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时见日(1 / 1)

常亭晚很久都没有这样安心地睡过一觉了。她像一块密度极大的石头，被无意投掷进海里，下沉，下沉，沉进泥沙里。

“醒醒，醒醒，亭晚，要上课啦。”

教室靠窗的第二排，扎着低马尾的女孩一下又一下地推着睡死在她旁边的常亭晚，常亭晚从混沌中醒来，揉揉惺忪睡眼，抬头，一个好生面熟的老师正慈爱地盯着她。

“别发愣了，快拿课本，今天要上《与朱元思书》。”女孩见常亭晚还没反应过来，一把从抽屉里把书给她抽出来，又顺手给她递了只剩小半盒的清凉油。

常亭晚听着讲台上老师慢吞吞的讲课声，看着面前摊开的、没有一句笔记的课本，逗弄着清凉油铁皮盒盖上对着她耀武扬威的老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坐在了初中二年级的课堂。

“是在做梦吗？”她喃喃道，眼神凝在了窗外那棵她很喜欢的树上。叶子还是那样泛着粼粼的光，像海洋，虽然她从未见过真正的海洋。

她照常从窗子的最上端打量到最下端，却迎上了同桌困惑的目光，“什么做梦？”

她摇摇头，低头看向了课本。

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横斜的树枝在上面遮蔽着，即使在白天，也像黄昏时那样阴暗；稀疏的枝条交相掩映，有时也可以见到阳光。

她又看向了窗子，看向那抹从窗帘缝里照进的光线，浮尘在光里显现出游动的痕迹，光路延伸过同桌的手臂、她的书本、走道地面、讲台，一直延伸到老师和老师生后的黑板上。

疏条交映，有时见日。老师诵读着。

疏条交映，有时见日。同学跟读着。

铃声卷走了这堂语文课，匆匆地，只留下老师布置的背诵任务和挤满笔记的课本。

我这是怎么了？ 是梦吗？哪一个是梦呢？哪一个是呢？她迷茫了。

我是在高考完那天进入了梦乡吗？可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真实，仿佛后来的一切从未发生。

我是就这样在初中的一场午觉中醒来吗？可高考那种如烟般飘飘荡荡的感觉、初三到高三的日子、认识的人和经历的事，都历历在目啊，哪个梦会真实到一千六百多个日夜，一日一夜都不曾出差错呢？

“亭晚，要听歌吗？”女孩柔和的声音把她从乱绪中抽出，她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带着黑色方框眼镜，黑而浓密顺滑的头发被一根素绳懒懒地绑起垂在右耳边，一根白色的耳机线藏在发丝下，另一根握在女孩手里。常亭晚记得这个温柔的姑娘，她总是会给她讲《红楼梦》，兴起时会背上几句判词，她记得她上高中后精读《红楼梦》，读到《枉凝眉》时的怀念与感动，“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常亭晚记得女孩背这首判词时眼底飞扬的神采。

初中毕业后，她们就没怎么联系了。

真难得啊，亭晚戴上耳机，一首淡淡的钢琴曲流淌进她的耳朵。她没学过钢琴，只能听出曲子柔和舒缓，又暗藏力量。

“谢谢你，思畅，这首曲子很舒缓，有一种温柔的力量，我好喜欢。”

思畅温柔地笑着，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