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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翁临凡续长生,自破戒规灭灵灯;君王纵欲欢一时,遗恨庸碌满堂春。

话说贾南风急见张泓,问道:“先生,如今陛下龙体欠安,政事交由三杨,保不定哪日龙御归天,如若杨氏一门掌握朝权,岂有我言语之地。先生可有良策?”张泓答道:“杨骏德浅才庸,杨珧生性软弱,杨济勇夫而已,三人皆不足虑,所虑者,唯皇后杨芷也。正是皇后居中用事,杨骏等人才能进宫议事,商榷要政。”贾南风说道:“那该如何对付?”张泓回道:“不忙,如今未到时机,太子妃需静待时日,讨好皇后,且较之往来,更要谦卑恭敬,以取皇后欢心。”贾南风疑道:“这又是何道理?”张泓说道:“陛下虽有佳丽万千,但皇后仍得宠爱,六宫上下由其独裁,陛下尚在之日,皇后说话一言九鼎,又有三杨相助,此时不得与皇后争锋也,轻举妄动,必遭皇后警觉。只有待到陛下殡天,太子继位,太子妃才有出头之日。”贾南风问道:“依先生所看,父皇尚有多少时日?”张泓答道:“陛下本龙精虎猛,只因沉迷美色,终日宣淫,才致精竭体虚,疾病入身,但我观陛下气色,虽然黑气下沉,病入肌理,也不在两三日之间。”贾南风思索片刻,笑道:“若父皇撑得个三年五载,杨家心腹遍布朝野,再来相争,定难上加难。先生如能使个法子,助父皇早日超脱,岂不更好。”张泓心道:“世间竟有如此狠毒之女,都说权欲弄人,使人性如兽也。”贾南风见张泓久不答话,问道:“先生有何所思?”张泓答道:“陛下乃开朝人主,运数自有天定,我纵有道法,不敢违背天道。太子妃所想,恕我不敢从命。”贾南风一听,脸色一沉,沉默良久,又问:“那父皇病情,如何走势?”张泓答道:“陛下喜好女色,所患疾病,皆因女色而起。如果戒淫欲,静调理,则会慢慢好转;如果纵淫欲,享女色,则会加剧病情。”贾南风一听,眉头一舒,说道:“先生何不成人之美,使个法子,让父皇尽享快活,也算尽我等孝心。”说完,二人密议起来。

夜半时分,武帝于华阳宫夫人诸葛婉处歇息。诸葛婉端来药汤,朱唇轻启:“陛下,该服药矣。”于是侧坐榻边,用汤匙舀起一勺,轻吹一番,喂至嘴边,武帝小抿一口,说道:“药有些烫,且放在一旁,待会再喝。”诸葛婉听罢,遂将药汤放至香几上,说道:“陛下调养多日,如今觉得身子好些否?”武帝说道:“好是好些,但总觉收效甚微,时不时体虚身乏,头昏目眩。”诸葛婉笑道:“还不是陛下处处采蜜,个个留情。”武帝正要答话,忽听“吱”的一声,左厢窗户莫名开了,诸葛婉奇道:“外面不曾有风,何故窗户自己开了。”于是吩咐婢女将窗户关了。哪知关上这边,另一侧窗户又开了。武帝见状,觉得奇怪,便走了过去,望望窗外,一切如常,诸葛婉也忙走来,正要把窗关上,忽一阵黄风吹来,两人顿时迷糊了一下。诸葛婉说道:“原来是外头有风,陛下若不放心,臣妾让婢女再去看看。”武帝打一个呵欠,说道:“不必大惊小怪,将窗关好便是,朕有些乏了,歇息了吧。”二人说话之际,不曾察觉头顶房梁上,一个人影缓缓移至香几上方,原来是张泓来到,只见张泓将手放至内裆,掏出一些粉末,搓成一粒小丸,双指一弹,弹至药汤里,随即化作一丝黄风,出了宫去。诸葛婉关窗之际,又觉脑后生风,一阵迷糊,奇道:“今儿个如何平地起风,真是怪哉。”武帝也不答话,朝着龙榻度去,诸葛婉遂关窗,走到香几旁,端起药汤,用嘴沾了沾,说道:“药汤已不烫矣,陛下喝下,好早些安寝。”武帝躺在榻上,说道“且拿过来。”诸葛婉服侍武帝,将药汤喝下,两人和衣而睡。

武帝本欲好生歇息,可今日比以往不同,自觉喝了药汤,片刻工夫,头脑清明,眼目澈亮,下腹温热,四肢有力,疲乏昏沉之感,荡然无存,一股雄浑之气,在体内蠢蠢欲动。武帝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侧卧身子,谓诸葛婉:“今日喝了此药,感觉甚好。”诸葛婉问道:“陛下有哪般感觉。”武帝答道:“朕觉得神清气爽,龙马精神,体内似有无限气力,到处窜动,憋躁难耐。”诸葛婉媚笑罗面,轻声说道:“还不是陛下在臣妾这里调养得好。”武帝捧起诸葛婉脸庞,透着月色,更觉秋水伊人,细看之下,面如傅粉,肩若削成,螓首蛾眉,丰颊杏腮,朱唇皓齿,倚姣作媚,尽态极妍,不觉痴了。诸葛婉见一眼,知其心思,忙道:“陛下身子才有起色,当好生歇息。”武帝急道:“朕已然痊愈,今宵良辰,正是情好意合,不可辜负了枕边佳人。”诸葛婉半推半就,自在意中。一夜温存,武帝似变了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以为经过调理,安适如常,复旧如初,于是又终日取乐,沉溺美色起来。有诗为证:

雨点青柳碧如新,莺沾粉黛去有情;

一朝闻得芬芳醉,江山不敌美人心。

且说昆仑山玉虚洞有位仙神,名叫南极仙翁,乃阐教道法元始天尊座下大弟子。一千三百年前,姜子牙助武王兴周伐纣,元始天尊门下十二上仙,因身犯杀劫,在九曲黄河阵中被混元金斗削了顶上三花,闭了胸中五气,故各自散去,从头修行。天尊授姜子牙封神榜,封叁百六十五位正神,隐于上清天弥罗宫,将玉虚宫上下事务,交由南极仙翁处置。

这日,玉虚宫得镇元子筒帖,邀南极仙翁到万寿山精研长生之术。南极仙翁领白鹤童子驾云兴雾,一行千里,过洛阳境地,脚下自觉一缓。白鹤童子问道:“师叔,为何作此停留?”南极仙翁说道:“也不知为何,行至此地,心中有些异样,我且来看看。”于是闭上双眼,两指一捻,默念玄语。少顷,睁开双眼,说道:“我道为何,原是人主有难,被迷魂妖毒所惑,再有时日,恐性命不保。你且先去万寿山,拜见镇元子,为我道明缘由,我且往洛阳皇宫走一遭,解了天子之难便来。”白鹤童子与仙翁道别,径自先往万寿山去。

南极仙翁驾下云头,来到洛阳皇城,只见皇城内,城楼高耸,屋宇林立,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洛河之上,长桥卧波,粮船云集,端得是阡陌通达,百业俱兴。南极仙翁心道:“千年不见,人间竟如此景象繁华,终究还是天下大统,四海安宁,方能造福社稷,兴业安民。”且思且走,少时,已至皇宫。

武帝正于后宫逍遥快活,忽闻值日来报:“陛下,有一方士,自称南极仙翁,有事相禀。”武帝心想:“这等方士见朕何事?无非谈天说地,故弄玄虚,好得些赏赐,添些名望罢了。”身旁一群娇娃美女催促得急,遂吩咐:“此等方士,朕一律不见,可使些钱银,打发便是,莫要坏了朕的雅兴。”话音刚落,只闻耳边传来一声:“贫道不请自入,还望陛下见谅。”顿时轻烟缭绕,祥光缥缈,武帝定睛一看,只见得一位老道,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慈眉善目,长须如银,手执鸠杖,旁牵白鹿,从薄雾蒸腾之中,徐徐走出。好齐整,但见:

上停隆合藏天地,长眉如柳分乾坤;

双目精睃朗日月,两袖飘袂按阴阳。

鸠纹刻杖衔星斗,葫芦万象蕴红尘;

青袍袭履踏云登,白鹿跟走随圣行。

大罗金仙临凡地,魑魅魍魉避退急,

一心为解帝王难,造化福泽系苍生。

道人至武帝面前,打个稽首,口称:“陛下!贫道稽首了。”武帝极有眼力,见来人非同小可,非寻常方士,即收了怠慢之心,喝退两旁,问道:“道者从何而来?”南极仙翁答道:“玉虚而来。”武帝又问:“何为玉虚。”南极仙翁答道:“九玄金阙谒清玉,寂绝灵皎步虚空”。武帝虽荒淫,但毕竟是个心思聪慧、七窍通达的开朝天子,即道:“朕以为道者只是个寻常术士,图些钱物,贪些声名而已,如今见了,方知失礼,还望道者莫要挂怀心上。”于是命左右赐座,南极仙翁也不谦让,坐下笑道:“些许误解,何足挂齿。”武帝也笑道:“是朕俗了。”又问:“敢问道者哪教人士,住何方洞府?”南级仙翁答道:“贫道乃阐教道法元始天尊座下弟子,南极仙翁是也,所居昆仑山玉虚洞。因镇元子邀习长生之术,故路经此处”。武帝问道:“仙翁可否与朕讲讲长生?”南极仙翁答道:

世人皆求长生,世人不知长生。长生,不在动,而在静;不在身,而在心;不在形,而在神。世人只想长生不老,身心不灭,岂不知,神仙无万年,何况凡间人。阐道,即心道;长生,即心生。心不清,何来修道;心不净,何来长生。有人讲求吃穿用度,却执着功名利禄,忘却众生福祉;有人讲求求仙拜佛,却执着个人追求,忘却家国大义;有人讲求逍遥无为,却执着安乐独享,忘却负任蒙劳,此皆非长生真谛。长生,乃不争浮华,不辩是非,不惊荣辱,不动心境,不贪名利,不恋红尘;于不争、不辩、不惊、不动、不贪、不恋之中,清欲,健体,修德,善行,大义,神往,以求天地人合,道法自然,方至精、气、神之长生也。

武帝听言,大悦,说道;“朕闻仙翁一席话,不觉神清气爽,对长生之意,体会更进。不知仙翁所讲阐道仙家,又是何生活?”南极仙翁说道:“贫道有歌一曲,且与陛下道来:

云卷云舒,潮起潮伏;花开花谢,日出日落。潺潺流水,抚尽爱恨情仇;醇醇美酒,忘却喜怒哀乐;徐徐清风,拂拭兴衰成败;澜澜月光,映照悲欢离合。岁月幽幽,烟雨蒙蒙;红尘滚滚,过客匆匆。一碧星辰,便是玄宇一望;一捧尘砾,便是天地一抹;一水江波,便是晨梦一帘;一曲轻吟,便是千古一书。相逢是缘,相别是歌;世间潇洒,不尽言说。

武帝听南极仙翁之言,已然身在尘世之外,半晌,方回过神来,又道:“仙家生活,不免令人心生向往。可惜朕身为帝王,脱不得俗世,出不得凡尘。此次聆听仙翁一番阐玄之说,也是不枉此生。然不知仙翁驾临,所为何事?”南极仙翁笑道:“贫道此来,只为陛下解难。”武帝疑道:“解难?朕有何难?”南极仙翁问道;“陛下近日是否龙精虎猛,亢欲过人?”武帝回道:“原来这般,仙翁过虑了。朕原本是有些不适,然自从喝药调理,已经恢复如初,更胜从前,周身澎湃,精力充沛。”南极仙翁说道:“陛下自以为身体康健,却不知病入膏肓也。”武帝一听,惊道:“病入膏肓?这又从何说起?”南极仙翁也不答话,用手指一点武帝气海、关元、中极三穴,武帝疼得大叫一声,顿时两眼无神,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全身虚脱。南极仙翁说道:“陛下身中迷魂妖毒,已浸入骨髓。此毒短时之日,可使人精力旺盛,体力过人,然不须多时,精元受损,身体透支,好比腐木枯枝,回天乏术。”武帝有气无力,却也焦急,问道:“正如仙翁所言,怪不得朕总觉有些异常,浑身气力,似无穷无尽,与原先不同。方才仙翁稍一用劲,朕身子里,有股气劲一泻千里,如抽了魂一般。这可如何是好?”南极仙翁回道:“陛下莫要心急,贫道自有方法。”随即,拿出一只玉盒,盒内放着一个圆果,瓶口大小,碧绿透亮,散发淡淡香气。南极仙翁说道:“此果唤作清茯果,生长悬壁峭崖之间,受天地雨露滋养,有清心正气之效。每日卯时,可用茶杯接住花草露水,将清茯果泡于其中,约一个时辰,喝下露水。百日后,陛下身上的迷魂妖毒,自然解除。”武帝接过清茯果,喜道:“幸遇仙翁,否则朕仍在蒙蔽当中。”南极仙翁又道;“陛下莫要欣喜过早,此法还有一个禁忌,百日之内,切记不可行房,否则阴气冲入,阳气外泄,仙果被污秽所蚀,药力便会尽失,到时覆水难收,再无挽回,陛下切记于心。”武帝答应下来,又问:“仙翁方才所说,朕中了迷魂妖毒,然皇宫深院,防范严密,妖且从何而来?现在哪里?为何害朕?”南极仙翁回道:“此妖不过是只修炼数年的貂鼠,只会些迷魂蛊惑的妖术,不足挂齿,现早已逃出宫去,今后自有惩治,陛下不必担忧。只是贫道还有一言,规劝陛下。”武帝说道:“仙翁尽管指教,”南极仙翁缓缓说道:

妖魔并不可惧,可惧乃是心魔。心魔起于欲望,欲望方引魔妖。我人教掌教太清道德天尊老子师叔曾教化众生: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恕贫道直言,陛下此次身受妖毒,乃心生淫欲,放纵声色,而被妖孽趁虚而入所致。陛下为人间之主,应当正身清心,修德养性,自会金光罩顶,莲花护身,万妖群魔,皆不敢近身也。

武帝听闻此言,心中不悦,自思:“朕乃人间帝王,你虽是方外仙家,然昆仑山也在朕之境域,竟当面指责朕荒淫无度,真是岂有此理,若非念你为朕解毒,定治个大不敬之罪。”思忖至此,武帝顿时面色一黑,半晌不语。南极仙翁何等人也,岂不知武帝心思,遂道:“陛下,贫道言尽于此,这便去了,还望好自为之。”说完,也不管武帝,袖袍一拂,径自出了宫去。待至门外,南极仙翁仰头一望,只见北极上空,紫薇帝星忽明忽暗,犹如风中残烛。南极仙翁暗叹,自道:“我念苍生可怜,来解人主之难,也是为四海万民着想,然天意如此,非人所改变。”于是,拍了拍白鹿,驾上云头,望万寿山而去。

武帝见南极仙翁去了,方觉失了礼数,如此大罗金仙驾临,却听不得谏言,失了个求政问道的机会,后悔不已,赶忙命人去追,哪里还追得上,只得悻悻作罢。有道是:

大梦初醒方知晚,忠言逆耳心入难;

仙翁警世挽朝运,奈何君王踏歧峦。

且说武帝得了清茯果,翌日清晨,命侍从到御花园接了露水,将清茯果放入水中,约一个时辰,清香四溢,满堂芬芳。侍从忙将清茯果取出,放入玉盒内,又小心将茶杯端至武帝面前。武帝拿起,缓缓喝下,登时浑身上下,一股清凉之气徐徐而入,贯于腹内,忽翻滚起来,武帝也不觉疼痛,只是感到内急,待如厕完后,一身轻松,全身舒坦,不由自思:“仙翁真乃救命恩人,如若不然,朕已身中妖毒,,尚不自知,可惜仙翁未肯告知何妖害朕,待朕痊愈之后,定要亲上昆仑,拜访才是。”之后,武帝起居养心殿,不许妃嫔进来,连皇后杨芷亦是不可,每日按时服药,静心休养。至七七四十九日,妖毒已排出大半,再看那武帝,精神抖擞,步态稳健,六脉调和,容光焕发。侍从一旁道:“陛下,清茯果仙家妙药,这还未到百日,陛下已是大不相同,若至百日,定能重振雄风,遍泽雨露。”武帝大笑,说道:“每日服了此药,朕自感轻盈许多,虽没了刚猛劲气,然四肢有力,气息平和,说不出的畅快。”正说话间,殿外宦官进来报:“陛下,太子与太子妃过来请安。”武帝说道:“且让进来。”宦官道一声“遵旨”,连忙唤太子和太子妃。

俄而,太子司马衷,太子妃贾南风进得殿来,见武帝,匍匐在地,跪拜叩首,齐声说道:“父皇,儿臣请安,愿父皇圣体康泰,万寿无疆。”武帝今儿个心情大好,朗声说道:“你们有此孝心,朕深感宽慰,且起了身来。”两人起身,贾南风偷看武帝,见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心中疑道:“张泓施法蛊惑父皇,可观父皇面色,不似中了妖毒,反而精神许多,难不成法术不灵?”一旁,太子支支吾吾,问道:“不知父皇身子如何,调理怎样?”武帝面朝太子,却斜眼看贾南风,说道:“一番调理,朕好得多了,再有些时日,可恢复如初,更胜从前。衷儿,朕静养这段时日,你书读得如何?”太子答道:“得卫师父教导,儿臣正学《仪礼》,然记下不多。”贾南风闻言,忙道:“父皇,太子虽记性不好,但刻苦用功,一心想着多读些书,好替父皇分忧。”武帝也不理睬,谓太子:“读书不当急,须循序渐进,融会贯通,你资质平庸,莫想着如何精研,只需将些道理,弄得明白便可,太傅卫瓘明识清允,博学多才,有何疑问,可请教之。”贾南风心中冷笑,自思:“卫瓘老贼,身为太子太傅,不助太子,也便罢了,却还假借酒醉,影射太子无能,待太子承继大统,定不能轻饶。”武帝见太子唯唯诺诺,烦道:“朕身子乏了,你们且回去罢。”二人俯地叩拜,退出宫去。武帝见南风背影,心中犯疑:“为何见了此女,心里总是憋闷,这丑女适才不讲多话,但眉眼之间,却有意无意看朕,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今后须寻个时机,废了丑女,方能心安。”

贾南风走出宫来,也是一身冷汗,心道:“适才父皇扫我一眼,似乎有所察觉,今后还是少来为妙。”回到东宫,贾南风即令宫婢去请张泓。约一炷香工夫,宫婢回来,说道:“禀娘娘,适才奴婢到给事中居所,不见人影,只在堂前桌上,得了一封书简,上书,交娘娘亲启。”即拿于贾南风。贾南风拆开书简,打开信笺,上面草草写道:“恕臣不告而别,实乃南极仙翁临凡,不得不急避之。陛下病情,全凭天意,非臣能左右,太子妃不必牵强,如有急事,可差人到云梦山百兽壁唤我。”贾南风看毕,命宫婢点了火盆,将信笺烧了,自言自语:“南极仙翁又是何人,张泓怕他作甚,真是岂有此理。”尽管牢骚,却只有按下心思,静观其变。

时间一转,已过九十九日,尚需一日,便满百天。武帝自感身体恢复如初,焕然一新。在宫中憋闷久了,也是无聊得慌,正巧,侍从来报:“陛下,车骑司马傅咸、散骑常侍石崇求见。”武帝说道:“且唤来。”侍从即传二人,进得殿中。两人进殿,伏地齐道:“臣特来看望陛下,愿陛下龙体安泰,福寿康宁。”武帝笑道:“起来说话。”两人起得身来。武帝见石崇,问道:“朕久不出宫,却闻你与王恺争豪,满朝风雨,朕还赐王恺珊瑚树一株,你二人输赢情况,与朕说说。”石崇得意道:“王恺自恃家资雄厚,常与臣比富。王恺府中用糖浆代水洗锅,却比不得为臣用白蜡当柴烧饭;王恺用紫丝编织屏风,在府前铺就四十里走廊,为臣却用锦缎编织屏风,在府前筑造五十里走廊;王恺用御用香椒涂墙,使房屋香气袭人,为臣便用海外赤石脂抹壁,使房屋金光灿灿,任他如何,臣定要高出一头。”武帝哈哈大笑,好奇发问:“朕赐王恺那株珊瑚树,你如何赢得?”石崇闻言,下跪奏道:“臣请陛下恕罪,那株珊瑚树已被臣击碎。”武帝脸色一变,怒道:“你好大胆子。”石崇忙道:“陛下息怒,且看来。”即拍了拍掌,命人抬出一株珊瑚树,四尺余高,奇枝怪叶,色彩斑斓,一时间满堂生辉,光彩夺目。石崇说道:“臣见陛下那株珊瑚树,高仅两尺,质地欠佳,定是进献之人敷衍了事。臣有上好佳品三十余株,又精心挑选,此株色质最好,特献于陛下。”武帝转怒为喜,说道:“原来如此,爱卿一片忠心,朕甚是欣慰。来人,将此物抬下去。”侍从立马上前,将珊瑚树装进檀香木柜,收入库房。

傅咸在一旁,连连摇头,说道:“陛下,臣有言请陈。”武帝说道:“爱卿又有何事?”傅咸回道:“陛下,从来俭以持家,奢以败国。国家强盛、财力丰厚之时,尚要用之有度,以民为本,勤俭治国,更何况天下初定,国家生产不足,民生不均。如今高官贵戚,如此炫富,非但使民风不纯,奢靡享乐,更恐激起民愤,仇官仇富。陛下还需三思。”武帝大笑,回道:“爱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我大晋太康盛世,国富民足,臣子们摆摆阔气,更彰显朝廷国库充裕,社稷安稳。爱卿不必杞人忧天。”石崇说道:“司马过虑,自陛下颁行户调,劝课农桑,当下民和俗静,家给人足,牛马遍野,余粮委田,我等作臣子的,能享受盛治,也是托陛下洪福,此不过显我国力,威震四方之法罢了。”又道:“陛下在宫中呆了两月有余,定是烦闷的很,何不到臣下金谷园中,游玩一番,也好舒筋活骨,散心解闷。”此言正中武帝下怀,武帝说道:“朕正想出去走走,难得爱卿一片忠心。”于是起驾出宫,傅咸还要劝谏,但见武帝兴致已起,只得叹口气,退出宫去。有道是:

争奢斗富纵享乐,物欲横流德化抛;

上梁不正下行效,只言民脂何处捞。

武帝至金谷园,只见此园依邙山、临谷水而建,高垒低凿,错落有致,宏丽典雅,清幽怡人。怎见得:

郁郁茂树,直直修竹,楼榭亭阁,池沼碧波;鸟鸣幽枝,鱼跃荷塘,柳丝袅袅,桃梨灼灼。蝴蝶蹁跹飞舞,流泉萦绕穿滴。百花竞艳,真如天宫琼宇;红日西照,犹比霞云金銮。

武帝走在其间,笑道:“金谷园,真乃洛阳一景,季伦用心良苦也。”石崇忙道:“此皆托陛下洪福,臣子们才有这福地洞天。陛下,此园有一种恒舞,可供观赏。”武帝闻言,遂要观看。石崇引武帝至御风亭,只见三十六位姿容娇艳,相貌相仿,装扮一致的侍女,正在亭中翩翩起舞。这些女子,头戴凤凰金钗,腰着白龙玉佩,口含西域香叶,身披火浣红衫,身姿舞动,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香步妙漫,气启如丹。三十六人乍一看去,好似一人,近得身来,只觉一股清香,从女子唇中,徐徐吐出,随风飘散,教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石崇得意道:“陛下,臣这三十六名侍女,乃从四海之内搜寻的一千五百名美女中,精选而来,无论相貌、身段,还是音色、足步,皆是相差无已,臣令其昼夜相接,舞姿不断,故而称为恒舞。”武帝笑道:“此乃爱卿独创,别人哪有这般心思。”石崇忙道:“还有佳人,陛下且看。”拍拍手,见四位奴仆搬出一张象牙榻,晶莹剔透,放置亭中,又各捧了一只檀香盒子,打开盒盖,轻轻倒出一些白色粉末,洒于榻上,均匀抹开。武帝不解,问道:“此乃何物?”石崇回道:“陛下,此乃沉香磨筛成的屑末,莫要心急,一会便知分晓。”话音刚落,只听丝竹声“叮当”响起,轻纱朦胧之处,霞光映池之间,走出一位绝色佳人,轻摇身翠,沾榻而舞,足点沉香,掩面轻唱:

我本无依人,浮萍随流水;风帘卷红袖,黄沙掩朱颜。感君雨露恩,草木得春绿;前世觅归燕,今生倚侯门。一曲温香,一曲温存,曲尽人消散。

我本寻梦人,香闺红烛映;君有花千朵,妾独君一枝。春华谁不美,难比君新欢,卒伤秋落时,对影空自嗤。一指誓愿,一指誓言,指向两行泪。

歌声婉转悠扬,舞姿飞扬飘逸,武帝似痴了一般,半晌方回过神来。石崇即引武帝,至象牙榻边,说道:“陛下,此乃香尘无痕,平日臣将沉香尘末,铺于榻上,让这些女子轻舞于榻,若无足迹,则赐珍珠百串,若有足迹,则令节食轻身,故练就此舞。”武帝说道:“今儿个朕是大开眼界,未料季伦府中,还有这等销魂之乐。此舞女又是何人?”石崇将舞女唤至武帝身前,说道:“陛下,此女乃臣的婢女,唤做翾风。十岁之时,臣从胡人手中买得,养至成年,现年芳二十。”武帝对翾风说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翾风应一声,抬了头来,只见紫芝眉宇,清眸流盼,绛唇映日,冰肌莹彻,白帖翠袖,淡雅如仙。武帝不禁心中惊叹:“朕诺大后宫,竟找不出如此佳人,此番不枉虚行。”念头一起,便要据为已有,早将南极仙翁告诫,忘了个一干二净。武帝转头,对石崇道:“朕身子有些乏了,这便回宫,今夜可将翾风,送至养心殿。”石崇连忙道一声:“遵旨。”

深夜子时,金月笼纱,一行宦官抬着裹被,沿着宫墙,匆匆进入养心殿,片刻时间,又退了出来。皋月晚风,撩人心脾,鸟宿枝头,人入梦乡,空寂的皇城,突闻“啊”的一声,划破长空,惊醒四方。养心殿外,侍卫们立马拔刀,冲入殿内,只见帷帐之中,翾风散乱头发,慌乱捂住武帝小腹,武帝汗如雨下,艰难抬头,说了声:“快去请南极仙翁。”随即,昏迷过去。不知武帝命运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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