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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人的下午总是很漫长，对伍仕安来说，今天下午尤其如此。中午听到和看到的事情一直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一幕一幕地播放：
为什么他们上报的第一版绩效合同会被统计到分公司的绩效合同中上报，他们却不知道？老炮儿现在要求他们必须完成顺时光电的项目，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也跟屏州通信的项目一样，是为了把果实让给陆茜？虽说顺时光电的项目现在也遇到跟屏州通信项目相同的问题，但老炮儿为何不直接指定让陆茜接手？他并不反对公司这么做，虽然这样一来自己前期的工作成果要被陆茜抢走，但他觉得自己可以接受，难道是姚经理接受不了？但这个项目从开始到现在，老姚几乎一点也没参与，况且就算是陆茜完成的，那也是二部的项目。或许是因为老姚没有像老曹那样做出跳楼的行为？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自己荒唐的想法感到可笑。
他和老姚在一个办公室，但老姚下午一直没来，他心想这姚经理可能还在跟中午他们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谈事情，这对他们市场拓展部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有时在茶室一呆就是一下午，但大多时候都是陪对方闲聊，偶尔才能聊几句项目的事，但对方总能用各种高超的技巧将项目的事回避过去，姚经理却说这是项目谈判的必要步骤。
就在快下班的时候，突然“咚”的一声门开了，伍仕安的心也跟着“咚”的跳了一下。伍仕安的工位是背对着门口的，但他能从开门的动静判断出来是老姚回来了。虽然他一直在想老炮儿为何会突然这么重视顺时光电的项目，但想来想去都会回到这个问题：当下如何才能按时完成这个项目？到后来他对这个问题变得麻木了，不再想它了，但总感觉胸中被一口闷气堵着。而老姚此时出现，让他胸口仿佛受到一击，因为这个问题又回来了。
老姚并没有回到自己座位上，而是从桌子上拿起杯子，走到门口的饮水机旁，边接水边对伍仕安说道：“早上包总让咱们这周末前完成顺时光电那个项目，怎么样，能搞定吗？”
如果放在平时，伍仕安一定会先汇报一下当前进度，再说自己加加班，保证按时完成之类的话。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老姚会问这个问题，加上自己一下午都被心中的几个疑问困扰，于是情急之下他一反常态，反问道：“包总怎么突然对这个项目这么关心，是不是顺时光电给他施加压力了？”
老姚一怔，随即端着杯子说道：“我哪里知道领导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个项目了，不过说起来也不算突然，几个月前给总部上报绩效合同的时候，他就开始关心了，如果说顺时光电给他施加压力，那他这反应也太慢了吧！”他喝了一口水，然后将自己的椅子拉出来，坐到能看见伍仕安的地方，继续说道：“而且顺时光电也没理由绕过咱们直接去跟包总说什么吧！”
伍仕安点点头，又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伍仕安以前从不会主动问项目背后的事情，而且还是追问，这让老姚一下子不适应，好在他此刻把伍仕安的追问当做是自己这个下属的成长，所以还是耐心地答道：“我猜肯定跟老邱脱不了干系，是他把咱们的第一版绩效合同报给总部的，但跟包总也有关系，绩效合同是他审批的嘛，而且这么长时间来，咱们汇报工作的时候他从来不提顺时光电那个项目，现在眼看到季度末了，突然提起来，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伍仕安似乎忘了老姚刚才的问题，继续问道：“那会不会是顺时光电跟老邱有什么联系，让他把第一版的绩效合同拿给包总审批并上报总部？”
伍仕安的这个问题让老姚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到后面还得让他完成这个项目，所以仍是耐心地答道：“那更不可能了，一来顺时光电对咱们公司的制度不了解，他们连咱们市场拓展部的工作流程都不清楚，更别提什么绩效考核了；二来人家也没必要这么做，难道他们需要将咱俩逼到绝境，然后跟他们签一份妥协后的协议吗？真是那样的话，咱们需要做出的让步是很大的，但咱俩手里这点权限，怎么可能做到呢？再者，人家那么大的公司，不愁没有供应商，没必要非跟咱们死磕。”
老姚刚说完，突然想到伍仕安可能又要接着问其他乱七八糟的问题了，所以马上又把刚开始的问题重复了一遍：“顺时光电那个项目能按时完成吗？”
伍仕安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似乎在想刚才老姚说的话，过了一会才开口说话：“能不能跟包总商量一下，下个季度再完成这个项目？咱们之前就是这么报的。”
老姚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淡淡地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呢？上午在会上一开口就被怼回来了，我想着可能公开场合领导怕下不来台，所以刚才回来时见他在对面的咖啡厅，又去找他商量了，这次他倒是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但结果还是一样。不过听他说，老曹那个项目已经让陆茜解决了，而且一会下班前就能拿到合作协议书。这样一来咱们的压力就更大了，所以现在咱俩必须尽快想各种办法把顺时光电这个项目搞定了！”
伍仕安一听老姚提起陆茜，便脱口说道：“那可以把这个项目也交给陆茜呀？”这种想法他刚才也想过，但他一说出来就后悔了，这种想法自己私下里想想还可以，跟领导这么说却是不合适的。
但老姚却不以为意，缓缓说道：“咱们这个项目跟老曹的项目不同，老曹那个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要在本季度末必须完成，所以是拼尽全力去做的，直到最后还是搞不定，这才拱手让人的。咱们这个项目一开始是计划下个季度才完成的，所以一直是按部就班地做，现在虽然时间比较紧，但咱们得可发挥空间还有很多！”
伍仕安心说：“哪儿还有什么可发挥空间啊！”但这个想法不能直接跟老姚说，但从老姚的话中也听出他对这个项目难度是知晓的，于是他也有话直说了：“我最近发现这个项目的对接人，顺时光电的王主管，现在也开始表现出老曹他们项目对接人一样的症状了，每次我把修改好的协议书发过去，他都能挑出各种小问题来，电话也不接，我看咱们这个项目怕是要成为第二个屏州通信项目了！”
老姚对伍仕安的丧气话并没有表现出生气，他喝了口水，放下翘起来的二郎腿，身体微微前倾，轻声说道：“顺时光电董事长汪明义的儿子汪俊杰，跟你一个大学的，而且我查过，他跟你还是同一届，专业也相同，你们是不是一个班的？”
伍仕安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没想到老姚对他了解的这么清楚，也没想到他对汪俊杰了解的这么清楚，但他因为一些原因无法按照老姚所说的去做，所以他故意皱眉道：“不认识！”
老姚对他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继续说道：“大学每个专业就那么些人，怎么可能不认识呢？你可以问问你的同班同学，看看他们有没有人认识，如果有的话，可以让他攒个局相互介绍一下嘛！”
伍仕安低头不语。
老姚心想伍仕安可能是对通过人情关系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些排斥，但现在只有通过这个方法来完成项目，于是继续劝道：“仕安呐，你毕业也有几年了，之前我都是安排你做一些基础性内业工作，填填报表，收集整理资料什么的，即便是对外关系，也大都是我出面跟人家谈好后交给你做，后续的事情你都做得很好。但咱们市场拓展部真正厉害的，是从无到有的那个过程，说实话，你要能找到项目，大的框架谈好，剩下的基础工作随便找个人都能很好完成。现在起你就要开始学习如何做到‘从无到有’，这人脉关系正是能让你实现从无到有的关键，而人脉关系中，同学关系又是非常重要的一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是通过同学关系接到我人生中的第一个项目，那个同学我们现在都还在联系，他是我的贵人。对咱们普通人来说，那些愿意在关键时刻为你指点迷津，帮你一把的人，都是贵人。”
他顿了顿，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当然了，你不能指望你的贵人主动找到你，帮你的忙。你要主动去往人家面前凑，你不认识没关系，这是很正常的，但他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总有你认识的，你去拜托人家帮你介绍一下，这不就认识了嘛！再说了，他在这个项目上帮了你一把，以后他说不定就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一来二去，相互之间就熟络了，对你来说，这人生的路也就越走越宽了嘛！怎么样，明白我的意思吗？”
但见伍仕安依然沉默不语。
老姚料想他可能是迈不出这第一步，心想事到如今，只有通过伍仕安的关系来完成项目，于是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又翘起二郎腿，说道：“这样吧，你找好关系后我陪你一起去，偶遇也行，专门拜访也行，你不好说的，我来讲！”
伍仕安仍是不说话，老姚心想他可能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所以也不再催他，拿起水杯喝口水，耐心等待他下定决心。隔了良久，伍仕安摇了摇头，皱眉道：“不行，我无能为力！”
老姚强自压住内心的愤怒，身体前倾，问道：“为什么，有什么难处吗，说出来我帮你参谋一下！”
伍仕安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地答道：“您别问了，不行就是不行，没什么难处！”
老姚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地说了这么多，不仅无法说服自己这个一向很听话的下属，反而招来他没来由的厌烦，心中那团怒气终于爆发出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说道：“我告诉你，这个项目完成不了，咱俩都得滚蛋！”
接着他将椅子往身后的工位使劲一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刚转过身准备回到座位上，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向伍仕安，冷笑一声，说道：“你别以为我在吓唬你，咱们利仁电子，你可能不知道，所谓‘利仁’，先讲利才讲仁，你不能创造利润，他就不会跟你讲仁义！我倒是无所谓，在这个行业这么多年了，经验也有，人脉也广，随便再这个高薪工作不是难事。你呢？经验不足，人脉又不屑用！咱们这个行业这两年萎缩的这么厉害，你出去以后再找工作？你有没有想过，还能找到吗？没有工作，你拿什么在这个城市立足，先不说房贷、车贷，你连女朋友恐怕都找不到，即便最后找到了，人家同意，但你又能过得了女方家长那关吗？反正我是不会让我女儿嫁给一个连工作都没有的，别说没工作了，工作不好的都不行！”
老姚虽说是发泄心中的愤怒，但说到后来心中也抱了一丝通过激将的手段将伍仕安说服的想法，毕竟眼前最重要的是那个项目。他心说，此刻只要伍仕安稍有妥协，哪怕只是微微点头，他就立马把椅子拉回来，帮他详细计划如何通过人脉关系拿下这个项目。毕竟刚才他的话是有点重，只有通过迅速把伍仕安的注意力转移到接下来实实在在需要做的事情上才能让他减轻内心的自责， 以后再找个机会跟他说两句好话，这事也就过去了，说不定还能通过此事能改变他们师徒之间长期“相敬如宾”的关系。说实话，他一直拿捏不准自己这个下属的心思，所以虽然名义上他是伍仕安的师父，但自己确实没教过他太多东西，而伍仕安似乎也不用他教什么，公司的规章制度、报表上报等工作从没出现过什么差错，这点倒是让老姚省不少心，所以老姚从没像今天这样对伍仕安发过火，而且就在他期盼伍仕安先妥协的这段时间，他心中的愧疚也在迅速上涨。但老姚显然低估了伍仕安的定力，伍仕安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只呆呆地低着头，似乎他可以这样坐到天黑，最后老姚终于忍受不了内心的折磨了，用妥协的语气说道：“你再考虑一下。”
“还有其他办法。”伍仕安终于开口了。但这个回答完全出乎老姚的意料，他来不及想伍仕安为什么会这么说，只是觉得伍仕安一开口，自己心中的不安就立马消散了，他紧跟着问道：“什么办法？”
“跳楼。”
这两个字很平静地从伍仕安的嘴里说出，但其所产生的威力对老姚来说，不亚于让他立刻从这个五楼的办公室跳下去，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因为自己刚才就在专心等待伍仕安的回答，但无论如何，这个回答都不在他的预料范围内，他努力思考伍仕安说这话的意思，以及为什么会这么说，他觉得伍仕安今天下午的一系列反应都不正常。而在此过程中，伍仕安已经背着包从办公室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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