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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郭二人业已下马,相搭着膀子往后场中去。内园影影绰绰,围满了护卫家丁,间有银盔走动,翎羽高竖,正应着参与比斗的将军。外园人声鼎沸,多的是遮面奇客、抱剑后生、红装劲女,还有昨日缠刀大汉,抱负双手,似土石垒立。许岚枪头一扬,掀起阵阵狂风,立煞去闲杂众人,对郭迁道:“我视诸子,土鸡瓦狗耳。”
话音方落,便有一骑突出于后,锵锵拖刀而来。来者青鳞腹甲,赤袍金翎,亦是二十上下,头角峥嵘之辈。他名作卢惊澜,一瞥之间,不禁浮露笑意:“许贤弟,我早劝你谨重交结。日与凡人为伍,空长了你的口气!”
“非是愚弟自轻自贱,倒是卢兄眼界高了。”
二人目光相撞,一个惊涛拍岸,一个如岚似切,此时交割,锋利如刀。
“今日台上我不让你。”青鳞小将冷哼一声,复又拖刀走了。
李浩如雪也都来到,三人祝别许岚,便从侍者登楼入座。此楼为半环形,高约五丈,合有三层。诸侯百官居三层,富商贵客居二层,受试之人居一层,百姓于场外观看。许岚虽是将军之子,却也不得领人轻入三层,便将郭迁一行安顿在了二层。方一上去,就有两个桃衣侍女迎上,左右各至李浩如雪身侧,其姿袅袅,奉衣而行。
郭迁无奈相跟,沉声道:“今日受此忽视已是两次,非是你二人美丽,故我形容丑陋耳。”
“呵呵,这位小哥倒是有趣。”楼梯之处忽然响起女子笑声,“何种美丽,何种丑陋,请待一观!”
三人皆是回头,即见一美丽少女于拐角后跃出。她着湖蓝长裙,却是挽着袖口,小臂白如葱段,秀拳轻轻攥起,好不活泼可爱。观其形迹,原是三层下来,当为贵家之女。
蓝衣少女一路蹦跳到了郭迁身前,细细端详一番道:“你虽不美,却与书上一人相似。”环看左右,见惹得众人兴趣,巧然笑道,“其人眉心横断,尾散如帚。鼻高似岭,目凝若鹰。唇粗有别,下厚上薄——是为大辰柱国郭无威之貌!”
两个桃衣侍女听闻此言,不敢再轻慢郭迁,纷纷附回身前。郭迁与如雪听得柱国二字,同是身形一颤。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能来此处无不是富商大贾、子弟高徒,何以衣着老旧如此?”少女拍拍郭迁脸蛋,复以手指着李浩道,“你若整装甚好,只要莫学他就是了。”十七州好武尚争,李浩容颜虽美,于此却属二等,犹不及许岚卢惊澜之辈。
少女欣然离去,郭迁三人终于找到房门。此处客房俱在北侧,与一般酒楼无异,只是多一露台雅座,以供观赏大会之用。点心果品业已备好,郭迁趟进座中,叫:“可有喝的。”姬如雪竟真侍水,煨煮香茗,赠他一饮。个中默契,李浩如何知道,不过方才柱国一语惊拂二人之心,他却也看出。
姬如雪搁下茶壶,双手竟是微微颤抖。她心思早已神游在外,又见晨昏交替,又见街角白马,又见古道少年。她熟读兵书策典,黛眉一紧,计出过百,可真到实行之时,才发觉落定棋子,俱也是活生生的人。与之相比,那蜷居清县的柱国门人,方才是虚无缥缈,孤存于言语中人。
皇庭本意招郭氏子弟入玉京学府,再聘郭重云、郭重江为其中之师。如此不算入朝,阻力较小,却可代皇家开枝散叶,驯养天下之才。如今将臣奸佞,非是结党营私、把揽朝政之辈,便是诸王亲戚、世家枝连之徒,争取已无可能。所以姬如雪不敢泄露消息,免得玉京学府未开即撤,此路也堵死了。
然情有余地,事有转机,谁曾窥见天机,知有郭迁此人。姬如雪送书假计于郭重云,便是为多挣得五年时间。那封信送到柱国门上,早被拆装了数十次,送信之使,亦不知亡换了几人。坏处是诸王忿怒,见郭迁立毙之;好处是诸王犹疑,恨失阻挠之机。
她心愈密,此时愈痛。她情愈绝,此时愈怜。
她为壶续新水,却失神打翻,滚烫热水潸潸流下,渗入地板缝隙中去。
“咦!顶上怎会滴水!”姜安头顶遇烫,猛地跳开,撞掉了不少物什。茅睿正为师傅铺床,见憨师弟模样,便要出头,叫道:“楼上的,做什么呢?”
王不复结跏趺坐,曾不睁眼,只运真气敲他颅顶,闷声稍责:“修炼之人,虚怀若谷,心志不移。你这般气急,怎么修成大道?楼上客人或非本意,你去糊上顶子便是。”
茅睿哦了一声,一面为师弟擦拭,一面摸自己的头,心中好不苦恼。自山观出来,寻那郭氏后生已有一月,本来早该找到,却赖师傅失神错过,今又了无消息。一路相问之下,只听人说见他北去,这般一路追来,哪还有半点影子。师傅强要他师兄弟同来,美其名曰增长见识,耽误修炼不说,处处节省用度,不少风餐露宿,这日子道士也难过!
幸是十七州召此盛会,王不复以铜钱卜,测出一线机缘,是以星夜赶来,令茅姜入试,故才住得此间。
茅睿以桌作梯,立将起来,唤师弟取黄泥覆顶。须臾回来,交予茅睿一捧,却是腥臊难闻,惹得王不复也皱眉。
“你如何和的泥?”茅睿焦急用力,双手一握,挤出澄澄黄水。
“就是,自己和的。”
李浩收拾毕屋子,复为二人点好茶水,笑道:“会曰‘文掰武斗’,武会还待一时片刻开始, 不若我等先以诗文相对,办一个‘小文掰会’。”姬如雪方露窘态,听说对诗,立恢复了兴致,问道:“不知题目从何处起?”郭迁笑姬如雪手笨,此时犹不相饶:“如雪才倾壶覆水,我意便以水为题。至于绝句律诗,七言五言,都不妨事。”
姬如雪凭栏远眺,望玉水之河,展眉成诗:“玉水余波未息澜,清渠一派去潺潺。可怜春雨洗桃李,依旧绿阴相映间。”其句述说玉水仲春之景,余波却指大辰如今波澜,而经春雨洗濯,绿颜依旧,乃是蓬勃向上,生机愈茂之状,其实己之良愿。
“我便以茶水来说。”李浩举盏复饮,笑道,“才入云腴味转嘉,平泉草木手亲夸。春风自是天机在,不问山头与水涯。”其中尽书知己之味,不问天命,天涯相随之志。
郭迁狡黠一笑,坐将起来:“二位文不加点,果然才情俱高。郭迁虽同有句,却是颇为粗俗。”李浩道不妨事,郭兄才亦不低,当日作歌,记忆犹新,何粗俗之有。姬如雪也是头回见他吟诗,自是有兴。郭迁假辞不阻,朗声便道:
“香比杜兰馨更长,薰风尽转透纱窗。此黄不是人间味,只合先生一嗅尝。”
此句一出,李浩懵然不知所云,如雪蹙眉细细思索,诧道:“此诗曾不带水,只述一股奇香,莫非也是说茗?”
郭迁闻之大笑,故作扶额之状,经如雪再三发问,徐徐答道:
“许岚这厮不讲义气,说是请我上座,实则置于茅房之上——奇香便是尿骚罢了。你们尚有闲心吟诗作对,当真是一丝嗅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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