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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云阁北楼三楼的看台之上,杨纶所宴请的客人要么是朝堂里的大老,要么是各个世家门阀的精英,而朝廷正在展开的年度审查、即将展开的精简军府,全都涉及到他们家族和派系的利益,故而众人都是各怀心事、忧心忡忡,浑然没有以往逛青楼时的意气风发与谈笑风生。而纯粹一些的儒生狂士则是一如既往的潇洒,他们一边饮酒,一边点评着各家青楼派来参赛的艺人。

宇文士及和一名三十多岁的儒生同坐一席,此人名叫陈叔达,乃是陈考宣皇帝陈顼之子,他在四十名一兄弟之中排行十七。

隋朝在开皇九年灭了陈朝之后,陈叔达随陈叔宝出降隋军、迁入大兴。而杨坚也很大气,并没有为难或处死陈氏兄弟,除了被软禁的陈叔宝之外,其他人不是外出当太守、郡丞、长史、县令,就是在中枢任职。陈叔达先是受封为内史舍人,后来又到并州治下的绛郡当太平县县令,然而到了大业二年,杨广又把他调回中枢,重新担任内史省内史舍人。

陈叔达博学多少、明辩是非、温儒雅清,与同在中枢的宇文士及成了好友。

陈叔达好歹也是当过亲王的人,其兄陈叔宝又是大名鼎鼎的文艺皇帝,他的眼光实非常人所能及,看着舞台上那名如若众星捧月、翩翩起舞女子,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向宇文士及说道:“飞香楼这些青春妙龄、杨柳细腰的少女,舞的南方的吴越风,只不过她们只得其形,却没有吴越舞的神韵,勉强可以一观。”

宇文士及端起酒盅,轻抿了一口葡萄酒,说道:“据说兰汀馆从南方请来了江南歌舞名家沉月,使其代表兰汀馆参与比赛,此女之舞,想必符合子聪品味。”

“沉月啊?”陈叔达笑了笑,目光之中见着几许悠然神往之色。

宇文士及见状,好奇的问道:“子聪认识?”

“谈不上认识,是裴相夫人过寿之时,曾请此女献舞数曲。”陈叔达说道:“此女舞艺确实深得吴越风之精髓,我在席间见过此女舞姿,方知曹子建所说的‘婉如惊鸿,翩若游龙’实非虚言,堪称是得了南方风水之灵韵,若她前来斗舞,魁首非她莫属。”

“听子聪如是一说,等会儿,我还真想要好生见识一番了。”宇文士及笑了笑,说道:“只不过说到魁首,我更看好鸣翠轩从关中请来的公孙溪,此女的剑舞如若幻术一般,其剑舞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传说中的剑中仙。”

陈叔达来了兴致,说道:“不若我们赌斗一番?”

宇文士及亦是兴致盎然:“赌什么?”

“小赌贻情,就赌十坛烧刀子好了!”陈叔达说道。

宇文士及自无不可,他笑着点头道:“可!”

说到烧刀子,陈叔达忍不住扭头看了看给杨集安排的位子,却发现位子之上空空如也,顿时好奇的问道:“仁人兄,怎么不见了卫王?”

两旁的人听了,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宇文士及。在众人看来,杨集就是一个特别喜欢折腾、特别会折腾的人,这种场合他应该喜欢才是,然而此时却没有在,这就显得相当的意外。

宇文士及似也明白大家之所想,便笑着说道:“卫王这人与众不同、十分特别,与大家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其实是个安静、安分的性子,根本就不喜欢热闹,如果没有什么事,他能在家里呆上一年半载。之所以被人们误以为‘喜欢折腾’,主要还是因为职责需要。”

“他就是一个有才华却很安静的隐士,如果朝廷给他安排职司,他能把事情做得稳稳妥妥。但如果没有什么事儿,他又安安静静的回家当隐士。”

停顿了一下,宇文士及又很是肯定的说道:“于他而言,上青楼还不如在家里睡大觉舒坦、还不如打仗痛快。今天绝对是却不开滕王的情面,这才来的。若非如此,大家休想在青楼看到他。”

旁边一名儒生闻言,忍不住说道:“真想不到说‘爱最美的姑娘’的卫王,竟是这样的人。”

“其实一点都不矛盾!”陈叔达倒是比较理解杨集,他呵呵一笑道:“只因世间最美的姑娘就在卫王府,而且还有很多很多,如果他再向圣人开口,再美丽、再有才艺的姑娘都有,再加上本人又自律、无不良嗜好,自然不用专门跑来鱼龙混杂的青楼观看了。”

众人听得无言以对,默默伤悲:“……”

陈叔达这番话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再顺着他的说法细细分析下去,那么这些万众吹捧的名妓和花魁在杨集眼中,恐怕是连庸脂俗粉都算不上。其亲近奴仆所娶到的女子,也许比他们的‘娇妻美妾’还要漂亮贤惠、还要知书达礼有才华。

同层一个小雅间之内,萧颖和柳如眉、裴淑英、张出尘、慕容弦月、鲜于芳、柳絮、侯巧文女扮男装,她们在几名武婢保护下,也在看台之上看向前方的舞台,此外还有同有了着了重身之喜的道王妃达奚贞。

“妹妹,我们跑来观看表演,文会和贤籀若是知道,只怕该发火了。”萧颖是听了达奚贞的鬼话,又被裴淑英从旁怂恿,再加上她自己对青楼文化也比较好奇,便挺着大肚子跑来看热闹了。

大隋风气奔放,而类似绣云阁的文艺性青楼每天都有歌舞表演,所以女子进青楼看热闹、看演出是常态,今天因为慕花魁比赛之名而来的女子更多,所以她们的到来并不突兀。但是四个孕妇一同前来的,却是罕见之极。不过她们也不是乱走,而是瞅准了杨纶包下的场子来。

杨纶的亲兵统领看到这几位姑奶奶,差点被吓死,但是人都来了,而且其中还有四个孕妇。他既不敢有半点怠慢,也不敢让她们乱走,若出被碰到,他可负责不了。只好按照她们要求,硬着头皮给安排了一个小雅间。同时派人通知杨集和杨静的亲兵统领,让他们也加派侍卫护卫,以免出现万一。

“姐姐不必担心,青楼并不全部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今天这里也不是没有女卷,而且卫王兄和贤籀都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忆人,他们不会责怪我们的。只要我们看完了花魁赛事回去便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达奚贞安抚了一下紧张兮兮的萧颖,又说道:“这里的歌舞虽然不如宫廷好,但是宫廷太过严肃,我们观看歌舞的时候,时刻要保持从容不迫的礼仪,以免落下话柄。”

“然而戴着枷锁观看歌舞,着实是让人不自在之极。可这里却是无拘无束的;我们想笑就笑、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更能看人间百态。我想今天除了我们姐妹以外,肯定还有很多权贵家的命妇贵女前来观看。说不定滕王嫂也在。”

听到最后这一句,萧颖绷着的心弦为之一松,轻笑着说道:“若是嫂嫂也来,只怕滕王兄危矣!”

她还以为杨纶有多保密呢,一到这儿,才发现人人都知晓北楼三、四、五层都被滕王包了。

说白了,杨纶分明就是觉得女子不敢来青楼,所以他才敢在外面为所欲为。但若这话传到滕王妃耳边,他就惨了。

当然了,滕王妃也许是知道的,只不过她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就是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了裴淑英的声音:“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裴淑英说着,一双明眸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舞台,却是舞台之上换了一队衣着清凉的歌女舞姬。

这些少女在这天气里,只穿纱帐般的粉红小兜、小裤,里面的肉都遮不住,外面更是披着形同于无的轻纱。雪白藕臂和足踝上系着一串铜铃,随着轻歌曼舞,小兜里的“铃铛”摇晃不已。

萧颖看了下,知道她们是吴越风的舞姿,可是少女们的装束哪怕是在风气开明的大隋王朝,也都罕见,故而引起一众看客们哄然叫好。

目光随便一圈,萧颖旋即看向侧前方西楼看台,那里坐着几排老头子,他们衣冠楚楚,本来坐得十分笔直端正,但随着这队少女登台,这帮老头子不约而同的身子前倾、伸长脖子,目光发直的看着舞台,眼珠子几乎是挪不开了一样。

她倒也没有感觉对方是老不羞,只是觉得这前后变化,蛮有意思的,同时也是在其他看不到的趣事。

柳如眉轻笑向裴淑英说道:“三娘既然说有伤风化,那你还看她们做什么?”

裴淑英眼睛都没有动一下,眉飞色舞的说道:“我若不看仔细一些,如何批判她们?如何骂她们?”

众人:“……”

将门出身的达奚贞比起萧颖,看得比较开,她落落大方的说道:“这里和庄严肃穆的地方不同,与我们以前参加的诗会也不同,诗会讲究诗词风流。这里虽然也会有诗词唱和,但更多是曲乐舞蹈为主,甚至出现失误也无不可,所以歌女舞姬也很轻松,她们舞出来的舞姿更柔美、打动人。”

萧颖虽是第一次来青楼观看,却也知道两者区别所在:权贵子女扎堆的诗会、聚会等于是名门望族的相亲之局,虽然也请青楼艺人表演曲艺,但衣着各方面都很保守,不会喧宾夺主的影响名门子女吟诗作赋的乐趣。

至于眼前的花魁比赛,则是每个参赛艺人表现的地方,她们都会尽情释放自己才艺,若是技压群芳、一举夺魁,说不定被哪个权贵看上,得以脱离青楼,过上安定的日子。

“妹妹说得是!”她笑了笑,说道:“也不知文会和贤籀会不会送出牌子。”

“贤籀肯定送。”达奚贞默然半晌,向萧颖解释道:“倒不是说贤籀好色、败家。而是他比较好面子。”

杨忠生有五子,老四杨嵩和老五杨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杨嵩在北周之时还没成亲,就已战死沙场。杨坚建隋后,便把杨瓒庶子、杨纶异母弟杨静过继到他膝下、使其继承道王一脉香火。

杨嵩和杨爽这一层关系,加上杨静的嫡母宇文氏是个善妒凶悍的女子,当他被过继之后,便不由自主的和同祖父同祖母的杨集亲近,与其异母兄杨纶,关系反而澹了许多。且由于他在滕王府的时候很没地位、处境不好,这也让他至今还有些自卑懦弱、缺乏自信。

这样的经历、性情,也让他变得有些谨慎敏感好面子。

正所谓知夫莫若妻,达奚贞很是了解自己的丈夫,心知丈夫如果看到别人送牌子,他肯定也会送;而且既不会超过同品级的人、也不会少于对方,这样既不得罪人、也不失了自家面子。不过达奚贞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好的,毕竟丈夫不像杨集那么有本事,丈夫这么做,反而符合他的性情、能力。

“姐姐,你认为卫王兄会不会送?”达奚贞反问道。

“文会不会送!”萧颖也知道一面金牌是百贯、一面银牌是十贯、一面铜牌一贯, 这数字看着是不多;但若以斗米四钱的粮价来计,那么一贯就能买到二百五十斗,最后再一折算,就是三千一百多斤米。而以萧颖对杨集的了解,杨集恐怕是一块牌子都不会送。

达奚贞看到萧颖很是笃定的样子,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姐姐,卫王兄以前恶名满关中,然而与姐姐订下三生之盟,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他是不是怕你啊?”

她怕萧颖有所误会,又补充道:“我不是说姐姐凶悍。而是杨家男丁有怕媳妇的传统,长辈和兄长们咱就不说了,而贤籀,他就很怕我。可他是武艺不如我,被我打败了很多次,然后就怕成了习惯。而卫王兄有天下第一战神之美称、姐姐又不会武艺,若非是他自己怕媳妇,怎么可能忽然之间变得这么老实了?”

萧颖连忙否认:“据说冠军侯霍去病少时,也很顽劣;可后来有了职责和使命,一下子就顿悟了。文会也是如此,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说得也是!”达奚贞比较认同这个看法,点头道:“奇人自有奇行,卫王兄少时要是与众人无异,也不会有今日耀眼的成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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