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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摩勒，很快我就会向你展示人类的愚蠢。”
“你要怎么做？”
“我会向你揭示人类的三个弱点。第一个叫做盲目信仰：自人类先祖时期就流传下来的信仰：神祇、神谕和教条。人类不加思考和论证，毫无保留的相信，即使神祇指引错误的道路，神谕揭示黑暗的未来，教条灭绝天生的人性。人类依然会祈求他们盲目信仰的庇佑。我所扮演的海神尊使，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游侠也没有起一点疑心。连活了上百年的玉廷师尊们，在知道了神明们还在沉睡，根本就没有神明醒来之时，也会因为我向他们指出了正确的道路而对我海神尊使的身份深信不疑。这就是盲目信仰。德莱赫特的修道院中，人们正在向风暴与雷霆之神尊，拉法，祈求着我的消亡。奥尔加隆的群山里，生灵与死亡之神尊，达德萨罗的神像前站满了朝圣的信徒。曼尼绯人把血液涂抹在海洋与水流之神尊，加缪的神像之上。千百年来，神明不曾回应他们一句，不曾有过半点恩惠，可他们还是深信不疑，仿佛神明就在他们身边。索尔维肯的圣教军杀死平民，掳掠财物，吃尽了人们的血肉。可是仍然是民众口中的披甲圣徒。这一切在你看来，难道不是愚蠢的吗？”
“……正是如此。”
“第二个叫做自相残杀：在戴尔蒙德世界的恶魔们第一次入侵这个世界之前，已经烧尽了成千上万个世界。每个世界都对我们的到来束手无策，每个文明都在我们的铁蹄下化为灰烬。戴尔蒙德唯一没有征服的世界，就是你们的世界。但那时世界的主人却不是人类。两个世代以前，戴尔蒙德输给了这个世界以戴濬为首的精灵们。那时起，你们的世界就成了我们的眼中之钉。第一次大消亡之后，精灵世代覆灭。在神创世代到来前的漫长岁月里，戴尔蒙德想尽办法要来到这里。等到神祇们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人之后，戴尔蒙德知难而退。我们不是当时这个世界上众多神明的对手。诸神之战之后，神创世代便也覆灭了。而在这第三个世代，戴尔蒙德认为，彻底征服你们的机会来了。人类七大王国和若干公国为主的世界，看起来各有特色，可实际上是一盘散沙。你们人类的历史就是刀剑和鲜血的历史，人类的演变就是从野蛮向更野蛮演变。人类的武器在进化，从千年前的棍棒和滚石，到现在的刀马与弓箭。可是人类进化的智慧换来的是更加激烈的杀戮。索尔维肯和德莱赫特，打打杀杀了六百年。瀛人源自于东炎，历史上东炎国对瀛人多有恩惠，瀛人却恩将仇报，几次进攻东炎国，总想取而代之。阿勒台汗国更是即将要在世界北方燃起的熊熊烈火。杀了一千多年的人类，却从来没有哪一刻想过停止这种罪孽的演化。如此的野蛮，连戴尔蒙德世界的恶魔们都汗颜不已。精灵世代恶魔们落败，是因为精灵王戴濬把整个世界团结在了一起，每个精灵都在戴濬的旗帜之下万众一心。神创世代恶魔们退却，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神祇们各司其职，彼此互补。我们曾以为神创世代永不落幕，可最后如此强大的世代却毁灭于诸神之战，那场神明们的自相残杀。而一盘散沙的人类世代，戴尔蒙德从来没有放在眼里。我们相信，一旦我们重返这个世界之时，人类世代被我们征服和毁灭是必然的事情。”
“我想为人类说点什么……可我无言以对……”
“第三个则叫做唯利是图。即使是亲密的朋友，不渝的恋人，甚至是血肉的至亲。在你们人类的价值观里都是可以背叛的。为了利益，人类可以用尽全部才能去算计自己的同胞。人类创造了许多词语来形容对不对？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口是心非，背信弃义。人类对于利益的永恒追求是任何一个种族都无法相比的。诚然，人类有美德者，可是这些美德者所贡献的事迹，所创造的典故都被其他逐利者用来粉饰了自己。美德是拥有它的人的墓志铭。”
“第三点我不认可，我遇见过一个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追名逐利的一群人，游侠。游侠之名会为他们带来声望，游侠之利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但是就是在最为追名逐利的游侠之中，也有相当高尚的人存在。”
“你是说，那个救了你的林璃？”
“是。”
“他此刻可正是在追杀你的路上。”
“我们和他的立场相对了，他只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很高兴听到你用‘我们’这个词来概括我和你。因为在不久之前你去偷取净髓真诀的目的还是为了把我从你的身体之中洗去。可是你忘了一件事情，我们两个的灵魂已经高度融为一体。等到彻底融合之时，就连‘我们’都没有了，现在的我和你都要用‘我’来形容那时的自己。你之所以在最后没有能够下定决心用净髓真诀把我从你的身体里洗去，就是因为对于现在的你来讲，我乔登不是你要甩掉的包袱，不是你要去除的疾病，我是你的手脚，是你的心脏。人不会自断手脚，自挖心肝。现在你连称呼都用上了‘我们’，足以说明，我们彻底融合的日子不远了。等着吧，摩勒。很快你就会看见，现在在我们身边忙活着的这些师尊们，这些大法师们，这些代表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高智慧和修为的人们，都要在你面前展示我说的这三大愚蠢。玉廷山，修道修道，最终修道的人被术法的强大蒙蔽了双眼，反而忽略了道的正确，玉廷千年山门，如今却选了秣君这个狂热的力量追求者作为掌门，讽刺至极。在强大面前，他们本心和教义之中所要追求的道，却一无所值了。”
林璃在沙地之中穿行了许久，在与汉奇和佳岚失联之后，他独自一人顶着风沙向着方尖碑之中行进。越是往那风沙的深处去时，风沙却见得越小了。林璃不知道这是因为整个沙地的风沙都渐渐止息还是因为这方尖碑之中有特殊的法阵。等到风沙完全止息的时候，那里的沙地竟然变为石板地面，地板上面的纹路千奇百怪，石板面积很大，林璃一时间不能窥其全貌。
而在那石板中间站立的，正是他救下的年轻法师，摩勒·格尔费。与林璃第一次在阿拉莫林地见到的那个被猎巫人们围攻的法师不同，摩勒的脸上已经长出了一点鳞片和獠牙。他先前脸上的纯真一扫而空，似有若无的微笑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林游侠，你看起来很疲惫。”摩勒说，整个人慢悠悠地在石板的地面上踱步，他的瞳孔已经发白，整温柔地凝视着林璃。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林璃面无表情。
“人们说东炎人擅长讽刺和挖苦，今日得见，果然如此。”摩勒说。
林璃说：“我现在是在和渎心魔乔登说话，还是在和摩勒·格尔费说话？”
摩勒说：“现在掌握这具身体的人，还是我自己。但是乔登的意识正在不断掺杂进来，我还能有多少时间属于我自己，我也不清楚。我和他是很复杂的结合体，准确的说再过一段时间就没有乔登，也没有摩勒·格尔费，而是一个整体。”
林璃没有做好杀死摩勒的准备。对他而言，摩勒也是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摩勒，寄生树妖那一劫自己的命数可能已经到尽头。他想弄明白，为什么一个腼腆善良的法师会接纳毁灭世界的恶魔。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林璃问。
“你指什么？这一切吗？”摩勒回答他。
“你知道戴尔蒙德之门意味着什么，那道门真的打开，人类世界将不复存在。你对这个世界有恨意？还是想要借助恶魔获得什么？”林璃说。
摩勒微笑：“原来在林游侠的心里，我会为了这么世俗的东西引来恶魔们。”
“那真是对不起了，我只是个凡人，我第一时间只会想到世俗的这些。”林璃说。
“乔登先侵染的是我的母亲。我没有见过她她就死去了。”摩勒整了思绪，将他知道的一切说给林璃听：“引来恶魔之后，她过得很惨。她的法力悉数被夏尔拉多院长废除，回到了我的家乡潘塔斯顿。人们知道他是玛尔吉纳抛弃的学生，对她很差。当时她已经临产，本身就很虚弱，很快就要死去。在她濒死之际，从戴尔蒙德世界逃到这个世界并附身了她的渎心魔乔登，让她去到了我出生的那口井里，那口井曾经溺死过人，气息阴湿，乔登用那气息保护临产之人，让我的母亲顺利的生产了我，之后我出生了。本来我不可能活得下来，是吸收了我曾经作为法师的母亲的生气，我才得以保全。”
“在潘塔斯顿度过的童年我无意回忆。并不明白什么是罪恶的我却领会到了世间的许多种罪恶。是那时起，乔登介入了我的意识。作为渎心魔，他们一族是恶魔中最弱小的族类。于是他们甘愿与人类融合，也是乔登在我绝不可能安然度过的童年之中保护了我的性命。他给了我法力，让我通过了玛尔吉纳的孩童资质检测，这便是又救了我一命。”
“在我入学之后，玛尔吉纳的课程很丰富，宗教课上，圣教军来讲学，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神明。后来的课程之中，法师们的历史更证明了这一点，巫法战争的残酷，许多法师毕业出世之后的持强凌弱，甚至连肆虐世界的魔物也是法术能量残渣逸散造成的。那么既然法师们身负着这样的罪孽，当时乔登让我走这样的路是为什么？”
“乔登回答我，无论是善人还是恶人，人的一切无力感都来自于自己的无能。神创世代的神祇们不会烦恼，因为他们无所不能。精灵王戴濬不会烦恼，因为虽然他也不能成为神祇，但是他有在那个世代无所不能的权力。而我今天在法师学院的修习，也是为了权力。权力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神明所做之事的唯一途径。有了权力，就能让这个世界不再痛苦，有了权力就能让一切向着我喜欢的方向发展。乔登，是这么告诉我的。”
听到这里，林璃已经能将后续猜个大概了：“而你并不知道，乔登所说的权力是要牺牲这个世界换来的。”
摩勒点点头：“没错，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计划，他也并非是要完全打开戴尔蒙德之门。完整的打开戴尔蒙德之门，魔王级的恶魔一旦到来，他还是只能像以前一样做魔王们的马前卒。他的计划是，用他的力量打开一道被称为滤网之门的，能够帮他过滤掉强者的传送门。比他强大的恶魔无法从滤网之门中穿过，来到这个世界的恶魔又不如他强大。他想要的是和我一起做这个世界的主人。当然，那时候我和他就不会有彼此了。”
“这就是六大方尖碑的作用。”林璃恍然大悟：“用这个世界的元素和法力铸造方尖碑，恶魔们势必要开始改造自己的身体来适应新的世界和新的法力规则。太过于强大的恶魔无法忘掉原有的术法体系，接受一个新世界的元素和法力构成，便穿不过这道门。恰恰是不够强大的，没什么基础的下级恶魔，才能够很快的找到从滤网之中通过的办法。”
“聪明，林游侠。能推导出这个结果说明你很了解法术运作的基本原则。看来你能在玛尔吉纳的法师基本理论科目之中考一个很高的分数。”摩勒说。
“博朗多大法师说没有神明苏醒，意味着海神尊使也是你……是乔登假扮的对吗？”林璃问。
“没错，是他……但也是我。”摩勒说。
“此话何意？”林璃说。
摩勒说：“把维拉胡德大沙漠发生的一切告诉你，我和他都有理由，最终的结果就是，那艘船上的所有人都被渎心法术所蒙蔽，认为自己看见了传说中的阿拉尔拜。乔登想要向我展现人类的愚蠢，他要让我知道，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游侠，也会因为所谓神明的一句话而动摇自己的方向。包括，现在的方尖碑中……”
林璃不解：“可你告诉我的方向是对的，你们确实在这里。”
摩勒说：“正是，这是我的意思。”摩勒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对林璃说出了实话：“因为如果告诉你错误的方向，这个世界就再也不可挽救，而我相信你们是这个世界的最后希望，在我完全和乔登融合之前，我能做的就是这么多了。”
林璃一听这话，激动了起来：“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毁灭！”
“很抱歉林游侠。我不是恩将仇报的人。这也是我在净髓真诀将要完成时，犹豫不定，错过了最后一个把乔登从我体内分离出去的机会的原因。乔登对于我的恩情太重了，他无数次救过我的生命，我的内心无法说服我弃他于不顾，也无法弃这个世界于不顾，我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和乔登。我和他一个代表着人类世界的善良，一个代表着戴尔蒙德世界的野心。如果他的野心想要统治这个世界，而我的天性能够尽量让这个世界走向新的正轨，那么我认为这也许不是坏事。也许我的善良和他的野心结合在一起才能给这个世界带来最小代价的改变。”
“后来我放弃了净髓真诀，但是东炎国的术法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一个顶级术法中途停止施术后逸散的巨大能量差一点点就要杀死我。玉廷山还派遣了两个精锐弟子来追我，我只能拖着身体逃跑。更倒霉的是在净髓真诀运作时，乔登在我体内痛苦地挣扎，我漏出了獠牙和利爪，也是因为这个，当时路过的猎巫人们盯住了我。他们意识到了我体内的危险，星夜不停地追杀我。乔登被净髓真诀杀伤，很长时间都不能再现身，于是我被猎巫人们逼到阿拉莫林地的角落。后来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
林璃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师父教导他的沉稳他忘在脑后了。猎巫人们经常烧杀抢掠平民，这让林璃看见这些戴帽子的屠夫就怒火中烧。这一次却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对猎巫人们痛下杀手，莽撞到了极点。
“后悔吗？林游侠。”摩勒歪着头盯着林璃看，像是在嘲笑他。
“有那么点。”林璃回应，“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情。”
摩勒点头：“这正是你的可贵之处，也是我对这个人类世界的留恋。但是随着我和乔登的意识渐渐融合，这种留恋越来越少了。”
“你还有的。”林璃说：“你如果真的不再留恋这个世界，乔登应该早就和你融合完成了。你的意识还在阻止他完全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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