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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格沙，西海岸。
彼得艾森瘫坐在一艘客轮上，满目绝望地眺望远方，松弛的面肌透露出憔悴之色，蓬乱的头发显然多日未洗了，油腻得可以做盘菜了。
前些日子接到了来自祖母丽莎的悼亡电话，电话里说他的父母和祖父不幸因故逝去，祖母自己年迈无力，需要他回去主持这场联合葬礼。
远在陵兰工作的彼得艾森得到消息后顿感痛苦万分，辞去打捞大海尸体的工作，立即购买了回国的船票。
这些年他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着手戴浪琴名表的中年富商，有穷困潦倒的乞丐，还有一些充满希望的理想主义者，他们最终都得到了同样的结局。
变成了海中的一堆浮尸。
做了十几年的船工，第一次跟着船长打捞浮尸时他足足在原地愣了半个小时，那一具具充满恐惧的苍白脸庞令他毛骨悚然，浑身的汗毛乍然竖起。
船长见他尚且不适应这种工作，耐心地带着他游历了世界上各个海岸，频频突发的海啸卷走了无数人的性命，类似这种浮尸，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具。
而这些发黑发臭的尸体若是不及时处理，海水将会进一步恶化，届时即使是天神显灵也无法拯救这个满目疮痍的灾厄世界了。
彼得艾森渐渐适应了这种与亡者接触的工作，现在的他早已麻木，每每谈及哪方地域需要打捞时皆是毫无感觉。
此次乃是自己的亲人离世，毫无波动的心涧方才掀起了一抹涟漪。
航船行驶了三天，回到古德镇时，四周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随处可见的碎石建筑和工业残渣，以及一些亡者的四肢百骸。
望着这些被开肠破肚的身躯，任凭彼得艾森的职业素养再好，也忍不住呕吐一瞬，实在是难以言喻的场景。
同行的船员见状撇了撇嘴，如此多的残骸无人认领，放在以前必定会成为鱼族的餐食，可现在鱼族是自身难保，哪来有闲工夫来觅食。
所有生物基本上皆是具有自己的呼吸系统，汲取氧气来供应血液循环。
而海底深处的一众海藻则是制造氧气的主要角色，当年冰河时代的预言还未曾来临，一股股漆黑发臭的工业废水却是如饿狼般扑面而来。
污水中的杂质千奇百怪，海藻的根茎完全承受不起这样的大肆摧残，长此以往自然变得满目疮痍，化作一份海底其他生物的养料。
当氧气中含有一部分非生物机体能自我消化的物质，这场毁灭整个星球的灾难已然无可避免。
死神的门铃即将叩响。
……
彼得艾森怀着糟糕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家中，黄昏下一缕残阳映照在了他那粗糙的脸面上，透过肌肤传递到了皮肉之上，传来一股炽热的感觉。
他用一只粗大的手掌挡住了眼前的灼光，虚眯着眼眺望远方。
依稀记得童年的影子，父亲彼得瑞经常带着他在暮时的山坡间奔跑，伴着羊群的鸣叫声，描绘着童年的喜悦。
如今一切都已经变得物是人非，混黑的海洋是天空失去光的缩影，海岸地区不时发生的海啸令人闻风丧胆。
目光扫向一旁的三具白棺，里面赫然躺着自己最亲近的三位长辈，他们脸上的淤血尚未痊愈，生命先逝。
上前轻轻揭开那层纱布时，彼得艾森顿时哽咽了一瞬，心脏急速跳动。
乱世之中潜伏着太多危险，没有任何一份工作是能承担安全保障的，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灾厄的突然降临。
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坚持下去，政权倾覆，爱人死于一场暴乱之中，如今海啸突发，长辈们一个接一个相继离世。
留给自己的貌似只有冰冷的期望。
他从来都是无神论者，坚信世界上不存在那所谓的至高神明，全都是哄骗人民的手段罢了。
可令他最为绝望的是，在这个近乎末日的世界上，唯有神明才是心中唯一的寄托，日日夜夜皆在祈祷神明能够拯救自己，脱离这片苦海。
日复一日地与亡者打交道，每当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逝去时，心脏都会骤停许久，说不出的一股苦涩之意在心里油然而生。
葬礼在第三日如期举行，周围的宾客格外稀少，唯有几位亡者的知心朋友罢了，他们在三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模样，迟早会躺进去。
彼得艾森望着墙上挂着的三副黑白图片时眨了眨眼，方才竟然看到了长辈们在向自己使眼色，召领自己去陪他们共渡黄泉路，齐下九幽。
若是换做旁人，见到这一幕时可能早就开始抓狂了，而彼得艾森对这样的事情却是宠辱不惊，司空见惯般镇静。
他的嘴角似是动了动，整理了一下起皱的领口，黑色丧服乃是他这一年来浑浑噩噩却不敢购买的服饰。
每一次遇到格外恐怖的亡者时，船长都会请求大师主持殡仪，彼得艾森作为船长的得力助手自然位列其中。
弗纳斯州的葬礼要求宾客无论如何都得身穿丧服，当他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衫时，望着那安详的遗体时，心里总会生出一丝冒犯的感觉，有失礼节。
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第一次穿上这套服装时竟是参加自己家族的葬礼。
轮到他上台念词时，他仅仅是扫了一眼薄子上的文字便离开了，积压多年的痛苦和委屈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再也无法抑制住，泪如雨下。
祖母和殡礼主持见状叹了口气，正因为知晓彼得艾森的工作，他们并没有去责彼得艾森有失偏颇。
悲伤和压抑感足足持续了七天，殡礼才算画上了一个不完美的句号。
彼得艾森扶着祖母在火化场外等待着一刻钟后的一抹飞灰，他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时，平静的眼中生出了一丝波澜，如果今日埋葬的是自己。
那一切都解脱了。
葬礼结束后，彼得艾森辞别了孤苦伶仃的祖母，交给了她一笔足以安享晚年的费用，自己收好行囊继续回到那个充满尸臭味的航船上。
海岸的江风吹拂在脸颊上，和着一丝焦味与淤泥味充斥在鼻腔之中，久久不曾散去。
当天际的第一抹光辉撒下时，曙光驱散了阴霾，将乌黑的海水照亮得无比清澈，如同两年前的那样。
彼得艾森望着那远方那一堆飘浮的亡尸，瞳孔猛地一缩，脑瓜在这一瞬间嗡嗡作响，手上青筋抖动，眼角不禁流下了一滴解脱的眼泪。
三位逝去的长辈，正牵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朝着那片海域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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