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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京到青壶镇有两千七百多里,商队马不停蹄赶货也要一个月时间才能走完这长路。
路远不说,即使是走官道也多是颠簸泥泞荒道,个中艰辛不是没走过的人能体会的。
再说,冬春之交,南北气候变幻莫测,同一个日子里头定京的人还在穿夹袄,青州的人已经能换上棉布长衫了。可能今日赶路白日还能掀开帘子享春风,半夜就要裹紧毛毯一边忍着颠吐一边瑟瑟发抖。
“唉,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白雾袅袅,水汽缭绕。一群薄纱美婢围着中间的那朵泡在浴桶里的小白莲前后忙活。
水房的地板铺的是不渗水的人字木,一深一浅交叉排布,无论冬夏,光脚踩在地上也不会有透心的寒气。
浴桶用的木头要比地板木头还要高级一个档次,凑近了能闻到沉香。浴桶上还镶嵌着五枚指甲盖大的红宝石。
泡在浴桶里的人连连叹气、发愁道:“感觉我身上都能搓下三层泥了,我敲这皮肤似乎也没以前滑嫩了,唉,唉。春鸭,你给我看看,身上没长什么异疮吧。”
“七殿下整个人身上,除开那些个勾人的美女痣,其他地方都还是跟以往一样一片雪白,莫要忧虑啦。”春鸭捂着嘴一笑,旁边进出搬水搓澡豆子的小姑娘们也跟着大姑姑一起笑起来,水房里一片银铃。
“有胆量调戏本公主,那罚你给我搓背吧。”七殿下,身为当朝明康帝第七子的明珠公主趴在浴桶边有气无力道。
这一个半月的路程险些把明珠的魂给折腾没了,刚到青州又倒霉催地遇上了南方最狡猾的老狐狸,折腾半日终于到了这能歇脚的地方。
唉,不去想了,等洗去这一身风尘,再去找事主算账吧。明珠吁出一口气,伸出自己的玉臂。
“黄鹂,翠柳。”余下的便不用说了,陪明珠公主南下的都是从小伺候公主到大的老人,两个被点到的青纱婢女立刻低着头凑上来,一人一边,手上抹了点桂花香的贡品精油,细细抹在她们较嫩嫩的七公主那吹弹可破的肩颈上......
澡豆子要用御赐的,精油得用西边小国上贡的,敷在脸上的泥粉是选取了陈色尚可的粉色大珍珠碾磨后再加了牛奶、精油、山泉水、银耳、白芷、茯苓、玉竹,混合在一起的内制物,即使是明珠,一旬也只能得个三盒。不过三盒只敷脸也够用三旬了,明珠用不完了就往身上抹,这羊脂玉一般的好身子便是真金白银养出来的。
明珠公主把自己的半张脸蒙在水里吐泡泡,欲言又止半天,跟自己的婢女们小声嘀咕:“蛮牛的这地儿未免也太寒酸了……浴桶上的宝石就这五颗。”明珠猜测父亲宠爱的那几个没有正位的才人,估计用的就是这样没花样的小桶了。
春鸭心疼地摸了摸明珠的黑发,在心底叹说,这武蛮牛确实太不怜香惜玉了。
不过武蛮牛要是知道了这番感叹八成又要喊冤,他为了接待这北边来的祖宗,已经特地开了一回库房从箱笼里尽力翻出好东西来了,不想这北边的金枝玉叶仍然水土不服。
沐浴完等发干后梳通了,女婢们也为明珠公主端来了一盅燕窝银丝枸杞粥,让明珠公主暖暖身子。
在宫中的时候公主住处戒备森严,别说是外人,就是外头一只蚊虫都不被允许进入公主的院子。但武蛮牛就大摇大摆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武蛮牛满肚子话要对这祖宗说,结果却硬是被祖宗一句“沐浴”让他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
“吃了饭睡一觉我就派人送你北上!”武蛮牛闯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你干嘛呢!”武蛮牛第二句就是惊呼。一根金玉彩蝶钗在他一进门时就朝他中门飞来,武蛮牛一面大呼小叫一面截下这暗器,举在手里端详一番,不可置信,“我辛苦奔波还出卖了兄弟才把你从祁守宿那捞出来,你就这报答?”
明珠冷笑,原话奉还:“我辛苦奔波,走了一个半月才到这儿来找你,你就这报答?”
武蛮牛嘴上不服输但人还是走到明珠身侧,把手里这支金玉彩蝶钗插在黑色发梢里,才道:“我这儿没什么能值得你惦记的,休息休息收拾收拾就回去吧。你来了,我整日不安心,祁守宿那又有理由拿捏你,祁元茗也不会放心你。”
“师傅前几日说要闭关修行,听说你来了,立刻出关了,等你沐浴好后他还要来找你说话下棋。但是师傅他年纪大了……他护不住你。”
武蛮牛声音越来越轻,明珠的怒容也慢慢消了。
武蛮牛还想趁胜追击再说几句暖心窝子的话把公主哄回定京,结果明珠头一摆,满头金钗直接打到了武蛮牛的手上,让武蛮牛闭嘴。
明珠说话有条理思路清晰,可不会轻易被武蛮牛带着走,她说道:“你要出卖祁大哥是你的无能不是我的胁迫。祁元茗不会在意有多少人拖累了他,他这一辈子就是头任劳任怨的老牛。”明珠看得要比武蛮牛还透彻,武蛮牛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贴切的形容。
“春老先生那儿我自会去拜会,如今……我在这儿只会是保护春老先生,又不是小孩子了,自有分寸,不会给老人家添乱。”明珠瞪了一眼武蛮牛。
“再说你——你整日不安心,不就是问心有愧。”明珠笑一声,继续说,“撒手丢了未婚妻,一人逃到深山就是十五年,现在人找上门了——”
明珠的眼睛在门外一扫,就看到了各色裙摆跟绣鞋了。红的、黄的、绿的、水色的,武蛮牛宅内走动还要随身带着五六个美妮子,真是便宜这愣货了。明珠的语气愈发让人坐立难安了,“让未婚妻撞见自己跟一群红绿相间的小美人们玩得正高兴,确实是安心不了的。”
武蛮牛……哑口无言。平日里头哄邻家妹妹别家少妇的功夫此刻化为乌有,回归为零。
明珠一双清明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武蛮牛,又提议:“要不你亲自送我回定京,那我倒是可以考虑启程。我保证到了以后不会压着你成亲,立刻放你自由。”
武蛮牛还是不说话。他不能下山,更不可能进定京。
“春鸭,江暖,送客。”明珠等不到武蛮牛的回复,直接下了逐客令,她倒是把武蛮牛这大院落当作自己的宅子了。
武蛮牛叹了一口气。他们悬壶峰上的人都有个毛病,爱叹气,祁元茗是那个最爱叹气无可奈何后便闪电出手,武蛮牛那口气还没叹完,屋内伺候明珠的那些婢女全都晕倒了,而且没发出一声响、没惊动守在外头的暗卫。
武蛮牛在明珠看过来前立刻高举双手,摊开掌心,做投降状,诚恳道:“我不拿武器也能一秒内放倒你身边的人,外头那几个暗卫更是草包,他们根本护不住你。”
武蛮牛说到这儿牙痒痒,不管是明康帝脑子昏头了还是明珠贪玩,出远门怎么敢就带上这些三脚猫。若是遇上了有心之人只怕尸骨已寒,他也等不到祁守宿的消息。
“我也怕我护不住你。”武蛮牛觉着,让明珠回定京才是最安全的。
明珠到底是明康帝最喜欢的小女儿,虽然把这个小女儿指给了他这个浪荡子做未婚妻,但这不过是拿帝皇的宠爱做遮掩——既然已经因为明康帝的恶趣味而苦了明珠做这难为的筏子,就别让明珠再淌更多的浑水了。
“明康帝确实不厚道,我已备好一封书,你回去的时候帮我捎给你老爹。他看完这书信没准就会大发善心解了你我二人的婚约收回圣旨赐婚,要是他老糊涂得厉害你就等开公主府以后偷偷养几个面首。”武蛮牛说了一堆,说到让明珠养面首的时候尽力让自己面不改色了。
明珠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裹着金丝布出生的掌上明珠, www.uukanshu.com这一生顺风顺水就是苦于有个脑子秀逗又对她很好的爹,把她指给了武蛮牛来恶心一番武蛮牛,威胁武蛮牛,耽误了好姑娘的大好姻缘。
“不过要你身边的那些三脚猫去护送你的话我也是真不放心,我...”武蛮牛很想说他亲自送,但他不行,“我把我身边三分之二的人都派给你,你赶紧上路,明康帝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却不料武蛮牛这一番自作主张的安排却被明珠打断。
“我跟他们交代过,故意让你闯进来,不要拦。我没有信号也不要擅自闯入。”明珠扔下一颗惊雷,脸上的不耐与厌恶也都消失了,只剩悲哀。
“天降启明星,神龙出南云。大天师紫未旸死了十年了,这预言在今年又再次被钦天司那帮吃饱了饭撑得没事干的人算出来了。”
明珠定定地望着祁元茗:“父亲定了一批名单,我偷看了名单,名单里有你也有祁元茗。”
“祁大哥我是保不了了。我只能帮祁大哥的安危祈福。但是。”明珠决绝地看着武蛮牛,没再说话了。
江山动荡人人自危,山河易主都随时可能发生,风雨欲来,未来的乱世究竟要流多长的血河这谁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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