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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听出是贾母的声音,起身拭泪道:

“我之前不过是随口抱怨,也没料到会当真如此啊。”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个等连三等奴才都懂得的道理,你一个自幼读书受教的大家闺秀,竟然会不明白?”

贾母望着元春,满脸惋惜之色:

“早年里,咱们贾家的男丁之中,缺少能顶门立户之人,唯有靠你能支撑贾家。

如今咱们贾家的玉字辈里头,贾琏是个有出息、有本事的。你之所以能够被封妃,也是皇帝瞧着贾家又有了起色,便有了拉拢之意。

还有宝玉,他虽不喜欢科举,可如今鹤山书院成了咱们贾家的家学,又有大名鼎鼎的书友先生为师,宝玉也有了向学之心。

如今,他在书院里也考进了乙班,以后就算他不考科举,也不至于只混迹在家中,自然有他的一条路走。

你不贪图荣华富贵,不追逐名利,只要田舍生活,也是你的愿望。

如今你既然已经如愿出了宫,就安心按照你想要的日子,好好过也就是了。”

“我那不过是句气话啊!”

元春跺脚道:

“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想埋怨老太太当年送我进宫这事儿罢了,并不是当真想要粗茶淡饭、布衣劳作!

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当贵妃娘娘比当个农妇好啊!”

贾母闻言,似乎一惊:

“怎么?富贵已极之时,你说‘骨肉各方,终是无趣’,如今照你的心愿,让你过上了‘能聚天伦之乐的田舍之家’,你仍是不满意?”

元春双手攥拳,连连跺脚,嚎啕大哭:

“我怎么会真的想当个田舍农妇啊!

我说的那些都是混账话!不识好歹的混账话!

我要是知道自己那几句埋怨的话断送了自己的好日子,就算打死我也不会说啊!

我都后悔死了!

早先我瞧不上不知好歹、没事就生事作死的赵姨娘,怎么我自己也一样地混账糊涂了?

若还能让我好好的在宫里做贵妃可该多好,我……”

一个恍惚,再睁眼时,贾元春眼前的庄户茅舍不见了,驴棚猪圈纺车不见了,灶台上的杂米粥酸齑酱豆腐也不见了。

眼前仍旧是一道珠帘,帘子之外,正是身着五品官服的父亲贾政,刚刚跪地行礼问安。

贾元春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方觉出自己内里所穿的中衣,仍是柔软细滑的绸料,再低头一瞧,自己身上仍是黄缎子宫袍。

元春一阵惊怕,不知自己那句要了命的抱怨言语到底是不是已经说出口了,一时半张着口,不敢出声。

贾琏之前叮嘱过贾母,如果贾元春一上来就要见宝钗、黛玉,便将桌上那面镜子上的帕子拿起来即可。

贾母不明所以,但一见元春果然一上来就要见宝钗、黛玉,不由得十分佩服贾琏的“未卜先知”,只得赶忙照做。

但奇怪的是,薛姨妈带着宝钗、黛玉进来,贾妃说了“免礼”,便也不再各叙寒温,只愣愣瞧着薛姨妈。

正此时,贾政来在帘外问安,贾妃又愣愣瞧着父亲,只不言语。

贾政跪在帘外,按国礼参拜已毕,便又按照之前太监所指示的仪注,启奏道:

“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

一直到贾政抑扬顿挫地念完“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贾元春这才忽然如梦初醒:

“啊,方才那可怕之事,原不过是幻觉罢了!”

元春不由伸手,悄悄将身上的黄缎宫袍又仔细摸了摸,渐渐才将惊恐、惊疑都平复了,心中一片庆幸。

方又端起了贵妃该有的架子,道:

“父亲放心,也请父亲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

听贾政说起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元春顿觉亲切无比,忙便命人引宝玉进来。

将宝玉携手揽于怀内,元春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前竟长了好些……”

正要落泪,忽然想起方才的“幻梦”,又瞧宝玉稳重知礼,想来是在鹤山书院读书有了进境,便也不再落泪。

此时的元春,才知晓自己已经是离不开“贵妃”这个身份,便再不敢任性。

她来家省亲之前去拜见皇帝辞行,皇帝曾特意向她提及贾琏。

但因之前王夫人向她诉说贾琏为争夺荣府家产算计了贾政,害得宝玉如今已经不能继承荣国府的爵产,元春便下定决心,此番省亲回家,绝不肯召见贾琏给他脸面。

但此时,元春已如惊弓之鸟,再不敢为了替王夫人出气而置皇帝的话于不顾。

又兼方才幻境之中,也提及了贾琏,元春便赶忙命人引贾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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