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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起来的时候觉得它好慢,可回头一看,跑得真快啊。长坝的山坡坡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桐子花开了一遍又一遍。
国庆已满十八岁,在镇上读高三,建军考了两年依然名落孙山,今年是第二次复读了。张玉华负担建军国庆明月三个人读书,早已十分吃力,尽管有朱百万相帮,他腿脚不好,很多时候也是有心无力,何况他也有个家,美君现在又有了身孕,里外全靠他。端阳白天黑夜不停歇地做他的竹椅子板凳拿去卖,一门心思想早点凑齐彩礼钱娶芬兰,田地里的活渐渐少干,有时候叫他也不动。张玉华越发连歇气的功夫都没有了。
建军连考两次都没能考取大学,张玉华都灰了心,叫他不要复读了,回家干农活,可他死活不肯放弃,坚持要复读。大概他从小受够了贫穷,一心要跳出农门,脱离这个火坑,读书就是他脱离苦海的唯一救命稻草,轻易不会放弃。
建军永远都记得,那年冬天下冻雨,他穿了一双露洞的烂布鞋,冻的双脚发木,不小心踩到水坑里,布鞋湿透,泥水灌进鞋里,冷得他实在没办法,找了一张纸板垫在鞋里面,权当取暖。
晚上下自习回宿舍,他打了盆热水,脱了鞋正准备洗脚。有同学眼尖看见他脚趾缝里全是厚厚的泥,十分滑稽,便指着他的脚笑了好半天,又拉别的同学来看,又一起笑。不知哪一个在背后说了一句:“穷鬼!连双鞋子都买不起!还读什么书?”
建军满脸紫胀,少不得忍下这口恶气,却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考出去,做个城里人,一定要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让鄙视他的人见鬼去吧!
如今国庆升上高三,又在同一个学校,成绩又比他好,建军倍感压力,于是日夜读书,废寝忘食,连周末也不回家了。
那日放学恰好是周末,国庆跑来找建军,叫他一起回去帮家里干活。建军坐在教室里,捧着一本书,头也不抬,说:“我不回去。你要回自己一个人回吧。”
国庆说:“家里活多得干不完,我们不回去帮忙,要把妈妈累死!”
建军说:“我还有好几张卷子的题没做呢!你先回去帮妈干活吧。我下周末再回去。”
国庆冷笑道:“不知道说了多少个下周。我看到明年你都不会回去。考了几次考不上,是我早放弃了。这学校每年高考也就一个半个能考上大学。你再拼命复习,也是希望渺茫啊。为了我们读书,家里就差没把锅儿拿去卖了。”
建军怒道:“你能读为什么我不能读?”
国庆笑道:“我早就不想读书了!那你就慢慢读你的书,我回去了。”
第二日,张玉华和国庆在大路边的地里挖土,前面走来几个军官,其中一位年长的看到国庆他们,停下来对张玉华说:“老乡,你儿子长得可真好啊,浓眉大眼,结结实实的,要不要喊他去参军报效祖国啊?”
张玉华说:“好是好,只怕他不够格。”
军官微笑着说:“我看他行。这样,你叫他明天来公社大院找我们。”又问国庆:“小伙子,愿不愿意当兵啊?”
国庆心花怒放,说:“愿意,肯定愿意。我明天就去报名。”
不出意料,国庆顺利通过政审体检,成了一名光荣的军人,高高兴兴地穿上绿军装,胸前带着大红花,满怀憧憬地跟着部队走了。
建军听说国庆当兵去了,心里未免悔恨:“早知那日我跟他一起回去,一起去参军好了!听说在部队里表现好的话,转业会安排工作呢。”
却说青凤在表姨家里带人,处处小心,生怕出错。原以为只是带人,没想到煮饭扫地也是她的任务,越发比家里还累,又不自由。那表姨把一间小小的杂物房腾出一半来给青凤当卧室,嘱咐她不要随便翻动屋里的东西,又给她拟定了一份作息时间表,早上什么时候起床做饭,白天怎么带孩子,晚上几点入睡,没她允许不准出门等等,啰啰嗦嗦一大堆。
青凤在城里没有说话的人,十分苦闷,也不知在夜里捂着被子哭了多少次。那日她抱着婴儿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忍不住拿了一个橘子来吃,刚好表姨买菜回来。
表姨说:“那橘子总共没几个,你就嘴馋吃了,等会他们下班回来没得吃又要生气。你一天到晚在屋里,床又不铺,地也不扫,扫把倒了都不扶。你也太懒了!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还给你买衣服。你嘛也勤快些,好让我面子上过得去。”
青凤听了,一声儿不言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遂起身抱着婴儿进到她的房间。
表姨又说:“小小年纪,气性还挺大!不过说你两句,也是为了你好,就拿出这副模样给我看。不是我把你带出来,你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你若果还在农村,只怕连顿稀饭都喝不上呢!”一面嘟囔着,一面自去厨房做饭去了。
第二天早上,表姨起床,没听到厨房有动静,心想青凤这丫头一定又睡过头了,忙去敲门,轻轻一推,那门自己开了。床铺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哪里有青凤的影子!
表姨骂道:“保准又偷跑到街上浪去了。真是不让人省心。”自己出去买了馒头豆浆回来当早餐。
表姨的儿子儿媳到点要去上班了,还不见青凤回来带娃,大家都有些急了。表姨儿子俊文问他妈:“你昨天是不是又说她了?”
表姨答道:“她做错了事,我当长辈的说她几句还不行了?也没说什么啊!她打烂了几只碗,我让她以后做事小心点,别老是毛手毛脚的。估计她是多心了。”
俊文埋怨他妈:“你也是,没事说她做什么?她是个闷墩子,什么话藏在心里也不说出来。是不是赌气跑回乡下老家了?今日只好劳累你老人家带一天,明日我请假去乡下把她接回来吧。UU看书www.uukanshu.com没她可不行!”
果不其然,青凤受了委屈,直哭了一夜,第二日清早趁大家都没起床,自己爬起来找路回乡下家里去了。
这县城离长坝并不远,走路约莫一个半小时路程,要是坐车,半小时就到了。
青凤顶着一头雾水回到家里,张玉华正在厨房忙活,见她突然回来,十分诧异,问她:“怎么无端端的跑回来作什么?”
青凤说:“妈,你就让我在屋里吧,我不想去带人了!”
张玉华心知肚明,唉了一声:“你回来你表姨知道吗?”
青凤默不作声。张玉华明白她是偷跑回来的,气得骂道:“死妹姐!你一声招呼不打就跑了,还不得把人家急死。这下亲戚都被你得罪了!”
张玉华料定她表姐必会来接人,也不催青凤走。其实她内心巴不得她表姐不过来接青凤。青凤在家里好歹也是个帮手,省了她多少事。现在给人带孩子,一分钱见不到不说,屋里的活全推到她身上,她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是手忙脚乱。
第二天一大早,俊文果然推着自行车来接青凤。一进屋,见了张玉华,亲切地喊道:“姨妈,我妈那人嘴巴爱念,这你是知道的,其实心里没什么。你们姊妹家,可别介意。昨天我还说了我妈好一顿。她也知道自己有些不是。说到底,青凤妹妹还是个小姑娘,有些地方不懂也很正常。我和你侄儿媳妇天天上班,实在没时间照顾孩子。家里等着我接青凤回去呢!”一边递上一包点心。
张玉华只好让他把青凤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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