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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顺着上次去小芳家那条公路下山,一直走到山脚,看到公路下面有一处废弃的房子。对面是小芳家,那这处房子应该就是姓图那户人家了。
“陈爷爷”胡兰看到对面院坝里有个老头站在树下抽烟,大声喊了一声。
“哦,姑娘,又下来了,这么一大早跑到那里干啥子?!”陈爷爷眼睛还真好,这么远就认出了胡兰。
“爷爷,这家人是不是姓图?”胡兰问道。
“图树林呢,咋个不姓图哇,姓图的,你找他们家作啥,都走啰,没得人,去大城市了。好多年都没得人回来过了,人家两口子呢命好,享福去了,人和人的命就咋这么不一样”陈爷爷从回答胡兰变成了自言自语。
胡兰面前一座一排三间的条石砌成的瓦房,墙面没有涂腻子刷白灰,墙面上深浅不一用钢钻凿出的纹路,为古朴的条石墙面平添了几许生趣,墙面上一道道发黑的雨水流过的印迹,似乎告诉胡兰这里曾是多么的破落与荒废。一道发白的木质大门上还隐约可见一幅门神的轮廓,颜色暗淡得分不清细节了。大门外横七坚八地堆着一些干树枝,上面挂着几幅蛛网。
主屋的左侧有三间泥坯房,泥巴和稻草混合修筑的墙面,靠屋顶的部分墙体已经被雨水淋垮了,上面支撑着的檩子和檐口耷拉在残存的墙体上,就象一位被折断肢骨的身体,撑不起一件完整的外衣。
胡兰绕过门口那堆布满珠网的枯枝,饶有兴致地站在那扇垮成笑脸形状的土墙前,透过跨塌的缺口可以看到室内的陈设,一张斑驳的朱红色雕花木床,床前有一张同色的踏角,右侧也是一个漆成红色的柜子,柜子上方贴着十几张奖状。
胡兰正准备从墙上那个笑脸缺口处翻进去,院子后石板路响起“啪啪啪”的脚步声,她犹豫了一下往后退到院里,陈爷爷带着两个孙子也走进小院。
“那有啥好看的,到处都烂朽了,你怕不是在我啥子,人都走了好多年了,收破烂的都来扫过好多回了,还有个啥。”陈爷爷含混不清地说完,一口痰吐在坝子里,孙子用脚擦了擦。
如果此刻面对的是罗仙如此的寻问,胡兰一定会眉飞色舞地告诉她,自己面前是一个世外桃源似的民居,这里的每一块断檐残壁,每一根枯枝都写满了历史和沧桑,都在给她讲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罗仙听着也会跟她一起神采飞扬,一起去扒拉那破墙背后隐藏的那些。
可眼前这祖孙仨,她觉得给她讲不清楚,她不知道说什么,就问到,“您跟他们家熟吗?”话一出口,胡兰就很后悔,自从来到这个村庄,自己就变得越来越不专业,越来越随性。
“您们两家一直门对门住着,来往多吗?”胡兰换了种问法。
“一言难尽啊!”陈爷爷这个腔调让胡兰颇有些意外。“陈爷爷一会去您家耍会,想跟您慢慢摆谈下”。陈爷爷没有回答。
胡兰看院坝外一堆柴火盖着个井盖,她走过去弯腰正要好奇地扒拉开井盖,“莫动有蛇啊!”。小芳弟弟一声尖叫吓得她缩回了手,退回到院坝中。
“你个小鬼子,一惊一诧的,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蛇。”陈爷爷骂完小孙子,又对胡兰说,“那就是小图家他们用来装红苕的苕窖,没啥看头的。”
“蛇就是藏在苕窖里的,我晓得在冬眠,在苕窖里面冬眠嘛,上次我和三娃来这里打猪草的时候,我们亲眼看到两三条蛇从窖里面爬出来的。”小芳弟弟不甘心爷爷的训斥,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希望他们相信他的说法。
胡兰一想到蛇那软绵绵的身体就觉得恶心,“爷爷,我们去您家里坐一会好吗?”
“好的好的”爷爷朝院坝外走去。
“哇,这树上结了好多橙子,这个都黄透了。怎么没人摘?”胡兰看到院外那棵橙子树结满了橙子,刚才从另一边进来直接观察房子去了,竟然没有发现这棵橙子树。
“橙子这满山都是,家家户户都有,没得哪个稀奇呢。”爷爷已经走出去了。胡兰摘了两个,握在手上。
“那下边有死人。”胡兰吓了一跳,小芳弟弟说得很轻,陈爷爷并没有听见。
“那下边埋了个小孩。他们家的小孩。”小芳弟弟让胡兰弯下腰,把耳朵凑到胡兰耳朵边轻轻说道。小芳扒拉断一根黄荆条子,对着弟弟打了一条子,弟弟吓得往山上跑去,小芳举着条条边追边吼,“谁让你乱说,不晓得就不要张嘴乱说。”
胡兰着着姐弟姐想,如果他们爸妈还在会是什么样呢?想至小芳就退学,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能不能跟爷爷再说说。
胡兰跟爷爷坐在院子里,爷爷搭了一张小桌,捧了几捧花生放在上面,招呼胡兰吃,他拿出一个还未编完竹筐,准备把它编完。
爷爷给胡兰讲了那个小院发生的一些事。
“那家人姓图,男的是当时部队退下来上门到这里的,据说男的从部队回来家里就没人了,跟到人家当挑脚货郎,每天挑着棉絮各个村去卖,陈家老汉当时是村长,经常这些挑脚的,卖艺的,耍杂技的都住在他们家,这个图树林,当过兵的这个儿娃子叫图树林,看上陈家老大了,陈家没得儿就两个女就同意,后来他们两个就结了婚。
但是陈家姑娘肚子不争气,头胎生了个女娃娃,第二胎又生了个双胞胎女娃娃,陈家爷爷一直想要姑娘再生,那会穷,养三个根本养不起,后来那个图树林又带了个女娃娃回来,说是他的堂妹,家里人死光了,又多张嘴吃饭,就更养不起了,哪里生得起。
陈老头子一直盼着抱孙子,说再生个孙子就姓陈,到死都没抱上。
你说图树林他一个上门的,啥都没得,还带过来一个啥妹妹白吃白喝的,在陈家哪里抬得起头,一句硬气话都说不起。在村里都是低着头走路的。
陈老头死的时候,按道理村长这个职位都该传给他这个女婿的,他又当个兵,听说在部队还是个啥排长,还是有本事的。没法,就这命,生不出来带把的,被陈家嫌弃,村长后来传给山上,陈老头一个远房的侄子,书都没读过几年的。
陈老头一死,图树林跟陈家姑娘就开始打架,觉得憋屈,到死老头都没有正眼瞧过他,他妹妹也出嫁了。他又要开始生娃,陈家姑娘死活不干,那家里是天天打得鸡飞狗跳,没人敢去拉架。
大的三个娃都上小学一年级了。那年冬天,他们两个在河边洗红苕,洗到洗到就又打起来了,双胞胎里那个小的去拉他爸爸,脚一滑就绊到河里了,大的那个看到妹妹在河里浮了几下就沉不去了,喊半天喊不出来。等两个大人发现,娃儿就沉下去了,图树林跳下去摸了好久,人都没找到,起来打了大的那个女一巴掌。后来大的就哑了,也不知道是把耳朵打聋了还是咋的。
后来都过了好几天,在下边好几里地的一个抽水的地方被人发现了才背回来,埋在刚才那棵橙子树下。自己生的还是舍不得。”
“爷爷,死那个是不是叫图文”胡兰打断陈爷爷。
“不是,哑巴那个才叫图文,死的叫图温。莫急嘛,听我慢慢摆嘛,这么多年,我们都没得哪个说他们家的事,都是苦命的人,你们现在年轻人常说那句话叫啥呢“生活不容易“,那个时候生活才叫不容易”。
爷爷跟胡兰讲了很多很多,图家的生活就象一幅长卷,被爷爷一点一点地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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