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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到此时,田北秋也便知这形式不是与自己说笑,只好仍然强撑着笑脸,道:“适才与你家公子开的玩笑,也罢,这赌注算我输了,有话慢说,诸位切莫伤了和气。”
那侍从又哪肯饶过,道:“我家公子岂是你开得玩笑,金错刀少主又岂是你可以冒犯的?”
北秋不知这金错刀少主是何等身份,只闻着这一番言语,冷汗顿生,直从肩头淌过了指尖。
那公子这是倒是开口,却道:“诶,怎可强人所难,他既已知错,这钱便让他拿去罢了。”转头向田北秋:“这字据你便接下,出这个门后你我便两不相欠。”说完他拿起桌前的字据,伸手向田北秋递过。
田北秋正接过,倏忽,血色染了桌台上下。
“啊!”
他一声惨叫,侧身倒地,领受着面前人肆意的嘲笑。
原是那公子递纸之时,另一手袖突抖落一物扣在掌心,圆形方孔,又生一刃,形状甚是诡异。田北秋伸手之时,暗刃飞快绕那公子指间转动,闪现间,已然将田北丘左手的手掌削下,鲜血喷涌,而那两名侍卫静立两旁,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了这副情形。
田北秋捂着断手,双目瞪圆,咬碎排牙,死死地盯着那位笑里藏刀的公子。
那人却不以为然,只冷冷地道:“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贪了钱也便罢了,还要贪我的白玉腰牌,闻言要断手了,害怕了,才刚退却,竟又敢来伸手贪我的字据。这字据我是依言给你了,可实在不曾说过不要你的手。如今你留下手,这三百金,便止当是的台面上的生意。好叫你知道,江湖还是台面之上,都还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说完大笑:“你方才说是与我玩笑,却不知自从你靠近起,你不过是我几人最大的玩笑哈哈哈……”
那粗莽侍卫又上前道:“适才我公子说与你出了这门便两不相欠,你可乖乖记下了?”
田北秋心里有多想咆哮,多想怒骂,多想奋起,可他深知以现在的自己,远不是面前这三人的对手,倘若不低头顺从,依面前人的性子,纵使不杀自己,恐怕也要将另一只手斩下才算。于是,他低声道:“记下了。”
“刚才喊了多大声,怎么这会儿说话反倒听不清了。”那汉子有意难为。
田北秋无奈,竟真的大喝一声:“记下了,便是两不相欠!”
那紫衣待卫又近前笑道:“谅你现在这副模样,周折一趟内厅也不甚方便,你就捂着这断手,什么时候捂够了,就爬去柜台使字据换你的赌注。”几人听罢,皆仰天大笑推门而去。
几人去后,田北秋目中眼泪依稀,他自幼肆意,如今竟顷刻让人斩去了手掌,这今后该如何过活,如何面对家中,如何面镜中的自己?他不敢看自己的断手,也不敢想自己的前路将会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半晌过了,他强撑剧痛站起身,本欲尽快离开这片带给他痛苦的地方,可突然间想起那金错刀少主所留的字据似还未取走,他脑中一片空白,才意识到,那被染红的纸,还紧紧握在自己被砍下的断掌中。他犹豫徘徊,却始终没有质疑过要把那张字据拿走的念头。他闭眼,使尽力气一抽,断掌被提起数寸,松开后又落回血泊之中。他使袖子包住伤后,以肘撑墙,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带血的字据,颤巍着在那条回廊上走出一条血路。
慢步缓趋,他来到柜台前的堂上,那柜台不时的有二三赌客,或喜或悲,或来或往。田北秋倚着柱子伫立良久,等到终于避开四下的目光,他凑到那到他胸口的柜台前,并不敢碰到,见柜内有人招呼过来,便把自己手中的字据放在台上。有些顾忌道:“我依着与我对赌的客人所说,来取我的赌注。”
柜内的人闻言便取出一个包裹,一边打开一面对他说:“那位紫衣先生临走时说,他们几人此行实无多余财物,这包裹中有一卷书,一枚他随身扳指,便当是赌注吧。”
田北秋听说后,面色便暗了一半,心想:“既然砍去了我手掌,这赌注也由得他给不给,既然不愿兑现,又何故拿这些玩意应付于我?”
那店家大抵也瞧见了他面上光景,端详着那扳指道:“小兄弟,我看你字据上立的可是三百金,这金错刀门开下的字据可不曾违诺,怎的今日竟使这般敷衍之术。”说罢,又看向他的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确实不该招惹金错刀门。”
田北秋不解,只当了不过一个欺行霸市的匪帮而已,何止驹鱼城店家提起也敬他几分?便问:“那这帮人又是作何来历,这驹鱼城内打手众多,皇城之外,便是过境的乱军也不敢叨扰,真的偏就怕了这什么金错刀门?”
“你可知这金错刀门是何来历?这金错刀不是刀,而是前朝留下的一种货币,这帮人原先也不是什么习武的帮派,历代之前尽是名公巨贾。他们的后人有一批游侠之辈,武艺高绝,又善于经商,其中首贾以金错飞刀为信物与武器,便称为金错刀门。而这门中侍从,皆非原来门人,而是挑战门主时所做的一桩交易。”
“不知是何交易?”田北秋听到此处,只觉得愈发惊奇。
“金错刀门立有门规,五年一度开府门迎天下英雄挑战,凡有胜者,便传金错刀与门中尽数财宝。”
“他们掌门莫非这么自信,信过这天下就不曾有人胜得了他。”
掌柜嗤笑,道:“谅你武艺太过平庸,断了手都看不出这金错飞刀的妙处。这金错飞刀无坚不摧,只可避而不可挡,更传说那门主能使万刃飞刀,这又如何避得,故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输了那桩生意,被金错刀门赚去鞍前马后。”
“说是生意,原来不过也只是上擂台前的一个赌约。”
“金错刀门面前天下的事都可以看做生意,只不过要看这桩生意值不值当。你断掉的手掌也是一桩生意,代价就是我面前的包裹。”那掌柜的又瞧了一眼那扳指,道:“今日见你落到这般田地,你若要是用钱,我且难为一回,收了你这扳指,值三百金,这本破书与我无用,依前还你去了。”
田北秋与他交谈良久,身下早已有些支撑不住,听闻了金错刀门的背景因由,也自认一时报仇无望,便一点头允了。算上先前的,他此时身上已有千余金。可落魄的模样仍然照旧走去平日常去的酒馆,起一壶三花酒,半斤酱牛肉——照先前的日子,这也算是奢侈了。
酒还尚未喝多,他手下作痛,心下郁结,不一会儿便借着酒力睡下了,全然忘了这一遭驹鱼城内厅的因由。
酒醒后四下无人,他仍在桌前,点检了包裹要走,店家好心劝住,道:“先生才受的新伤,如今又要往哪处去?”
田北秋迟疑了片刻,道:“买马,买那匹新来的马。”
“恕我一言,那马可要千金,我见先生手中的包袱也不过如此,今日既然残废,握不住缰绳的手,又何必倾囊买马?倒不如拿了去做本钱,讨一份正经营生。”
田北秋不答,不是不想答,而是不知如何答。究竟为何要买那一匹马呢?少年人心下欢喜,还只是更纯粹的贪念和欲望?这千金原本可以是自己的退路,倘若买了马,都是与他无用。于是他心知不该,却情难自禁,仍然拖着一半酒一半病的身躯,晃荡上了驹鱼马市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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