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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听她表姨妈的话不对头，不便回应，只好陪笑道：“姨妈，你莫生气。我们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有什么说什么，你老多担待些。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老人家再舍不得青凤，她迟早也是要走的。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带人吧！我们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你的大恩，不敢忘记。青凤又不是一去不回，有空也会常来看你的。”
孙德娴哼了一声：“牙尖嘴利，说得好听！你小小年纪，去哪里学的这些人情世故，说一些精致的话？听了你的话，反倒觉得是我对不起你们了！”
正说着，俊文从外面进来，早看见一个女孩，一身粗布麻衣，遮不住的文采精华，藏不了的婉转风流，气质独特，令人过目不忘。
俊文见他妈一脸怒容，便知她又在编排人，使小性子，说道：“妈，你一个长辈，怎么老是跟小辈置气，气量恁小，把自己气倒了倒值多了！”
又问：“不知这位妹妹是哪家的亲戚？”
孙德娴翻了一个白眼，说：“不就是你玉华阿姨的幺女，青凤的妹子！”
俊文听了，眉花眼笑，对明月说：“亲戚们少走动，彼此都不认得了。原来是明月表妹，都长这么大了，之前从未见你。我是你大表哥俊文。既然难得来了，又是周末，那就陪你姐姐住两天。妈，你好生招呼人家，我出去买点吃的回来。”
孙德娴说：“我说你无事忙！人家是来接青凤走的！”
俊文听了，发了一会子愣，笑道：“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小太阳（俊文儿子）快三岁了，也差不多该上幼儿园了。青凤妹妹也大了，一个姑娘家，死拉住人家不放不是个事。不过既要走，也不必急这两日。本来就是客，住一晚再走。”
孙德娴说：“上幼儿园不需要接送么？”
俊文道：“我和你轮流接送就可以了，也就早送一次，晚接一次。你如今退休了，一天到晚还不是没事干，偶尔接送下孩子，也累不坏你，就当锻炼身体吧。”
这时青凤已经收拾好行李出来，几身衣服用一个背包就装完了。
明月对俊文说：“大表哥，你留我们，我们也喜欢留下。只是我妈一个人在家，就盼着我们回去帮忙。今天若不回去，她还以为我们在路上出事了呢！你看青凤都收拾好了，不如现在就走最好。你们这里离得又进，我们随时都可以过来，到时只怕你还烦我们呢。”
俊文听了，不好驳回，说：“那就吃了饭再走。哪有客来一趟连饭不吃就走的。”
明月说：“天也快黑了，我们还要走路回去，马路还好，晚上走土路也不方便。”
俊文只好说道：“那我用自行车送你们回去吧。”
孙德娴忙道：“你搭得了几个人？不如让她们趁早上路，免得晚上黑麻麻不安全。”
俊文无法，只得送她俩姐妹出去，嘱咐她俩千万要再来，远远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回屋。
他妈孙德娴在那里发脾气：“白眼狼，用不上你了就把你甩开，以后别来往了！”
俊文说：“妈，你可真是的，青凤来家，我们省了多少事。你要是在外头请个住家保姆，不给工钱？你会放心？你会使的动人家煮饭扫地？我说过意不去，要多少给青凤一点零花钱，你又拦着。你以为别人是傻子，心甘情愿白给你干？人家只是不说而已！这才是知恩图报的人。我们和他们家应该常走动才是。哪天有空，我还要去玉华阿姨家拜访，感谢别个一下。”
俊文在文化馆工作，虽不是大学毕业，胸中却颇有几点墨水，思想灵活，作风正派。他老婆不知道在做什么工作，经常出差外派，夫妻俩聚少离多。他妈孙德娴对此颇有微词，经常说他守活寡，跟和尚没什么区别。
再说青凤明月两姐妹，出了城，欢欢喜喜往家里赶。那青凤更似初出牢笼的金丝鸟，看什么都新鲜，一想到自己从此回归家庭，自由自在，忍不住哼了几句歌：“夏天夏天悄悄离去留下小秘密……”。
明月听她唱得极不着调，笑弯了腰，说：“你怎么去了两年，连歌也不会唱了。”
青凤绯红了脸，追上去打明月，笑着说：“我在那里连话都不敢说，唱歌就别想了。有一次我以为表姨妈不在屋，偷偷唱了几句。没想到表姨妈她老人家悄悄在屋里睡觉呢，在那里喊我：‘青凤，你又在那里装怪吓小太阳！小孩子魂还没长全，这样扮鬼叫，吓得他夜里睡不稳做噩梦！’今天好不容易开嗓，你又来笑。有那么难听么？”
二人叽叽呱呱一路走一路笑，走到环带山分叉处，将要从马路转到石板路上，天已黑尽，好在天上撒了几粒星星，勉强可以认路。
两姐妹跌跌撞撞摸黑走在大路上，互相壮胆，并不害怕。青凤因为常在城里，有些走不惯山路，一个不小心，踩滑了，跌进路旁的草丛，半天爬不起来，吓得惊声尖叫。明月赶忙去拉她，一边嘲笑：“我说你注定是个城市人，娇滴滴的，这么宽的大路，都不够你走。草笼笼里有什么？鬼没有，蛇倒可能有！”
青凤听说有蛇，不用明月拉她，自己如有神助，一个鲤鱼打挺，迅速弹出草丛，捂着胸口直喘大气。
明月哈哈哈地笑着说：“你的胆子也太小了！我读初中的时候，天天晚上一个人走夜路，不知道见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事，死了人插路烛上黄泉路的，得病信迷信泼水饭的，新坟包上烧火焰泡的，如果是你，早吓死几百回了！”
她们穿过慧山坡，来到观音坡脚，青凤突然喊道：“那里不是一个人？黑乎乎一坨蹲在那里。”明月吓了一跳，凝神望去，那不远处似乎真有一坨黑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未免一紧。
二人不敢过去，那黑影也不走开。明月大起胆子喊道：“上面那是哪个？晚上跑出来装鬼吓人。再不滚开，我一坨石头丢过来，打得你脑袋开花！”
那黑影开口说道：“你们别嚷，我是人，不是鬼！”说完就窸窸窣窣往坡顶爬去。
听声音，似乎是村子里的徐疯子。明月长舒一口气，出了一身冷汗。青凤死死抓住明月手臂，那魂早飞到天外去了！
好不容易到了屋。张玉华见青凤回来，听说得罪了孙德娴，ＵＵ看书www．uｕkａnｓhu．com假装埋怨几句，心里十分高兴。
又一日傍晚，高美君哄睡了福儿，自己烧了一锅热水，舀了满满一铁皮桶，提到茅厕去洗澡。
长坝农村并没有专门的洗澡房，一般都是提水去茅厕洗，随便一点的，直接在后面竹林笼笼脱光衣服就冲水洗了。那茅厕修得十分简陋，四壁透风。
美君脱了外衣，正要解内衣扣子，忽听得那竹篾片编的墙上有人喘气的声音，十分沉重。美君吓得急忙蹲下，双手护胸，大喊一声：“谁在外头！”
话音刚落，那薄墙晃动几下，只听到有东西重重摔在地上，一番挣扎爬起来就跑。
美君也不顾不上穿外衣，急忙奔出，顺手抓了一根两头尖的长竹棒，一棒戳过去，正中那人后脑。只听得哎哟一声大叫，那人跌倒在地，又急忙爬起来，捂着后脑，没命似地往后头坡跑了。
朱百万在屋里听到美君喊叫，跑了过来。美君跟他说了。朱百万气得七窍冒烟，嘴里咒骂着，抄起一只铁锹，立马就要追上去。美君拉住他：“人已经跑远了，黑灯瞎火的，万一他手上又刀，狗急跳墙，伤到人，倒不好了。再说他也没看到什么。”
第二日，朱明义从街上回来，被朱国华看见，大声讥笑道：“朱大喉咙，你狗日的喝醉酒摔了一扑爬么，猪脑壳撞到了石包上面去了？那后脑勺贴张纱布做什么？你下次再喝多点，那路边边堰塘没扛盖盖，等着你龟儿下龙宫！”
朱明义并不搭话，神情十分怪异难堪，走路飞快，躲进屋里再也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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