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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阿泰尔’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他的第一个问题,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的表述要比这委婉的多,但总结起来就是在询问自己名字的含义。

如果他真是表现出的那样——如我所言,“他”——那我会因为他对一门古语言的完美掌握而赞叹。可惜不是。那么就只能因为其对人类高贵语言的粗鄙模仿而厌恶了。

然而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非常具有迷惑性。清澈的、悦耳的、唱诗班一样的嗓音。金石之声,我会这么形容。我不是没有与异形打过交道,但它们亵渎的口舌无论如何都无法像他一样从容地组织语言、优雅地发音。他却是,像唱歌一样说话。

这个比喻并非我的创意,而是出自狄奥多西(Theodusius)愤恨的咒骂。禁军永远理智,但狄奥多西从不掩饰对阿泰尔·金近乎病态的仇视。理由显而易见,让收容物当面逃脱是对看守最大的侮辱,而瓦洛里斯绝对不会允许他将阿泰尔一拳打翻后扛回影牢。行走在眼前的耻辱柱,不难理解狄奥多西的愤怒。

但是我不能因为他的愤怒放弃我的任务。如果说,在换下他那身黑色战甲之前,在愤怒中监视是狄奥多西的职责,那么在紫色的水晶镶嵌在我肩甲上的时间里,以一个温和的形象不离左右就是我的使命。

我得到的命令是满足阿泰尔·金的一切要求直到任务结束。

我想这应该包括解答他的各种疑问,所以在他凑得太近之前我将数据板上有关古泰拉语言的学习资料界面扫去,然后迅速地切换为与古代星象知识相关的内容。

Altair,Al nasr-l'tair的缩写,意为飞翔的大鹫。我向他解释。又称作天鹰座α,是第十二的明亮恒星,白色。

我用相同的语言和他交流,不确定他是否听出了其中的生疏。这种优美的古泰拉语言遵循着与高哥特语截然不同的规律,初学者极易受到困扰,但其诗歌式的表达或许从侧面揭示了为什么他固执地选择它作为与我们交流的工具。

阿泰尔·金今日一反平常,在我说话的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仿佛回到了刚见面时候的那种谨慎。他脸上依然如面具一样挂着淡漠冰冷的表情,但难掩饰浑身上下透露出的疲劳。

这是本来是可以理解的,持续数周不眠不休的高强度作战也会让禁军这样的存在感到疲惫。

但是他?

诚然,他似乎被累坏了。狄奥多西对他进行了一个疯狂的测试,瓦洛里斯为此特批了一支全员阿拉琉斯的盾卫连,数支禁军小队被从原来的工作中抽调,参与这个车轮游戏。战斗的烈度自然无法与真实的战场相比,但作为宫中的模拟对抗训练,确实可谓规模空前。这个游戏会持续到其中一方无法支持下去,而在多位精锐在场、轮换,以及双方人数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我不认为阿泰尔·金会是最后站着的那个。

因此不难理解为什么他看上去狼狈不堪——披风撕成了破布,金甲布满战痕,肌肉不时抽搐;污渍糊在脸上,伤口刚刚结痂,几处瘀青还没有消退;被汗水浸湿的长发粘成几缕,敷在额前;金色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眼神飘忽不定。

疲惫。但也只是疲惫。

在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之前,他们是不会放他离开的。所以我知道狄奥多西的测试失败了:只要他还能走到我面前并提问,那么就意味着之前所有都绝对不是他的极限。

为什么问到这个。我问他。狄奥多西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你吗?

他沾染血迹的嘴角扯出了转瞬即逝的一丝苦笑。

“暴风雨已经足够猛烈了。”

都结束了,我说,要我扶你回去休息吗?

“那我真的会谢……”他嘟哝了一声。我不是特别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只能等他接下来的话。他停顿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道:“恐怕还不行,让我留下来处理……训练器材?”标志性的迷茫语气,“他指的是什么?我不记得我们在训练过程中使用了什么器材。”

他口中的就是狄奥多西,也只有他会这么称呼。出于显而易见的理由,没有人予以纠正。

这说明他给你留了一份礼物。我向他解释。训练器材一般指战斗机仆。

“所以我应该怎么做?”他的神情里有一瞬间的困惑飞掠而过,“他让我处理——”

无需答复,他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

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恐怕见不得这个。何况我不能一直麻烦你。”

他咳嗽一声,从台阶上起身,战甲随着这个动作呻吟。然后他一瘸一拐地往训练房走去,盔甲上的弹坑仍在时不时闪着火花。即使如此,当他行走的时候,以我的听力也几乎捕捉不到任何脚步声。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廊柱后面,我也从台阶上站起。在物理意义上保持一个低调的姿态能无意中降低对方的警惕性,在他面前也被证明是有用的技巧。我关闭长戟的武器系统,将先前的问答录音保存归档。分析不是我的主职工作,但瓦洛里斯出人意料地准许我保留第一手资料。

现在,让我说说阿泰尔·金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有一句古老的泰拉谚语,其起源早已被遗忘,说的是事物的外在特征就是其本质的表现。

了不起的逻辑理论。但他们一定没有见过阿泰尔·金。

首先明确一点,他不是我们中的一员。

并非禁军。也绝非人类。

他是被关押在暗影囚牢(Dark Cells)里无数自旧夜留存下来的恐怖遗物之一。狄奥多西称呼他为一件失控的武器,如今披着金衣猖獗作妖。

传闻影牢收容的器物都有生命力,但都不能算是活物。我资历尚浅,没有在那里服役的经验,但阿泰尔·金从一个侧面印证了这个传言。与人相处时,他明显在模仿我们这些与他有相似外表的生物;而在接触到我们之前,他的表现更像是依本能行事。面对这个旧夜的威胁,禁军军团也缺乏应对的经验。因此瓦洛里斯对他做了一个测试,借由他对各种实验样本的反应,大致推测出他的行为规律。

他如何习得了一门古泰拉语言已无从得知。如果他说了实话,那么就说明他能分辨全息影像和实体目标的区别,并拒绝对一个虚影出手。但是他对于下一个实体的测试样本则表现出毫无掩饰的杀意。如果这就是他对生命体的真实态度,那么足以令人不安。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瓦洛里斯决定将这件嗜杀的凶器纳入禁军编制。我刚被传唤的时候,被告知的是影牢收容失效和逃逸者对皇宫设施的破坏,而当我到场的时候,事故的定性已经变成了一个冒冒失失的新人禁军和一场略有失误的鲜血游戏。

略有失误,指一整个需要彻底修理的训练区域,和一个被迫终止的测试。

我在经过宫墙浮雕的时候稍稍驻足。这片区域布满星象的印记,黑暗时代,古老长夜,统一战争,相仿的符号在每一个时期都被赋予了不同的寓意。古代泰拉曾有这么一门方术,通过观测日月星辰的位置来预测命运,古人将其结果视为神的启示。神,信仰,诸如此类的旧世界遗毒只让我和我的同伴们觉得可笑。在我们自己的神学体系中,万物皆有终焉,唯祂不朽。

当我的肉体已经完美,就不会有细节从记忆里遗落。我没有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那个图腾。

天鹰座。()

以及那颗星辰——天鹰座α,天鹰的心脏Altair。

监控影像显示得十分清楚,那正是测试中遭到直击而损毁的部位。瓦洛里斯因此将“Altair”作为荣耀之名给予这个披着禁军盔甲的怪物,接纳他成为万夫团的一员。

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吗?只有时间可以给出答案。瓦洛里斯是个激进的人,但从不轻易冒险。无论出于怎样的考量让他否决了诸多同僚的抗议,我都无权质疑他的决策。

让我奇怪的是狄奥多西的态度。大多数时候他遵从统领的指示,但他似乎缺乏一般禁军那种对卓越者和资深者的尊敬。我不怀疑在押回逃脱物品的提议遭到拒绝后他会公然抗命。但他没有,也再没有提第二遍。

他的存在或许是促成瓦洛里斯这个决定的重要因素。作为看守,狄奥多西比显然比我们都更加了解阿泰尔·金。当我们中的最强者在交涉中被迫让步的时候,他却敢于冒着激怒这么一个危险物的风险将其一拳放翻。我们无从得知这位影牢监用了什么手段将其压制,但依然可以证明其可控性——就像将一件封存的武器取出使用。而现在,瓦洛里斯有意将这件失控的武器驯服并使之被紧握在帝国手中。荒唐,但是贴切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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