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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黢黑幽深的封闭密室，一条长桌横于正中。
颛顼帝正兢兢业业地伏案批折。突然，一头近六尺高的黄牛从颛顼背后的一片虚空中渐渐显形，一步步缓慢地逼近至颛顼的身后。颛顼似突然察觉到了什么，顷刻间扬起头颅，瞳孔中的惊惧与迷惘从眼眶中冲撞而出。
老牛：“无能之帝，天下生灵皆因你的懦弱而涂炭！”
老牛几乎紧贴着颛顼的耳背吼着，厚重浑厚的嗓音在这暗室中激荡徘徊，一层层折返至颛顼的耳中，颛顼追溯着声源想要撇过脑袋看向身后，可却像是被某种力量定住而回不了头。颛顼双拳紧紧攥住，凝重地望着前方，几乎是哀求似的辩解道：“我已经尽力在做了……”
老牛：“尽力都做的这么差，可见你实无天资负此重任！”
颛顼：“我也想做好的……”
老牛：“退位吧，昏帝！”
颛顼：“我也想做好的！”
老牛：“退位吧——昏帝——！”
……
颛顼越想辩解自证，那老牛便越发张大了嘴嘶叫，声音犹如霹雳惊雷一般振聋发聩。颛顼连忙抬手捂住双耳，面露惊怖之色，老牛将整个厚实的大口撑开，几乎要把颛顼的脑袋吞掉……一下剧烈的抖动、一身冷汗、一声沉吟之后，伏在案桌上休息的颛顼直起身子猛然惊醒，从梦中狼狈逃身。
颛顼醒后愣了片刻神，然后猛然回头望去，看到身后的梨木书架与常看的书简陈设皆如往常没有异样之后，方才缓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一个噩梦。他捡起桌上的茶杯猛灌几口，这才宁下神来。
此时，听到一声惊叫的重九也闻声赶来。他迈着小步子跳走着进入落霞殿中，一面用余光观察着颛顼的神情，一面于心中造句遣词想着安抚之语，直至跪匍在地之时词句已经想妥，一个叩拜后他诺诺恭敬地说道：“主君，近来天气渐热易生暑疾，都怪臣思虑不周没有提前安排准备，刚刚臣已经吩咐凌人备些冰块过来，珍馐府也备妥了凝神解乏的藕莲碧玉羹随时可以送来，对了……臣还特地差他们添了些藩国为您敬上的百年仙草金茁卟，据说有清热祛燥的奇效！”
颛顼：“没事……朕没事。十八，朕让你费心了。”
十八是颛顼对重九的昵称，朝堂上下仅有颛顼一人这样叫。当年颛顼接替叔父少昊帝成为帝王，由部落藩国来到赤羽宫时，重九因为负责安排颛顼的生活起居成为与他最早亲近之人。
重九：“这都是臣的分内之事，可不敢说什么‘费心’之辞。”
颛顼：“离未时还有多久？”
重九：“主君放心，臣已经差人派了步撵去接，现在廖冢宰、卓落还有那个狂夫一浊应该都已经在路上了。”
颛顼微微点头，说道：“好，藕莲碧玉羹让珍馐府多备几碗。”
重九：“是。”
重九起身正准备退下，颛顼又叫住他多吩咐了一句：“对了，也记得给你自己留一碗喝。”
重九：“臣曲曲小奴，不敢僭越暴殄天物！”
颛顼：“我赏你的，有何不敢。”
重九：“您对臣的恩赏已经远远足矣，切莫再行过甚之赏。”
颛顼：“你总是这样，给你什么你都不要。”
重九：“分内应得之赏臣定然不敢推辞，分外之赏臣只有斗胆辞谢了。”
重九躬身一拜，颛顼也不再勉强，点头示意重九退下。
颛顼起身移步至殿门处，习习暖风拂过他的面颊涌进殿内，驱散了刚刚梦魇后生出的冷汗。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却又似有声音传来，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这儿应该就是落霞殿了吧。”
颛顼神经一紧以为又是梦中恶灵的声音，缓缓地扭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紧接着他又听到了什么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应该就是这儿了！”
颛顼确认这个声音是从殿门外传来，于是又猛地扭身转向殿外，身子刚刚落定，便看见有一道人影从房檐前忽地坠下，吓的颛顼惊叫一声后连连退步几尺。只见那人影的双臂已经吊在了屋檐下的阑额之上，头则被横梁挡着，只露出脖颈以下的部分在空中来回飘荡。
“那兽皮……朕好像见过……”颛顼先是自言自语，然后向那人喊道，“你是卓落吗？”
听到颛顼的声音后，垂吊在额阑上的人松开双手，身子轻盈落下双足着地，确实是卓落。
卓落：“是我！”
“重九说吩咐人抬步撵去接你的，你怎么自己来了？”颛顼走到门槛前，伸出脖子望了望房檐与横梁，好奇地问，“你是从上面来的？”
卓落：“是啊。”
颛顼：“走屋顶？”
卓落：“对啊，这样快。”
说着，卓落向前走几步，面向殿内坐到了门槛上，伸手随意抹了一下额上的汗珠。
颛顼：“哦……你平日里常走屋顶吗？”
卓落：“屋顶、树上，江里河里都会走，哪里快走哪里。”
颛顼：“哦……你……”
卓落：“主君，你要不要也坐下来，站着说话多累啊。”
“哦……”颛顼迟疑地望望殿外的院子，见没有旁人后凑上去几步，两人并肩坐在门槛之上。
这虽是二人第二次见面，彼此之间亦有悬殊的身份之别，可好像是因为年纪相仿的缘故，两人并不觉得疏离或有什么隔阂，投足往来要比旁人要自在许多。
往常有大臣来议事，除了廖稷可以在施过臣礼后自由行动外，其余的若要坐下都需颛顼主动赐赏设座才行。卓落初见颛顼时不跪，再见颛顼时仍不施礼，现在还自作主张地行动，于君臣礼节上来说已属冒犯。好在颛顼知道卓落并非有意，想他应该是平日里自由惯了，心中也并不计较。
卓落轻松好奇地问道：“所以皇上，您那天当真是被牛给踢了吗？”
“什……什么？”颛顼把头扭到一侧，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卓落：“春祭大典那天。”
颛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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