱鲲一直以来叨叨不停的苹果电脑，是老蒲自己组装的，但这台机器保养得挺好，随时在更新硬件，并配了600瓦的电源[1]，要是哪天CPU和主板都落伍了，才打算直接换机箱。他擦了擦机箱风扇进风口累积的灰尘，行摄漫记许多视频都出自这台机器，老蒲也终于有时间仔细端详这位“亲密战友”了。
至于老蒲的书架，他也有时间在面前驻足停留了。上面全是历史文化和科普类书籍，除了那本原版《聊斋志异》，还有三国、水浒及孙子兵法，还有马克思的三卷《资本论》和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以及吕思勉的《汉朝大历史》《唐朝大历史》，甚至他还喜欢霍金的《时间简史》，真是文理通吃。书架最上方，是落满了灰尘的桃木笔架，老蒲搬来凳子，取下笔架认真擦了擦，如获至宝似的放回原处。他端详着自己的书架，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没联系过的电话。
“赵老师吗？”老蒲寒暄到，“呃……您现在没上课吧？我没打扰您吧？好久没联系了。”
“哦！是你啊！”赵艳红老师笑道，“不打扰不打扰！”
“我从钱鲲……哦不，钱鑫那里离职了！”
赵艳红笑道：“我是说今天早上看见钱鲲发朋友圈去川藏线照片里没看见你，我还以为合影是你照的呢，结果你没跟着去啊？离职就离职了呗？你还专门给我汇报一声啊？”
“当初不是您给我推荐的么？”老蒲呵呵笑着。
“哈哈，我早就忘了！那个谁？钱鑫？还是钱鲲？管他叫什么，我跟他其实不熟，就是一次媒体交流会上认识的，他加了我电话而已，后来缠着我要名额来着。我们大学老师和商人很少来往的。”
老蒲释然道：“哦，这就好这就好，我就怕对您影响不好。”
“还有啥事吗？有事说事，我猜你肯定有事。”
“哈哈哈，还是您了解我！呃……我就是想问问，咱们西部师范大学，我们学院广播电视新闻学的硕士研究生，好考不？”
赵老师一听，在电话那头仿佛乐开了花：“你说你要考研究生？好呀好呀！我们学院正缺这种人才，尤其是有工作经历的……”突然，赵老师就像打开话匣子了似的，滔滔不绝。赵老师在电话里把如今的本科应届毕业生考上研究生的状况抱怨了一通，什么创新能力差啊，玻璃心啊，只知道玩造成延期毕业啊，等等诸如此类，就好像憋了多年的怒火，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了一般。老蒲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倒是记住了学硕和专硕，在职以及MBA的区别。赵老师问：“听说你的英语过了六级对吧？”老蒲说是。于是赵老师更开心了：“我们专业的研究生啊，主要就是英语不过关，好多人都栽到英语上。”
“过六级是好多年前了，研究生英语（一），复习一下争取考60吧，不知道够不……”老蒲小心翼翼地回答，这个分数在他的印象里确实刚好及格。
“60算高分了！不管是英语（一）还是英语（二），我们专业只需要35分就过关，35分就能过英语单科线！真的，你要是有条件，把精力放在政治和专业课上，你业务能力这么强，我建议你考！你就报我的专业，给你说几本参考书，考试就考这几本。笔试是必须硬考的，只要你国家的笔试线过了，面试我带的专业就是走个流程……”
“这……合适吗？”老蒲被赵老师说得一头雾水，“面试靠走后门啊？”
赵老师哈哈大笑：“你看你不懂研究生考试吧？又不是高考。笔试是国家硬考的，这个走不了任何捷径，只要你笔试过了，面试就是有技巧的了。研究生考试首先要选自己的研究方向、学科门类，尤其是导师，导师也会选择你。如果你和你的导师很熟，不需要磨合，这就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优势。本来考研面试技巧里就有，最好提前熟悉你将来的导师。你是我教过的，你的秉性脾气和能力我都熟，当年请你来讲座，我发现你对未来新媒体的洞察和观点都是比较犀利的，这几年的发的短视频我有时候也点开看过，你要离职也不是你的错，只是你拼不过资本，不如做学问！你在我手里，优点才会发挥到最大。明白了不？”
“这个和资本又有什么关系？”老蒲疑惑道，“我书架上有《资本论》，记得马克思说的资本就是工人的血与泪，其实我理解资本就是钱嘛，有钱就了不起啊？这些资本家弄两台iPhone就可以整天招摇撞骗了？我现在还没了工作，收入都有问题，裸辞有风险啊！下次再给您的学生做讲座，我肯定要劝他们以后千万别动不动就裸辞！说多了都是泪！”
“那你就更需要考研了，在咱们国家，国有资本也是资本哟！只是生产关系不同而已，你要看生产资料归谁所有，还要想到用好资本服务谁，服务资本家还是服务人民？我记得你是党员，你应该明白。等你读了研究生，就能看清问题的实质了，这就是全日制研究生和本科生的区别。这样吧，你要是真感兴趣，就找个时间到学校来找我！”
电话足足打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他似懂非懂。以前老蒲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考试的料，等他放下电话，抬头看着自己书架上一排排翻得快卷边的书摆放得满满当当，才意识到自己仿佛确实看过那么多书。“哦对的嘎，我还是党员，大学里入的党，已经10年了。”老蒲自语着，每个月的党费还在按时上交社区支部，赵老师还是10年前的入党介绍人。老蒲挠挠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接下来干什么。他只是突然想起了赵老师，也证实了钱鲲在读研究生的身份确实是比自己的本科毕业有派头，难怪川藏线一路上他要邀请MBA班上的同学同行。自己手里刚刚挂掉的iPhone也是钱鲲怂恿买的，虽然只是4S——资本家社交的根本目的，就是要炫耀自己的资本，难怪每次把手机放桌上并故意将LOGO一面朝上这个办法的确也比较好使。
事实真的像赵艳红老师说的那么容易吗？5天后，老蒲在网上订购的书到了，正是老师推荐的考研专业课参考书。其中就有一门单独考试的大课叫艺术学，另有一门考试包含了电影学、广播电视概论和戏剧学，被称为“小三门”。老蒲刚翻开就头疼。尤其是艺术学，刚开始就由蒋彝的“中国之眼”引出中国古典哲学境界，逐步到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与书架上的哲学史普及书籍不同，教材课本生涩隐晦，毕竟是要考试的，老蒲才3分钟就把书扔到一边，感叹还不如躺在床上玩手机。
与微信公众号不同，大数据算法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刚看完一条消息，下面就变戏法似的出现了类似的内容，这就是“投其所好”吧。不管是图文还是视频，老蒲嘴里默念着“看完最后这条就放下手机”，但APP上不断出现的新内容，又确实是自己感兴趣的，它就像毒品一般，让人手不离机，而老蒲以前就是做这些内容的，他甚至刷到了自己的文章和视频！
让老蒲退出APP的是微信消息推送。手机叮咚一声，是肖仁发来的。钱鲲的川藏线队伍已经出发第五天了，这一路赶路行驶的话，现在已经快到八宿了吧，这小子还有闲心发微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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