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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太听说要分家，心下暗喜，她早盼望着这一刻了。而美君，巴不得即刻摆脱这一家子奇葩，和朱百万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凭她的勤劳，百万的手艺，没人拦没人防，难道不爽么？
一旁的朱咪咪忙道：“爸，你也太冲动了！为了一点子小事就闹分家，也不怕外人看了笑话。前头爷爷要出去单过，到现在还有人骂你不孝，说得好听不好听的，你也受了不少冤枉气，现在又来一出，何苦呢！分明是一家人，却要搞出三家人来。”
朱老爹叫道：“我怕人笑话？儿媳妇骑到老人公头上拉屎，我还要说香？我怕人笑话！”
其实朱老爹的心情是很复杂的，虽然嘴巴硬，对于美君这样一个赏心悦目又勤快又机灵的儿媳妇，哪怕朱老太在他耳朵边说上一万个不是，他也讨厌不起来，甚至内心深处还有着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他希望美君尊敬他，迎合他，崇拜他，笑着脸对他，把他当大爷似的供着哄着，然而美君却偏偏对他视若无物，成日里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眼里哪里还有他！
他刚才不过是气糊涂了，才说出分家的话来，本意是吓吓美君，打打她的气焰，正好咪咪过来圆场，他也借坡下驴，虚张声势地说：“等百万这小子回来，我必跟他龟儿说！”
美君冷哼一声，翻身进了厨房，端着饭碗坐在灶门前的小凳子上，任凭他们七嘴八舌，充耳不闻。
第二日，美君记挂着明月的话，挑了一担谷子去公社打米，顺便又在谷子里面藏了几个麦粑粑。
朱家湾去公社要经过美君娘家门口那条大路，同她娘家屋只隔着一块水田，所以美君也常常借故去公社办事，或打米，或买酱油，或买盐巴，或买几把挂面，然后去来的路上都可以跑到自己娘家逗留一阵，顺带帮她妈张玉华干点农活，做些家务，拉拉家常，还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捎带点东西给娘家。
美君挑着担子，竹扁担在她肩上上下翻飞，有规律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走到娘屋门前，张玉华正坐在院坝里宰猪草。美君放下担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叫到：“妈！”玉华抬起头，说：“去公社打米啊！打完回来吃饭。”
其时建军国庆青凤明月都上学去了。端阳一大早去地里干活还没回来。
美君从谷堆里掏出用布包住的面饼，走上院坝，递给玉华。玉华接过，说：“我找你商量个事。”
美君说：“等我打完米回来再说。”
等到美君打完米从公社回来，已是中午。美君把担子挑进堂屋，半掩大门，挖了满满一搪瓷洗脸盆白米让她妈收起来，又装了一麻布口袋米糠让他妈拿去喂鸡。
张玉华一面拿住，一边说：“挖一点点就好了，多了，你那萝兜里也不像，被你婆婆发现又要挨说了。”
美君说：“理她呢！”
然后母女二人方去厨房弄午饭。美君问：“妈，月儿说你有事找我商量，到底是啥子事？”
玉华说：“也不为别的，就你兄弟端阳的事。他都快二十了，也该给他说门亲事了。”
美君坐在灶门前，一边往灶里送柴，一边点点头不语。
说起端阳，美君想到很多。他们几姊妹，端阳是最不爱说话的那个，憨憨的，看上去高高大大，跟外人一说话就脸红，一天到晚只知道埋头干活，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他跟其他姊妹也玩不到一块，常常独自一人静坐发呆。
他爸高翰林走的时候，他妈张玉华神智恍惚，去哪里他都脚跟脚，生怕他妈出事。他妈去坡上干活，挖着挖着土想起高翰林活着的时候夫唱妇随，如今形单影只，未免泪眼婆娑，扶在锄头上哭泣。端阳忙劝解道：“妈，爸爸走了，我来帮你干活！也是一样的。”
端阳跟美君一样，只上过小学。美君小学毕业后就不读书了，端阳则是读到四年级时自己死活不读，辍学了。学校老师告诉张玉华：“你家端阳好几日没来上课了！”
等到端阳回来，玉华问他为何不去上课，端阳矢口否认，说明明去了的，只是老师没看见而已。
第二天，玉华决定去探个究竟。走到学校，果然没见端阳，气的她操起一根桑树枝条，到处去找，最后在公社大院里找到了。原来端阳正和一帮不上学的毛孩子跪在地上撅起屁股拍烟盒纸，这个说你没有拍翻面，那个说我的烟盒纸比你的贵，吵吵闹闹十分开心。
玉华恨得牙痒痒，一棍子抽在端阳腿上，把他拉出人群，骂他：“为何不去上学？”
端阳哭兮兮地说他不想读书了，读也读不进去。
“那你将来干啥子呢？”玉华问。
“我帮你干活。”
至此，端阳就丢了书包，专心在家干活了。别看他憨憨傻傻的，居然自学会了竹编手艺。张玉华家的椅子板凳，甚至篾兜背篓，都是端阳做的。张玉华想，这多少算是一门手艺吧。
玉华道：“只怕没人家看得上我们，虽然有三间瓦房，你姊妹人多也不够住。我想着把那几间草房子推了，打点石头砌成石头墙。可是哪里去找石头呢？”
正说着，忽然一个人跑进来喊：“张玉华，你娃儿遭狗咬了！”玉华和美君都吓了一跳，忙出来一看，原来是隔壁马家媳妇吴凤莲。
这马家男人马先伟三代单传，他老爹早死，只剩他妈把他拉扯大，因为是独子，他母亲十分溺爱，养成了独断专行的性格，动不动就骂人打人，成年后娶了大山沟里的吴凤莲为妻。
这吴凤莲性格懦弱，为人善良老实，做惯了马先伟的出气筒。结婚两年，给马先伟生了个丫头。首先马老婆子就不乐意，马先伟更是当场黑脸，说这不是要断他马家的后吗，不争气的女人！
吴凤莲连月子都没过完，就被催着下地干活，经常在玉华面前哭哭啼啼，说她坐月子恐怕连十个鸡蛋都没吃到，至于鸡肉，那是连影子都没见到过。
如今马家丫头马红霞长到十岁，马先伟说：“女娃子就是个赔钱货，读啥子书？认得几个字就差不多了，赶紧滚回来帮老子干活。”不管凤莲如何苦苦哀求，硬是强迫马红霞退学回家。马老婆子在一旁不说劝，反而添油加醋：“短命鬼儿，我家三代单传，你怕是投错了胎，跑到我家里来了！是我哪辈子做了丧德事，得了你这个没人要的赔钱货！”
这马老婆子虽然年轻守寡，性子却十分火爆，左邻右舍全部骂遍，是吵架中的战斗机，谁都不敢惹。
他家屋前有棵杏树，每年都结满了果，而且又是砂杏，酥脆可口，香甜诱人，每每引得周围的淘气孩子去偷摘，被她看见了，抄起抓耙就往你身上打。国庆也曾被打过一次。听他说，那抓耙可伤人了，一抓几道血痕，要痛好几天。
这吴凤莲跟张玉华脾胃相投，甚至要好。
玉华问她：“是我家哪个娃儿遭狗咬了？”
凤莲也说不清，她也是听人说的。说她家娃儿被学校附近哪家人的大狼狗追着咬了，咬得那个吓人，腿肚子被咬掉了一大块肉，里面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玉华美君大惊失色，二人慌慌张张，忙忙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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