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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地,洪乡,立春。大雪停不过两日,初化,离县城东北四十余里,有一陈家屯,村庄不过三百户人家,因皆靠大湖,故村民多善水性,家家耕种,捕鱼者亦不少。当朝轻赋税,近几十年风调雨顺,无大灾,陈家屯村民皆也日子安和,家有余粮。
村口在一小河边,向东不过百米,有一池塘,池塘边有两栋宅子,不大,推开院门,院内也颇为宽敞。院中有三男子,皆赤裸上身,着深色麻裤。年长者浓眉环眼,名陈千甲,是为户主。另一稍许年轻,端的是相貌堂堂,不过嘴唇狭长,面相似有肃杀之意,名为陈百歌,是为户主幼弟。最后一人看似不过十二三年纪,身高却也快及年长者,亦是浓眉大眼,一身精壮,肌肉虬扎,面相于年长者颇为相似,名陈破军,是为户主长子。三人皆手持长枪,枪头附坚冰,三把长枪长一丈三尺七寸,粗若婴儿臂,坚冰重皆不下百斤。院旁仍有堆雪未化,此时节亦为一年中最寒冷时,三人赤裸上身浑然不觉得冷,除陈千甲内力深厚持枪而立毫无动静,另二人浑身汗如雨下,白气蒸腾。院旁雪堆有一稚童,着棉袄堆雪人,不亦乐乎,名为陈一亭,是为陈千甲幼子。户内另有一妇人王氏,为陈千甲之妻,还有一老者,坐于一木轮椅,名陈尚,为陈千甲幺叔,年轻时因行功出了差错,致内力乱了双腿经脉,瘫痪至今。此时正于窗前,望着院内三人练功。
一家皆为良家子,故也相比之村民更为富裕,经得起一家习武。天色已晚,王氏于户内已做好晚饭,幼子闻着香味便唤父兄三人,先进了厨房帮母亲盛饭。院内三人收功,将枪立于墙角,用布巾沾湿井水,擦拭上身,进屋后披上衣服,饭已盛好。王氏将幺叔推来厨房,一家人围一火炉而坐,炉中木柴已快烧完,小火,炉上置一铁锅,锅中是一大锅萝卜鲫鱼,鲫鱼为湖中野生,冬季最是肥美,萝卜是红心圆白萝卜,小小一颗,雪地挖出来最是香甜。鲫鱼先于铁锅两面煎熟,下凉水烧开,着剁椒豆瓣至煮沸,将萝卜去皮切薄片和葱姜齐放入锅中,小火炖煮,直至萝卜煮至入味入色,放入蒜苗,于此天寒地冷之季,香鲜辣,最为适宜,汤汁侵入米饭,更是合胃口。一家人围炉吃饭夜话也是其乐融融,吃至一半,陈尚突放下碗筷,闭眼静听,千甲问:“小爷,何事?”“没事,有客来,没着甲胄,未带刀剑,亭儿,且加两副碗筷,你们先吃,千甲,推我至院门迎客。”
陈千甲将陈尚推至院门,便才听着马蹄声传来。天色已黑,小河冰块已开始融化,开始有破冰声和隐隐的流水音,伴着马蹄声,四人已至眼前。为首一人黑冠,黑衣,短须,约四十年纪,满身虽有风尘疲惫之色,却坚毅非常,看似军中之人,却无习内功之相。另一人伴之左手,内着官袍,外披大衣,文弱似不堪寒冷,此人陈千甲倒是识得,乃洪城县令,李景,出自陇西李氏,李氏以军功立家,虽未封侯,却也战功卓卓,为有李景此人虽为李氏旁族,却自小习文,今任洪城县令。另二人军中打扮,为黑袍人亲随,不一一细表。
为首之人且看陈千甲及陈尚已在院门等候,便翻身下马,正正衣冠便要上前,李景已至院前,正要介绍,黑衣人挥挥手拦住李景,拱手对陈氏叔侄道:“某乃长平侯府长史无盐群,今特持侯爷手令前来。”陈氏二人正要拜见,无盐群伸手将陈千甲拖住,便道:“无需见礼,侯爷亲自嘱咐,汝父和汝叔亦有军功在身,着我与汝等细谈再说手令之事。”陈尚抱手道:“长史奔波而来,某家正有饭菜于炉中,不知可否屈尊吃吃便饭,虽屋堂不雅,却也可解这一身风寒。”无盐群哈哈大笑:“那便叨饶了,某闻这大湖之鱼甜美异常,未见烛火便闻得香味,多谢陈公款待。”陈尚道:“里面请,另二位小哥且下马歇着,我着侄孙亦备些酒食。”无盐群对二人亲随挥挥手:“陈公不可,吾虽可叨饶,此二人此番来却带的是军令出营,无需担心,此二位自会安排,我等先进屋。”说完两人下马立于院前,陈尚见之便不再迟疑,吩咐陈千甲推着轮椅,与无盐群李景携手进屋。
待无盐群等人吃完,且围炉坐着,王氏便抱着陈一亭进了里屋,陈百歌却坐在门槛处,取了雪水擦拭着大枪。无盐群道:“某来之前有闻侯爷言,陈氏兄弟内功之高卓,特别是陈氏幼弟,我大军之斥候,陈尚为第二,无人敢冠全军,刚刚我等为避扰村民,故蒙马蹄,进村前便已放缓步伐,不料陈公依然已听晓。”陈尚摇摇头:“某已是废人,双足已废,唯耳目聪矣,此不值一提,吾观长史也是久行于军中之人,也知晓军阵之中此乃小道而。”无盐群道:“不瞒陈公,十五年前白登山一战,吾为侯爷帐前小兵,一日正守于帐前,闻得陈公斥候所率遇匈奴百人队,以二十人之伍,尽灭贼人,吾听的心痒难耐,特向侯爷请容吾前去营前观之,侯爷允诺,吾至营前,看到陈公腰围六颗头颅,枪串七颗首级,可谓豪情不已,看得吾心血沸腾恨不能伴陈公左右。”陈千甲陈百歌一众晚辈听的心痒难耐,
陈破军更是双目圆睁:“幺爷,为何未听您讲过此事。”无盐群不知所以:“陈公未给众位讲过军武之事?”陈尚捏了捏残腿:“有何可讲,已过去如此之久,不瞒长史,那日之景历历在目,只是那天归营之后,晚上吾向大兄邀功,大兄却立枪尖于我面前。”无盐群不解:“这又是为何?”“吾大兄问,我知你内功不弱于我,贼子发现你等行踪之前,你必定已提前知晓,为何不退,汝等为斥候,若是有军情无法送至军中,你可知贻误军机。吾年轻气盛,反问我大兄一身武艺所学不就是为杀敌,一帮贼子被我欺至近处焉能活命,再说如若不敌,以我马术和轻功必有脱身之法,怎会贻误军机,何须如此生气。大兄怒极,喝问我,汝等二十人因你贪功,回来不过九人尔,汝不记自己本职贪功冒进,袍泽之情何在,吾等武学虽为家传,却都以军伍起,汝不尊军职,习武本心何在,汝且记住此次之事,军中以你立功,待此次战后,吾必以家法治汝。之后大兄便将我逐之帐外,吾出来之后仍愤愤不平,想待日后大兄气消之后再分解便是,故将近月余未去大兄帐前问安,谁料再次见大兄时,已是生死两隔,此等事情与后辈讲作甚。”
听至此,无盐群亦是叹息:“陈都尉战死之时,吾虽未目睹,可也听之极为惨烈,都尉武艺极高,所学之术又擅于阵中厮杀,内功悠久,最后虽力竭仍不倒,若不是狗贼左王亲卫营为阻止都尉以弓箭不分敌我覆盖,贼子军中无人可档都尉大枪。陈公还请无须介怀自身,那一战最后侯爷亦是亲自上阵厮杀,不下十次险死还生,仍是伤了左臂,至今无法发力。”
边上陈千甲陈百歌听得父亲旧事,双目通红,陈破军虽未曾见过祖父,可听闻仍是悲伤不已。陈尚叹道:“长史勿怪,吾当日见得大兄尸首,悲愤不已,身上铠甲已无一块完整,身中数十箭,面容都已不清,大仇之下罔顾军令私自出营,至敌军帐前盘留数十日,只寻私自出营之人和小队,恨取所有贼子之首级,那时不计功法所禁,只为杀人而行功,被贼子追杀回营后,休整一晚次日双腿便已无法动弹,谢恩侯爷怜惜,免我罪罚允我还乡,故此等事情皆未和子孙细细讲过。”
无盐群亦是不言,怜惜都尉战死沙场。陈尚道:“谈至此,仍不知长史此次千里而来,所为何事?不知侯爷有何吩咐,长史尽管直言,但有所能,陈家绝不推辞,大兄与侯爷识于微末,且多次被侯爷相救,最为敬佩之人正是侯爷,虽死于沙场吾相信大兄亦决不后悔,多年来身前身后事亦多仰侯爷照顾我等知晓。”
无盐群拱拱手,道:“此次侯爷吩咐我前来,着我于陈公说,陈氏武功传自楚军,祖上亦是被霸王亲自教习,融合至秦始起家传武学,至霸王后,天下再无人将霸王枪能用的如此之精湛,而如此天下顶尖武学最适合之地却并不是江湖野外,乃是军中阵前,如今侯爷已被陛下封大将军,待秋收后北征,陛下如今正广招良家子从军建新羽林军,必会亲征漠北,侯爷说不知霸王枪陈氏是否有后辈习得,如若有意,侯爷亲招为新军教习,功名但凭马上取,一身所学亦有用武之地,如若陈公不愿,亦不勉强。不知陈公以为如何。”
陈尚道:“吾家二子皆已学有所成,大孙还待打磨武艺,不知长史可否容小人考虑一晚,看着何人从军。”无盐群大笑:“某知陈公大义,今日多有叨扰,观陈公大孙亦是英姿勃发,气宇颇有乃祖之像,陛下组建新御林军乃为身侧霍侍中所领,更是侯爷外甥,英武不凡,大孙与其年龄相仿,如待至军中必受侍中所喜,陈公亦可考虑一二,吾等宿于洪县驿站,如有答复,且遣人通知。”李景讶道:“长吏何不宿于县府,府上以备相迎。”无盐群拱手:“多谢李县令款待,侯爷治府如治军,吾等领军命出行,不敢叨扰,勿需多礼。”说罢便于陈尚等辞行,四人于夜色中远去。
送罢后陈尚等关门回屋,四人皆围炉而坐,陈尚道:“破军,为幺爷取酒来。”破军取来一坛酒,为另三人倒上。“千甲,长吏所言,汝等听之有何看法。”陈尚将酒碗靠近火炉,细细旋转碗边,待酒温热,酒香溢出,拿至嘴边泯了一口。不待陈千甲开口,陈百歌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叔,当今大帝圣明且勃发,敌可往我亦可往,长吏说的没错,功名但凭马上取,且吾父死于匈奴之手,国仇家仇皆在匈奴,此时侯爷相召,正是报效侯爷报仇之时,不然您悉心教导吾等一身本领何处用。”陈千甲放下酒碗,沉声说道:“叔,百歌说的有理,至小与父分别,再闻已是父亲战死沙场,百歌小,母亲去世亦是对父亲念念不忘,吾等一直只知国仇家恨,却不知何处可解。今侯爷有请,长史也说吾等家传枪法出自战阵,不至沙场何以大成,习武至今,感觉内力和枪法已停滞不前好几年,本州游侠匪盗无一人可让我再有初习之时的淋漓之感,可能只有上战场才能将您所说霸王举鼎之后的枪法贯通,吾愿意替陈家出征,往侯爷军中任枪术教习。”陈百歌亦道:“幺叔,吾亦往,吾习武以来所学为幺叔毕生武功,若是不能在战场杀敌,岂不可惜。”陈尚听闻:“罢了,陛下勇武,志在歼灭匈奴,大兄战死阵前,吾亦残废,武夫生不报国习武何用,千甲,汝可前往长安听从侯爷任命为新军教习,百歌,汝入御林军,吾会手书给侯爷讲明汝所长,入军可任斥候。破军,吾听闻军中老友所书,霍侍中稍年长汝两三岁便与狩猎场生撕虎豹,刀枪皆精通,似是生而知之习武,与军中高手力博而不分上下,侯爷曾叹不出一年可勇冠三军,汝可去为其亲卫,汝所学承于汝父及汝祖,且天生巨力,底子厚,为亲卫若上战场,且护得霍侍中周全。更需护得自己周全。此去长安,幺爷无法再叮嘱汝武学,可于霍侍中周边勤加练习,博取众长。汝手上家传恨天环,至明日起不可再取下,吃饭睡觉亦需练习,战场上汝若觉得十死无生之时方可取下拼命一搏。”陈破军听完大喜,百歌亦是,唯有千甲似有所语。陈尚目及千甲其面色,便道:“百歌,破军汝等先去歇息,破军,明早去往驿站告知无盐大人幺叔有请,另去县城请汝张叔来此一趟。”陈破军连声说知晓,与百歌一同歇息下去。
待二人回屋后,陈尚道:“千甲,吾知汝欲言何事,勿需担心破军,霍侍中乃陛下身边羽林卫,且年纪尚幼, 陛下不会轻易遣至战场,破军性子稳重,去陛下身边可放心。”千甲听闻便安心不少,道:“知晓,不知幺叔还有何吩咐。”陈尚道:“汝做教习吾放心,可未曾上过战场,切记至长安多向侯爷请教战阵,汝父有一本八门金锁阵吾明日给汝,去得长安可多加演习,大兄靠此阵方才护得侯爷至援军到,此阵习至精通,可使自己于乱军之中仍然攻守有序,悠久绵长。另外,汝于江湖结识那五位结拜兄弟若是有意可一起带至军中,吾亦会与侯爷说明,日后入军可为汝亲卫。”陈千甲听闻大喜:“若是五位义弟可一起入军想必他们亦欲同往,那五位义弟亦是武功高强各有所长,请幺叔务必与侯爷说明,若是入军,必当杀敌立功。”陈尚道:“放心,吾自会与侯爷说明,汝可与这五位兄弟先演练八门金锁阵。一亭年纪尚小,不可与汝分别久,且其性格内向聪慧已习字,至此吾一家皆上战场,唯有一亭吾希望其能习文,战场无情,且为吾家族留一香火。此次汝去长安,带上妻子和幼儿,待出军之前汝可有两三年时间呆长安,帮一亭寻一老师教其习文。”陈千甲道:“幺叔,若是一家皆去长安,汝为何不同往,家里无人照顾汝,甚是不妥。”陈尚叹息:“何须担心,家里佣户可调来做饭洗衣,其他宵小也近不得吾身,吾行动不便,此次便不与汝等一起赴长安,另有一事可告知汝,吾十五年来一直行功不停,近两年已觉双腿穴道有所松动,再有两年吾说不定可恢复行走,待那时吾再赴长安看顾一亭。”陈千甲大喜,便再无疑虑。先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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