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来了（4）(1 / 2)

没有痛苦的灭亡，这简单七字，对于经历多次动荡才获得稳定生活的狼族子民，是多么讽刺。狼族子民们从未屈服于痛苦与坎坷，守护他们所爱的土地，追求自由的理念一直根植在每个族民心中。可想而知，当他们听到这样的话术，会多么悲伤和绝望，如果真是这样的结局，他们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先辈。

“我知道这很艰难，我们将要忤逆的，是与旧日神明关系最为密切，最接近根源的生命”，冬华注视着那些沮丧的兽民们，他们当中有将士、教师、医疗师、魔法吟唱者、商政界精英……在他们脸上，冬华看不到一丝的希望，只有厚重的无力感，仿佛他们已经经受了一场致命的灾难，以幸存者的身份在末世苟延残喘。

“你有什么决策吗？”尤利安在良久的沉默后，第一次切入话题。

“只有神使才能对抗神使，我需要，狼王的剑锋”，冬华从亡者众那名成员口中，了解了大量关于伊德海拉的信息，他不知道这背后操纵亡者众的主人是否可信，短时间也无法辨认这些信息的真假，但他只能相信，也只可以去相信，以祈求信息的真实，这是一场无意义的赌注，因为两方既没有露面，也没有压下任何筹码。神明在创造世界之后，就将这些旧日使徒悉数封印，同时留下了一道保险机制，也就是新世纪使徒。新世纪神使拥有对应旧日神使的反制权能，名为【离断】，这类权能发动后将强制切断旧日使徒概念级的权柄。这是他们唯一能战胜伊德海拉的机会。

“有记载的唯一一位月神使徒，好像就是先祖吧。”

“可是，先祖的剑，是狼族至宝啊，怎么能随便让一个外人瞻仰。”

“一个人类，为什么会了解这么多。”

四下议论纷纷，都拿不定一个主意，除了亚岚他们，其余的人对冬华的说辞都表露出了不少的质疑，而所有的质疑声都源于一件事情——冬华是人类。人族衰落百年，连星神阁都快要将人族列入幸存者名单，冬华如此显头露面，必然是没有公信力的。诚然，冬华也考虑到了这类问题，只是他们真的没有时间去顾虑这些了。亚曦释放了一阵威压，打断了逐渐混乱的现场，大家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冬华身上。

“相信他，不会有错的，这是我的决断”，亚曦沉声说道，他的眼瞳浮现一抹赤色流光，随即又迅速消散。

冬华在得到确切的许可后，开始进行简要部署，他随手一挥，一张硕大的方形显影图凭空出现了。充盈的魔力投影将整个梦之森林的全部点位悉数复制出来。伊德海拉的权能覆盖范围异常之广，以影念山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类似风暴漩涡的地带，最边缘的红雾区在逐渐向外延伸，内部的白雾区则是迅速更替着那些地貌和生态群系。

冬华的首先任务是通知了元老院，让目前还存有余力的长老去红雾区边缘布置泛式结界，以延缓红雾区扩散速度，这种事情也只有这些精神抗性高的长老来完成；狼骑团和后勤人员则负责疏散和保卫群众，不再只是迷雾区周围，而是扩大到了整个梦之森林，以目前伊德海拉的能力，召唤梦域里的那些眷族击中攻击城镇是毋庸置疑的，同时为了保证平民在迷雾中精神免遭侵染，冬华备注了名为“无念散”的一剂药方，派遣尤里和一名医师速度送往空界城制药厂大批量储备原材料。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分配到任务的人员纷纷散去，他们焦急地赶赴自己的岗位，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大厅里只剩下亚岚、兰斯、冬华、尤利安和亚曦五人，他们飞速去到了城外，穿过重重山林，来到一处寸草不生的地界，这里的地面全是黑红色，土壤也偏沙质风化了。

“余烬之地，那把剑就放在这里”，亚曦指着前方那如同巨剑一样快要耸入云端的高峰，那山势异常之险峻，从侧面看真的就像一柄巨剑直直插入地面，这柄巨剑一样的山峰连同四周的山地一起，形成独特的画面感。

冬华俯下身捧起一手红土，尽管十分微弱，也能真切感受到一股温热，并非是沙土容易吸收热量，而是这周边地区的地脉被释放出了一个口子，魔力以缓慢的形式被释放出来，导致这里形成了完全不同的地貌。一行人并不需要费力爬山，在剑峰脚下有一个专门的传送阵，稍加驱动就将他们传送至山顶。圆形山顶很平整，四周被许多流动着金光并且镌刻着铭文的巨大石柱隔断，这些石柱围绕着山顶边缘，总共七根，其中有六根已经失去了上面的铭文，那仅剩的最后一根也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铭文熄灭只是迟早的事情。

“传言中，天剑峰是众神为了迎接先祖创造的岩石大剑，他们以这高俊的山峰考验先祖的资格，设下了重重桎梏，最终先祖不负众望，登上了高天，见证了世界之外”，亚岚望着四周巨大的石柱，俯身向山脚望去，“但是当先祖回来后，却将这里封闭了起来，不准任何族民踏入，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传言可以天马行空，我还听过另外的版本呢”，兰斯露出不屑的表情，这山顶没有一丝风在流动，肉眼可见有热浪在翻腾。

冬华没有理会他们两个，而是漫步靠近祭台中央，冬华敏锐的感官察觉到了那里这座祭台上唯一的温差点位。越靠近祭台中心，那股冷意就越是强烈，最终映入他眼前的，是一块深蓝色的浮冰。浮冰中包裹着一把银色的剑锋，透过坚冰隐约可以看见那精细的纹路，修长的剑身反射出冷冽的剑光，剑刃与剑柄连接处巧妙设计成残月的形状。冬华清晰地记得这把剑，“为守护和自由挥动武器”，这是亚奇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再也不需要挥动这柄剑，才将此物寄宿在此。

“这些是恒冰，想要融化恒冰，即使是利用最纯粹的火焰去灼烧，也需要千年之久”，亚曦手中迸发出白亮的火焰，试图快速帮助冬华解封。

“站稳了，各位”，冬华在四人的视线下，张开了双手，疾疫的烈焰在冬华掌心凝聚，黑色的，白色的，在冬华手中旋转升腾。焚烧邪念的黑炎，净化污秽的白焰，在二者相辅相成之下，恒冰的形体逐渐坍缩，露出剑锋的真容。

四周在晃动，亚岚略显惊慌地环顾边缘的石柱，那些铭文在冬华离奇的操作下重新明亮，石柱一一破碎，与恒冰的融化速度相对应的，是飞升而上的光带。

“让战争，开始吧”，在不知不觉得，四周突然昏暗了下来，冬华浮于半空，眼中流动着寒意。

兰斯注意到身前的影子被逐渐拉得细长，一轮新月赫然出现在头顶，巨大的潮声在他耳畔回荡，他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正在逐渐被拉长，变作自己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存在，本能的颤抖更多的是出于对此番景象的敬服，他见到了，真正的月。除了兰斯，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感受到了威胁，眼神中的凶光不可避免，直到如飞瀑般倾泻的月光灌注在他们肩头，一股温柔的宛如母亲般慈爱的暖意才平息他们内心的荡漾。

“此剑，名为【月殇】”，冬华眼中银光闪动，轻轻挥动长剑，剑身正如残月，一道道凌厉剑光斩出，发出细微的如浪潮涌动的声响，虽历经千年，这神兵依旧威风如初。沧海浮生万般变化，却始终不及此物。

冬华剑指高天，四周升起的光带忽然被拦腰截断，七道光带凝缩成环，一道道镌刻在剑身之上，朔月、望月、残月、上弦月、下弦月、上凸月、下凸月。执此剑者，哪怕长夜无涯，也必然有无上光辉抚照，这等神物，也难怪狼族在此地设下禁令，若是寻常那些无法察觉魔力的平民，怕是靠近这里就会心智癫狂，这四溢的魔力绝非常人所能承受。

“不愧是狼族至宝，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冬华知道这东西”，兰斯带着羡慕的眼光打量着月殇剑制造的剑痕，随后又望着心事重重的亚曦亚岚俩父子，他不知道城主究竟隐瞒了这个人类多少事情，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个人类将在这场保护梦之森林的战役里提供巨大的帮助，在无形中，仿佛有一双巨大的手在推动着冬华来到他们面前，缔结这妙不可及的缘分。

“真相会以合适的时机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我们根本无需回答”，尤利安轻声提醒兰斯，语言中隐晦地告知了冬华身份的神秘性。

兰斯并不在乎冬华的身份如何，只要对狼族没有威胁，他自然不会深入去调查，何况他打心底里觉得，这个人类并没有值得警惕的必要，既然大祭司和城主都对他保持允诺，自己没理由插一脚，他不喜欢思考问题，但不代表他是个蠢蛋。

一行人回到空界城的时候，元老院除了大长老之外的全部长老们早已静候多时，亚曦很奇怪，他并没有召集众长老，而是交付他们各自的任务让他们完成。

“城主，方才笼罩整个空界城上方的月石发生剧烈动荡，我等心急如焚，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端？”二长老看到亚曦他们回来，带领长老们纷纷靠上前，言语中透露出对异动的警觉。

“无需惊慌，为了对抗伊德海拉，我们擅自动用了月殇剑”，亚曦将现状一一袒露，借助月殇剑，他们才有破开梦域交接的机会，【离断】的权能就存在于这把剑中。亚曦不先召集他们的缘由就在这里，他清楚这把剑被动用的意义，长老们很有可能投出否决的一票。

好在长老们深明大义，没有对此多做追究，只是希望面见拥有资格挥动月殇剑的人，疑惑是在见到冬华之后才产生的。没有一个长老相信，眼前这个人类有权柄掌握先祖留下的剑锋，二长老认真审视了冬华一番，拿出了一封密函。

“大长老从白灵雪山发来密报，要求我们辅佐能够拔出此剑的人”，二长老将自己手中的信封交给冬华，以狼族骑士半屈膝礼节向冬华致意，“我等，以月神之名，以狼族元老院众席，听从号召，我等的荣耀与忠诚，与您同在。”

那密函倒是十分精巧，纸质尤为特殊，封面有狼族特有的火漆印，左角还带着大长老专属的刻章，其上写着，亚克斯。大长老亚克斯，他的权威甚至在城主之上，如果城主和大祭司是对外御敌的剑，那么亚克斯就是对内安民的法，唯一有资格提议去修订律法的元老院首席。有这样的人为冬华做出无形的担保，他才算是能够摆脱那身为人类的偏见。

“大长老如此信任我，我必然不会辜负他的期待”，冬华坚定地望着眼前的元老院十二席，“众神已然没落，这一次，应该由我们来决断了。”

在亚曦的领导下，冬华的计划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即使对他的身份存有疑虑，也尽全力配合执行。结界和高墙阻止不了那迷雾的扩散，从红雾转变成缥缈的白雾，这是伊德海拉权柄升级的体现，物理性质和魔法性质的障壁都不可能阻拦迷雾的前进，那是属于梦域概念级别的力量。伊德海拉在神明使徒中，实力并不算出众，但她概念级别的梦境入侵能力将其直接绑定并且成为现实位面的反向面，这是她最令人棘手的地方，不过冬华现在有了月殇剑，在权能上有了制衡她的可能，只需要夺取梦魔之眼，冬华他们就有机会完全控制其行迹。为此，他需要一位拥有强大精神感知能力且传承了净火血脉的战士，在他拖延伊德海拉的时候去找寻那件圣物。

“拥有净火血脉，且有着超强感知，以目前空界城的战力来看，好像就只有……”兰斯说着说着，突然瞪大了双眼，转头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亚岚。

亚岚作为狼族后起之秀，先天传承了净火血脉不说，精神感知能力甚至不弱于亚曦，近些年的贡献也是极多，各方面都深受人民爱戴，甚至有传言说下一任空界城城主就是亚岚，有他作为先锋去搜寻圣物，再合适不过了。冬华看着沉默不语的亚岚，心中涌现了一丝迟疑，直到从亚岚眼中接收到肯定的眼神，才立刻吩咐下去。

“那么，我会在梦域边界划破一道缺口，实力占前七席的长老们与我一同进入，届时伊德海拉会迅速发现我们，无论是她的眷属还是多重梦境，我们都需要一一承受，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令她分身乏术，一旦她缺乏对梦域整体的感知，就能为亚岚制造足够的机会去寻找那件圣物”，冬华在战略图上细心规划着每一个环节，同时警告亚岚抓住梦魔之眼后，一定不要被其蛊惑。

梦魔之眼作为伊德海拉三相目中最重要的一目，在她本身已经拥有了象征梦境存在的【延续之目】，象征梦域演化的【协和之目】情况下，梦魔之眼正是象征现实更替的【反转之目】。当初月神为了避免她动用梦魔之眼的能力，强制剥离了这一目，才逐渐变成了现在的圣物。冬华很担心，亚岚能否承受梦魔之眼的精神干扰，所构筑的梦将会是他一生中最为痛苦绝望的场景，而且会不断在他脑海中来回演绎，直至他承受不住陷入深眠。这很冒险，但他们不得不去冒险，冬华打心底里希望亚岚不会承受那样的痛苦，心魔是时间和记忆难以消磨的，即使他不去询问，他也明白亚岚经历的故事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悲伤。会议再次散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只是今天没有那么明亮的月，尤利安主动控制月石，降低了它的输出效率，这是独属于狼族的浪漫，每当月亮的光辉变得黯淡，就预示了一位伟人，或是一起巨大变故的发生。每位居民都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家门，而是与亲友聚在一起，共同缅怀过去的光阴，为了更安心的生活祈愿。

冬华是知道这习俗的，在久远的过去，冬华也见到过这种行为，只是那时候的身份与现在不同，那时候的人和生活也跟现在天差地别。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想在这种时候出来走走，感受一下那漫漫长夜里，一直期待黎明是什么感受。漫步在街头巷尾，望着那一家家紧闭的房门和店门，每家每户都散发出温暖的光，火烛、明灯、欢笑，温情就是这样的，不知不觉流露，在眨眼之间诞生，从此不再熄灭。

“哟，你在这里呢，冬华大人”，希尔薇优雅地靠在墙角，一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不停晃动，看得出来她很早就在这里等着冬华，嘴角的长烟斗吹出的不是刺激的烟草气，而是诱人的花果香，“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呢，我有什么事情想跟大人好好讲讲。”

冬华看着眼前这个晚了不知道多少辈的雌兽，不禁思考起她又在耍什么花招，不过她既然邀请自己去，应邀也没什么不好，“行啊，带路吧，大富婆。”

希尔薇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肯定的回答，先是愣了几秒，轻轻呼出一口清烟，像变魔术一样在手中翻出一个不大的圆球，冬华看出来，那是只能在空界城才能使用的魔法定位符石，在城内获得权限后，可以利用它快速往返城中不同地点，大概是只有富人或是公务繁忙的公务员才会花价钱购买并使用的。在看着希尔薇轻轻按动后，两人身边迅速出现了白亮的光圈，一环一环将他们包裹，眨眼之间就来到了一栋花园别墅，这估计在城南了，靠近空界城南门。冬华并没有来过南边，他通常都是在北边或者东边闲逛，而且城南基本都是商务区，这样一栋大别墅能有多昂贵可想而知了，大概估算下来，冬华住的那栋古宅别墅，还不够这么四分之一大。

“请”，希尔薇做出一个恭敬的手势，邀约冬华跟随她，冬华也自然紧跟其后，怕在这么大的地方迷了方向。两人不紧不慢地转悠到副客厅去，一路上经过了花园，一个构造别致的藏品收集圆顶屋，最终才来到了一间装饰典雅的房间。

一进门，冬华就见到了三个熟悉的人，兰斯跟尤里并坐着，手里端着镶边银高脚杯，杯中似乎倾倒着红果酒；亚岚则是坐在窗边，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闪光喷泉流动，他手边同样摆放着一杯果酒，还附赠了一小盘模样可爱的点心。

“你们……在聚会？”冬华侧歪着头，看着他们几个这般清闲，心里的担忧倒是少了许多，本来还在担心他们是否同他们那些长辈一样，有应对这等危机的能力，现在想来，自己才算是过度紧张了。

三人看到冬华出现，都表现出了不小的热情，虽然仅限于亚岚和尤里比较欢迎，兰斯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老样子，坐在一旁品鉴希尔薇家的优质红果酒。希尔薇招呼冬华坐下，又呼喊着管家端来酒水和好茶点，不一会儿就从另外一扇门钻出来两个穿着管家制服的机关傀儡，他们在希尔薇的指示下将托盘放到冬华面前的台桌上，就又推开房门离开了。冬华也没有客气，一边就坐，一边回望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典雅复古风，跟自己住的那地方很像，只是更大，风格更明显，有点旧时期那种贵族子弟公馆的味道，其他倒也没什么值得注视的地方，除了那张希尔薇超大自画像，几乎占据了一整个墙面，四角用某种楔形卯榫固定，画像下方两侧摆放了两个特质规格的熏香台座，燃着清新浓郁的香气。见到冬华坐下，亚岚也是知趣地靠了过来，同他并坐着，唯独希尔薇懒得端坐，慵懒地倚在窗台边上，吃着窗台上放着的小点心。

“即便是世界末日到来，我们也应该有身为凡人的觉悟呀，何必去惊慌失措呢，细细品味这短暂的人生不就得了”，希尔薇边享用边说着她那些让人咋舌的大道理，在常人觉得难以安享生活的时候，她连自己的死亡价值都划分好了，不外乎是种特立独行的人生态度。

“这可真是……无法反驳”，冬华听着她那些略显歪门邪道的摆烂想法，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自己在一旁小声嘀咕着。

倒是亚岚他们几人对此居然表现出赞同，“虽然你向来喜欢说些歪理，不过以普遍理性而论倒也没错”，兰斯一边小酌，一边回应道。