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云(1 / 1)

献给为乡村基础教育无私奉献的无数教师们！

第一部

如果梨子山的夏天一直这般阴阴凉凉、不热不燥，那大多数人还是挺喜欢。六月初的云格外好看，往往和蓝天一起，投映在东侧的坝面上，半明半暗又时聚时散，像是牵动着时间。

若是有云上的人，似乎永远是自在而安逸，毕竟风轻云淡里藏不住黯然，更躲不了烦恼。夏日的风吹向哪里，云自会毫不犹豫去哪里，云上人也隐隐在动，不只是去山里面，林里面，还会漫过坝水，拂过麦浪，一路不动声色，慢悠悠地走。也时有疾风骤雨，云依然在走，但多了云上人的振振有词，山里人都佩服云里跃出的电光，只一闪，便能让梨子山一阵匆忙。

风雨过后，云自会变得洁净，云上人继续漂泊，依旧日光炽烈，水波温柔。山里夜晚的云，大抵是遥远而陌生，少有人会看到云在漆黑里的样子。亘古的恒星已经死亡，但光还在穿透阴影，马不停蹄照射过来，光里隐约会逢着一朵云悄悄变成另外一朵云、两朵云…不是规律，但美丽。云上人难得休沐，黑幕笼罩的云是再好不过了。

一、周云

地上的云，仅是名字里有“云”，便再和云毫无关系。年前浮在稚嫩脸上的那两朵云已经走了，换作一团乌云负在心里，此时，能遮住太阳的云也渐渐散了，他只得起身挪个地方，攥着布袋子朝教室背面的屋檐下走去。正午的日头几乎是直射，任何阴凉都变得稀缺和窄小，他背紧贴着墙面缓缓蹲坐了下来，墙面的凉意让他感受到些许舒服。头顶的小窗内传来打闹嬉戏的声音，中午不回家的同学这会儿应该刚吃完饭，开始在教室里闹着消食了。布袋子里还有半个馍，他从口袋掏出一小包方便面调料，小心翼翼地在馍上倒了一小堆，用手轻轻搓开，轻轻一抖便一口咬了上去，又咸又甜。

斜对面的窑洞门突然开了，刘亚掀开门帘，将一盆水泼了出去，抬头正好看见了吃馍的他。“周云，咋不进教室呢”这一轻声喊，周云身后小窗内瞬间静了，他也有些慌张地起身，太阳马上越过额头，大半个身子顿时热了起来。“刘老师，我正准备进去”。刘亚远远看见了他手里攥的馍再没说啥，冲周云一挥手，掀门帘进窑去了，周云挪着步子到窑口，也伸手掀开了门帘。梨子山小学的窑洞一共有三孔，分别住着王校长、李老师和刘亚。刘亚的窑在最中间，周云来过很多次，窑里不大，倒是凉爽，靠里横支着一张木床，蓝花色的床单铺在上面，军绿色被子整齐地叠在一角，门口是一张课桌，上面堆着两摞作业本，旁边是一张小桌子，摆满了瓶瓶罐罐和一张小案板，砖地上布满水花，明显是刚刚打扫过。

刘亚蹲下从床底拽出一个纸箱，拿出一罐八宝粥和两块鸡蛋糕，起身塞到了周云的手里。“中午若是吃好了，就留着明天吃”说完便不动声色地抽出板凳，坐在桌前改起了作业。周云轻嗯了一声，转身便出了窑。仅仅几分钟过去，天好像更热了，只有手里的八宝粥罐依然冰凉。周云匆匆向右走去，几步小跑来到操场上，钻进了一孔破窑。这窑在校园最角落，塞满了坏掉的课桌椅，平时是禁止学生入内，但这般时候定是没人注意。周云屁股一拧坐到了一张课桌上，将鸡蛋糕装进布袋，“啪”的一声打开八宝粥，也没用勺子，放到嘴边美美灌了一口。

校园越来越静，散开的云又回来了，稳稳地挡住了太阳，最中间被日光映照得黑莹莹，外圈还四溢着热光。周云靠着桌子睡得很沉，空了的罐子端放在一旁。他15岁的个子已显得很高，黑色长袖由于汗浸有些发黄，双手抱膝托着瘦削且黝黑的脸，高挺的鼻梁两侧细长的眼睫毛随着呼吸在颦动，嘴角微有上扬。几乎每个中午他都是这般度过，但少有今天这样饱着肚子，且舒舒服服做美梦了。每有不切实际的念想，不合常理的场面和不愿再见的人总是习惯于出现在周云的梦里，梦里或是父亲刑满出狱，和爷爷奶奶挽手相拥，久别重逢，或是离家许久的母亲出现在村口，呼唤他和父亲的名字……这样的梦他已做过太多次，每次梦醒，心头的云都会骤降冷雨，满是厌恶却又暗自期待。

片刻，最左边的窑门咣当一声推开了，王校长拖着双布鞋，打着哈欠出了门，边收拾衣服边来到操场边的柳树下，拿起树杈上搁的铁棍，敲响了下午的第一声预备铃。“铛…铛铛”铁片发出的声音很响很脆，惊醒了熟睡的周云，他马上起身，将罐子装到布袋里，揉着眼在窑口向外探头望了望，看到没人便贴墙绕了操场一圈，慢悠悠地走进教室，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咣当”其他两扇窑门也开了，刘亚第一个出了门，手夹着教案，李老师紧随其后，端着大缸子茶水，滋溜吸了一口，便双双进了教室。校园仅有的一排教室内，课前的歌声已经响起，和几团云一样，盘旋在梨子山小学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